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荻 ─── [迷惘之城] ˙ 第十四幕 ˙(下)
凜銳的風,快速地切入冷凝的空氣中,瞬時,割斷了銀線。
───﹗﹗﹗
線斷的剎那間,繫於銀線兩端的生死拉鋸戰,也旋即結束。
脫離危機的荻頹然地軟倒在地上,臉色與唇色翻成紙白,意識微弱。
而黑衣人微感錯愕的立於當地,手上立即傳來的痛感,格外鮮明。
那陣風在他的雙手上劃開了大小不一的細長傷痕,
紅色的血正在爭先恐後的滲出。
「怎麼會……」
剛才那不是風,是劍氣﹗
全身下意識的流過一陣戰慄。
「真是有趣。」
手中緊握住剛出鞘的劍,警戒謹慎尋找著隱沒於暗處的敵人。
午夜街道燈光明滅不定的閃爍。
「先生,你在找誰呢﹖」
淡如清水的語音,震動了詭譎的空氣。
冰冷的刀面反映著纖細的身影。
宗次郎與水影,極突然地出現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
他在街燈照耀下的光影交錯中,微微笑著,
似乎,依舊是泛不起一絲感情的笑容。
但黑亮清澄的瞳孔裡,逐漸擴散著,自情感最深處慢慢表面化的闇色怒意。
「是你…」
黑衣人抬眼望向宗次郎,口中不經意發出了低微的確認,混合著些許的訝異。
如果是在平日,他眼中的宗次郎,總是一副與任何人都能愉快相處
的和善模樣,加上文文弱弱的外表,充其量只是個不起眼的尋常人物。
黑衣人完全無法跟幾秒鐘前,那以一種千軍萬馬之姿,
朝自己捲襲而來的鋒利劍氣聯想在一起。
「咦﹖我們認識嗎﹖不過您戴著面罩,我可就認不出來您是哪位了。」
宗次郎微露困惑的問著,但並不代表任何意義。
因此,沒有答案也不要緊,因為宗次郎其實並不想知道。
他向荻的方面看了一眼。
荻毫無動靜的躺臥在透著寒冷的石板地上。
熟悉而豔麗的鮮紅色,落入宗次郎的眼裡,然後,沉沒到心底。
泛起的漣漪,黝暗、無邊的盪開,不知名的情感,就要決堤氾濫。
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認。
在冷空氣裡傳播著薄薄的,血液特殊的鐵鏽味,刺激了宗次郎的呼吸。
「你和雨宮家的恩怨毫不相干,沒那個必要插手。」
「我是對別人家的事沒興趣,但是,因為我答應過荻少爺了。
所以我不能讓你殺了他﹗」
要陪在他身邊,因為……
宗次郎唇邊的微笑,帶著覺醒的味道。
是很重要的人……是不是用這個藉口,才可以解釋一直盤踞在心中的不安。
痛……心痛 那是早就不記得的感覺,跟心裡難過的感覺一塊兒融合。
「這樣嗎﹖就只差那麼一點,雨宮荻就能去陪他的親朋好友了。」
「請就此放手。」
「就算我今天不能殺了他,以後他還是會死的。」
黑衣人低沉的聲音森冷,眼神燃著無法熄滅的怨恨。
宗次郎厭煩地皺了下眉頭。
「那麼,只有對不起了。」
清除 清除一切會危害現狀的障礙﹗
宗次郎想到的只有這個念頭。
現在的這種舉動要給它什麼名稱呢﹖
這是以前的自己絕對不會做的。
為了別人…揮劍﹗
宗次郎冷靜的看著離自己不到數尺的敵手,微笑未曾稍減。
他手中的水影飛快地閃成一道雪亮的弧線。
這個人還用不上『縮地』。
「『水影』怎麼會……」
難怪到神社去的時候找不到劍的蹤影,真沒想到會落到陌生人的手上。
能拿得回來嗎﹖
黑衣人稍稍懈怠,宗次郎身形一動。
原地揚起沙塵。
人類眼睛無法掌握的高速度,攻上前去。
消失了───
只剩微笑的殘像存在。
黑衣人還來不及反應。
瞬間。
犀利的水影,不到一秒,立即落在黑衣人的所在位置,金屬的光芒閃現。
同一時間,黑衣人不加思索,只是憑直覺揮出自己的劍應付。
刀劍相碰,清脆鏗然的響聲,在披著一層肅殺之氣的夜空下,迴盪。
身體雖躲開了劍鋒的致命擊殺,黑色夜行衣的左肩部份,
仍是躲不過與劍鋒接觸的瞬間。
轉眼。
化成破碎的布條漫天飛舞。
宗次郎再度站定在離黑衣人不到數尺的距離,冷淡的笑。
「居然能閃過我的劍。看來,先生,您也不是普通人物。」
「我也沒想到雨宮家會有這樣的高超的劍客潛伏著,這是我失算的地方,
不過,你今天的對手不是我。」
還不能﹗
他還不能輕易跟眼前的人對上,對於這個棘手的變數,他要重新再擬定計畫。
黑衣人隱藏在面罩下的薄唇,揚起無聲的笑。
「該你們上場了。」
話聲一落,兩名分別穿白色和藍色的衣著的男子,從一旁的暗巷中出現。
宗次郎認得出來,當中穿著藍色衣服的,
就是那天他與沙奈在回家路上遇見的那個小販。
沙奈……
兩個人面貌極為相似。
冷峻的氣氛流動。
「好好玩玩吧﹗」
攙著惡作劇意思的聲音
黑衣人彷彿如煙霧般的,失去蹤影,下一秒,
他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民宅屋頂上。
然而,也是頃刻間憑空消失。
「是忍者之流的人物嗎﹖」
宗次郎只是這麼稍想了一下,就馬上感受到,
新的對手那股要致宗次郎於死地的濃烈殺氣。
勾起宗次郎埋沒已久的殺意。
注意力全部移集於即將到來的危機。
當宗次郎面臨威脅自己性命的關鍵點,他第一個所想到的,
便是保護自己本身,但現在他要保護不只是他一個人。
另一個人的生命,是否比自己更重要呢﹖
宗次郎要正確的答案。
「如果要我陪兩位過幾招的話,那就請吧﹗」
深邃的眼,像是決定了什麼,逸著奇異的神采,從笑容中看不見的答案。
藍色與白色的身影,揉合著兩道漾著銀灰冷光的劍,
一齊向宗次郎身上要害攻擊。
笑著,淺淺的笑著。
那兩人對於宗次郎一貫的表情,微顯不解。
手上的劍仍繼續不留情的朝宗次郎刺殺。
似乎不準備反擊,但宗次郎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破綻。
突然。
宗次郎靈巧的身形,流暢地與那兩人飛快的擦身而過。
風,被割出刺耳的金屬交擊的聲響,兩人的攻擊的劍尖落空。
「剛才,承蒙二位禮讓。」
宗次郎的笑容頓時向下降低了幾度。
『答案』在劍鋒上。
奪取他們的性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更何況,水影饑渴地想飲用紅色的液體,他知道的。
可是,難道連自己也一樣嗎﹖﹗
難過…喉嚨有如被烈火燒灼過的難過。死…我應該還沒死吧﹗才能感覺到痛。
但是,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人的聲音…還有其他人在。是誰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荻從昏迷的狀態中清醒,意識非常模糊,睜開眼,連眼前的事物也虛虛晃晃的。
「為了節省時間,我就用縮地回報兩位吧﹗」
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竄入荻的耳朵之中。
宗次郎………﹖
荻花費極大的力量,要努力看清楚目前的情況。
他感到令人喘不過氣來的無形壓迫力,籠罩這整個周圍。
模糊的視野裡,他看到了拿著水影的宗次郎,唇邊殘酷的微笑。
那是平時的笑容背後,所隱藏的真實嗎﹖
殺手………
不可能﹗宗次郎不可能會殺人的﹗
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不行﹗一定要改變﹗
不然自己就要失去某種東西了﹗
宗次郎…你絕對不是 ……沾血的殺手﹗
宗次郎,在眼前消失了 寂靜的夜色,立刻回盪起預告死神到來的腳步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在哪一個方向出現。
拿著自己長劍的兩人,以警戒防守的姿態應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腳步聲如浪濤從四面八方湧來,干擾了他們的判斷。
聲音逼近他們身前。
兩人同時間,立即反應的向前揮出自己的劍,橫掃自己面前所有的空間。
空無一人。
驚覺到背後露出空隙。
來不及﹗一切都來不及了﹗
宗次郎倏然從他們背後出現,臉上綻出殘忍無情的微笑。
一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的輕易殺人。
揮下的水影,成為暗夜裡,唯一的光線。
「宗次郎﹗不要───﹗」
荻少爺…
心裡閃過一絲雜念,刺進。
手中的水影,似乎,有意識的偏了。
不可能﹗我不可能被影響﹗
大量的鮮血從背部噴出,鋒利的劍,非常公平地在兩人脊背上切開了傷口。
艷麗的血液,濺上了宗次郎的上衣與清秀的臉龐,
點點有如數不清的紅色櫻花,石板路上飄滿了濃濃的血腥味。
一切都如電光石火般,讓所有人來不及思考,就已結束。
宗次郎冷眼看著前倒下的兩人。
血腥味讓他頭痛了起來,這是自己從來不會有的現象。
「失手了。」
低迷的聲音,從喉頭吐出。
「………」
荻看著眼前這一幕,說不出任何話來。
自己究竟阻止了什麼﹖﹗什麼都沒有嗎﹖﹗
但是 …還好……至少…
宗次郎轉身向荻走了過去,在荻的身邊無神地坐下來。
還染著血的水影依舊冰冷,血的溫度永遠也溫暖不了劍身。
但滲透到宗次郎的心底,改變了某些東西。
「荻…少爺,我…」
自己的聲音為什麼在顫抖,我並沒有在害怕什麼呀﹗
好亂﹗思緒亂七八糟的﹗聚集不了﹗
不﹗最害怕的事已經發生了﹗
眼淚,不知怎麼的,從宗次郎黑色的雙瞳中,一滴滴滑落。
「已經結束了。」
從上方傳來的溫柔聲音。
今夜,已經結束了。但,還有其他的東西正要開始。
宗次郎感覺到自己被溫暖的環抱住,擴散全身。
一直很想要的,有人關愛的溫暖。
不想再拒絕了。
眼前這個人的生命,比自己的更重要。
只有這個人 ………
那為什麼要哭,宗次郎也不知道。
也許自己早就想好好哭一場了吧。
因為…忘記哭泣的感覺太久了………
===秋荻 第十四幕---(下) 2000.8.16===
愛染很不會寫兩種場面,一個是床戲,另一個是武打戲。
卻偏偏都躲不掉,就請大夥兒多包涵點啦﹗
說實在的,秋荻的重點並不在小宗的劍術上……^^; (小宗請原諒我的無能﹗)
兩個多星期沒貼文,是因為我迷上浦澤直樹的Monster啦﹗真是不錯的作品ㄚ﹗
最近看了電視節目,我才發現原來我的ID『Canna』,是日本某個團體的名字。
無意間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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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的希望是什麼,我的生命也是如此。
我曾狂野地追逐,追逐這世界上最狂野的美。
我如狂的欣喜,引來了眾人的訕笑。在我的啜泣中,某些事物留了下來,
而現在必定也消失了。我說的是那從未被人提過的真相。
戰爭的憐憫,戰爭蒸餾出來的憐憫。
===布烈頓 戰爭安魂曲 By Wilfred Ow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