秋荻 ─── [迷惘之城] ˙ 第十四幕 ˙(上)
一個透明玻璃做的半圓形風鈴,懸掛在宗次郎的房門前的屋簷下。
風鈴是一來這裡就有的,隨著時有時無的涼風,
若斷若續的響著清清脆脆的鈴音,冬季午後暖和的陽光,穿過玻璃,
折射出明亮的光圓,恰好跌落在被斜放房間牆邊的水影上。
……被照亮的黑色劍鞘﹔被照亮的黑暗……
一大早,荻就行蹤不明,只在桌上留了張紙條,要宗次郎不用擔心他的去處。
『我想在京都獨自逛逛,不用擔心。』
落在白紙上簡單明瞭的一句話,沒有交代去處,也沒有回來的時間。
宗次郎怔怔的盯著字條站在桌旁發愣。
荻少爺也許不想再看到我了吧………
冒出這個想法的同時,昨夜的苦澀,重新以侵略者的姿態佔據、縈繞於,
宗次郎的心頭上。
回到自己房間,宗次郎雙手抱膝的靜靜地坐在榻榻米上,
但宗次郎的心境,卻和周圍環境相反的難以安寧。
周圍寧靜的只剩下他自己呼吸的氣息,以及風鈴的響聲。
風鈴的聲音,彷彿就是心破碎的聲音,聽到的人只有自己。
心情浮動的,好像回到十年以前,那個在坐在小屋門前的小孩。
一樣晶瑩的黑色雙瞳,一樣的猶疑不定。
心,為什麼像是被掏空般的難受,我只不過是選擇了一條自己想要走的路,
要繼續追求強者的奧義,但是我現在卻開始後悔對荻少爺講了那些話。
後悔……原來這種感覺,就是後悔。
果然是很不好受……
這樣是無法成為強者的,而或許,是不是強者,都不再是那麼重要。
如果說真正的強者,是要從內到外,由心至身,充滿著牢不可破的堅定意志,
看得清所有的迷惑,那我永遠都做不到。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要追求強者的奧義,還是一種逃避現實的藉口。
一直想要的幸福,是希望有人能愛我。
一昧的期盼別人會愛我,那我會不會『真的』去愛別人呢﹖
讓自己的心真正有感情,因為我無法肯定,所以我拒絕了。
你為什麼不聽自己的心所說的言語呢﹖
這也是我的聲音嗎﹖來自十年前的我。
那你又為什麼不告訴我,到底我想要什麼呢﹖
宗次郎緊緊的用雙手將自己環抱起來,無奈的嘆息,笑容從他的臉上斂去。
我真的越來越不了解自己了,還是…我根本就沒有真正去了解自己。
視線無焦點的在房裡巡視著,心裡仍是有著數不清的迷惑。
接著,水影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宗次郎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站起身,將來京都之後一直就擺在牆邊的水影拿起來。
「因為需要你,所以你跟我才會同時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呢﹖」
宗次郎語氣有點茫然。
他拿起了水影走到院子,俐落地抽出劍身,水影亮麗的刀身,沐浴在冬陽裡。
「最近你好像沒有那麼奇怪了……還是我自己沒那麼奇怪呢﹖」
他對著水影自言自語,而水影只是用它一貫明如星辰的刀身,
映照出宗次郎的黑眸,這一次浮現了另一種異樣的神采。
拿刀時的宗次郎,似乎不用太煩惱。
惟有拿劍時,我自己才是自己。
纖細的身影與刀迅速地消失在原地,
樹木被席捲而來的劍氣而劇烈的晃動著,僅存的葉片,紛紛掉落。
激起地上的飛沙走石與落葉一同共舞。
雪亮的刀在院子裡劃出無數道快的看不清的刀影。
劍術大致上並沒有因這幾個月的生活,而有絲毫的退步。
只是……持劍的感覺不一樣了。
沒有辦法跟以前的自己一樣。
「誰﹖﹗」
感覺有人在窺看,讓宗次郎立刻停下動作。
「是我…容子。」
聲音透露出她受到些許的驚嚇,
容子從房屋的轉角走了出來,沒幾步又停在原地,她的一雙大眼充滿了訝異。
「容子…妳怎麼會來了﹖」
照理說,容子此時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她應該待在東京的。
宗次郎一邊微笑的問著,一邊將水影俐落地收回劍鞘。
「……我拜託沙桐少爺讓我來的。」
「沙桐少爺已經到了嗎﹖」
「不…還沒有。我是自己先一步到京都的。」
容子回答的語氣與神色帶著些微的不自然。
我……既然答應他來了京都,就要盡力完成計畫吧﹖
不然……宗次郎大哥…可是,他說的事情,是真的嗎﹖
「一個女孩子自己走這麼遠的路…妳沒有遇到什麼麻煩吧﹖」
宗次郎有點疑惑的看著容子,而容子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甜美的笑容在她臉上漾開。
「宗次郎大哥﹗你放心,絕對沒有﹗」
她左右四周張望了一下。
「咦﹖為什麼從我進門到現在,怎麼都沒有看到荻少爺呢﹖」
「荻少爺,他出去了。」
「這樣啊。」
笑容雖不減,聲音中透露出少許的失望,就像期望中的目標沒有出現一樣。
不知怎麼的,宗次郎就是覺得容子好像不太對勁,
但又說不上來到底是那裡有問題。
容子語氣一轉。
「真是對不起,宗次郎大哥﹗剛才打擾你了﹗可是你真的好厲害喔﹗
我都不知道你有練劍呢。剛剛我連你的人都看不見,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太神奇了﹗ 這是什麼劍術啊﹖」
「………」
宗次郎不知道該不該說,而容子卻已經拉著他走回屋簷下的長廊。
「可惜現在有廢刀令了,不然你一定可以成為一位很強的劍客的。」
容子笑的信心滿滿。
「強……」
帶著重重困惑的一個字。
「宗次郎大哥,你為什麼要練劍啊﹖」
容子提出的問題,讓宗次郎遲疑了一下。
「………為了…變的更強…」
這是以前的想法 現在應該也是吧﹖
…不對…我不該用這麼不確定的語氣。
「是嗎﹖不過我覺得你現在就很強了呀。不需要……」
「還不夠﹗」
宗次郎突然語氣轉硬,把容子給嚇了一跳,眼神接著陷入沉冷。
「我做的還不夠,領悟的也不夠,所以才會敗給他的。」
「敗給誰呀﹖」
「…一個…朋友…」
「朋友…﹖」
容子疑惑的尾音拉長。
自己居然會對拔刀齋,用上『朋友』這個名詞,我還真是沒想到。
「對不起,盡說些不相干的事。」
宗次郎恢復了笑容。
「沒關係,宗次郎大哥 你趕快吃吃看,這一家的和果子好不好吃,
這是我剛才在路上順便買的。」
「謝謝。」
玻璃風鈴隨著風,又叮叮噹噹的響了起來,透明純淨的聲響。
風一吹,風鈴就響,不必有任何懷疑,代表著一種絕對,殘存在午後的空氣裡。
如果人的心也能跟風鈴一樣,那就好了。
──────
深藍色,冒出騰騰蒸氣的輪船,平順地航行於深藍色的大海上,
船與海接觸的界線上,碎裂著白色的浪濤。
未來將如同海浪一般,碎裂。
沙桐靠在甲板一角的欄杆上,冬季的海風是沁入人心的寒冷,
紫色的緞帶,依舊隨風飄動。
不過,沙桐似乎是對氣溫毫無所覺,低著頭凝視著船身下翻飛跳躍的浪花,
他的身邊則有一群民眾零零散散的站在甲板四周上,頂著寒風,
欣賞著難得的海天一色的美景。
……沙奈,我終於知道,妳一直在隱瞞我的事了。
妳忘記了,我們是同一個人,所以,我遲早都會知道的,
無論妳要怎麼隱藏,都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沙桐從隨身攜帶的袋子裡,拿出一本淺咖啡色的日記本。
任由陣陣的海風,吹開日記本的每一頁,白色的紙頁,一張張的翻過。
接著,一封信,從日記本中掉出,在風中無力的翻了幾轉,飄落海上。
沙桐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發生,然後,他動手將日記本上的每一頁,
通通撕下,輕薄的紙張,在沙桐放手之後,全都散落在深藍的海面上。
直到上頭寫著『雨宮沙奈』的咖啡色封皮,也一起隨波逐流。
所有的過往雲煙,所有該說,不該說的,我都從這裡知道了。
因此我也了解,妳想怎麼做,但是,這是行不通的,沙奈。
妳讓『變數』進入雨宮家,而我就必須修正它。
瀨田宗次郎,就是那個變數。
在發生意外之前,就要移除。
「媽媽﹗妳剛才看到了嗎﹗天上有海鳥在飛﹗」
小男孩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高興的拉扯著身旁母親的衣袖,從甲板上走下來。
「是啊。有很多隻的海鷗呢。」
「那牠們要飛到哪裡去呢﹖」
「到牠們應該去的地方。」
一閃即逝的回答。
小男孩因為聽到回答的,並不是母親的聲音,而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他朝著將要消失在船艙走廊盡頭的年輕男子大喊。
「那大哥哥,你知道那裡是應該去的地方嗎﹖」
「我當然知道。」
沙桐停下來回過頭,對小男孩親切的微笑。
而且我也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我和哥哥是最好的。
不應該存在的人與情感,就要讓它回復到原本的地方。
===秋荻 第十四幕---(上) 2000.7.19===(2000.8.1 修訂版)
我好像又替秋荻製造新的問題……本來的設定,沙桐並不是個危險人物的。
或許他有雙重人格吧……。
以後要累積多一點的稿數,再一起貼上來,這樣才不會有時間上的壓力。
下集又是麻煩的一回……(為什麼會出現上下集呢…這樣離結束的那一天,
好像感覺更遠了…^^:)
另外,我終於又能連上陽光沙灘了…(一個星期以來都連不上,因此瘋狂感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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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雪地上的長刀與短刀,終於交錯成十字。
禁忌的十字,命定的十字,不可磨滅的十字。
是刀,就要沾血。
是雪,就要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