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ster ─── 極短篇˙其之三 【三個人的片斷】
『卡哩、卡哩﹗』
灰白色骨頭被嚼碎的聲音。
『咕嘰、咕嘰﹗』
殷紅色血液被飲盡的聲音。
『嘎吱、嘎吱、咕嘟﹗』
一切,都被黑暗吞噬的聲音。
一個,屬於怪物的童話。
童話布拉格的童話。
「…你說,你會被一個日本人槍殺。對不對﹖﹗」
我眼前的小男孩,興高采烈的坐在沙發上,問著我。
「到底什麼時候嘛﹖﹗約翰﹖」
端起桌上的紅茶,我微微笑著。
「『真正的遊戲』開始的那一天。」
這麼回答他。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他,就清楚知道的,未來的結局。
不知從何時開始,期待起那一天的來臨,期待…他結束我的那一天。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卡爾……」
有點意外的訪客。
「這裡,視野比大學那邊的屋頂還好。」
我站在屋頂的邊緣,迎著涼爽的風,相連起伏的各家燈火,黃昏、夕陽,
與其他被稱為『美麗』任何事物所構成的。
……美麗的巴伐利亞。
第二個童話王國。
沒有意義。
在最高處向下望,所有的事物都在我的腳底,我的視野內。
這種感覺,有點類似旁觀者,以一種跟自己無關的眼光來觀察事物。
但並不完全無關,還是可以去擾動,去改變。
只要,放一點導火源就可以了。
就只是這麼樣簡單。
可是,我為什麼還是會想起不應該想起的回憶。
這到底是誰的記憶﹖﹗是我的﹖還是另一個我的﹖
「有什麼事嗎﹖卡爾。」
「爸爸要請你過去再確定一下贈書典禮的細節。」
「好的,我馬上過去。」
走下屋緣,我準備下樓
「其實,我一直很想好好謝謝你。」
卡爾跟我一起站在屋頂的空地,他的聲音充滿了熱度。
「……要謝我什麼呢。」
「那時候,讓我能解開了心結跟爸爸相認。」
「……那個時候不是『我』。」
是另一個我,改變了心意。
風突然地大了起來,捲起細微的沙塵。
「什麼﹖﹗約翰,你剛才說了什麼﹖這裡風太大了,我聽不清楚。」
「……沒什麼。你和休伯特先生能夠相認,並不是我的功勞,
所以你沒有必要說什麼道謝的話。」
我朝卡爾微微一笑。
「這、這樣嗎﹖」
不好意思的靦腆笑容。
卡爾是個好人,而那個人也是。
如果全世界都淹沒於『恐怖』之中,會是什麼樣的景象﹖
我總是想著這個問題。
將造就出『美麗』的元素抽離,剩下扭曲、憤怒、悲哀、嫉妒。
怪物笑了。
那就實驗看看,你說怎麼樣﹖約翰﹖
…不﹗不可以﹗你不可以﹗
這已經決定好了,你也不是很想看嗎﹖我知道,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
我就是你,毫無分別。
…『他』會殺了我們。
無所謂,因為我們本身早就不存在了﹗這是一個暫時的幻象。
我非常的希望有人來阻止我,因為我是無法阻止自己的。
我只能不斷的崩潰毀壞一切,永遠輪迴不休。
…如果你有『希望』這種心情,就會招致毀滅。
而且你擁有的是比『希望』更複雜的情感。
那就把希望變成絕望………
…然後呢﹖你怎麼不說話了﹖約翰,這樣子也是瞞不過我的。
我們就是同一個人,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想要什麼﹖
…那個身為『怪物』的我,你說對吧﹖
是的,我們已無法分離,你想要的,就是我所想要的。
至於『約翰』既不是你的名字,也不是我的,我們都是沒有名字的怪物。
……可是,我的感情並不是你的。所以,我知道你為什麼要『他』來結束我們。
…因為你喜歡他。
我淡漠的笑著。也許是吧。
『喜歡』。
這個人類用來形容,有某種特殊執著心情時的詞藻,似乎用在這裡也不錯。
但不完全是……
不過,我現在還找不到更準確的字來說明。
「你在想什麼﹖約翰﹖這麼出神。」
「…只是看看風景而已。」
「這樣啊,醫生還是希望你多休息,別太勞累了。
啊﹗對了﹗你住院的時候來了一封給你的信。」
「謝謝。」
「是誰寄的呢﹖」
「『紅色興登堡』。」
「啊﹖『紅色興登堡』﹖」
又該去『處刑』了………
什麼時候才會輪到自己呢﹖
早已發現,他一直追蹤我。
天馬醫師………
拿著望遠鏡,躲藏在草叢之中,或者是看不到的死角,監視我。
不停的練習、練習、再練習。
我知道,天馬在練習著如何一槍殺了我。
因為,他後悔救了我。
請一定要瞄準。
你是我替自己挑選出的,最完美的終結者。
天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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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才是被更深的黑暗給吞沒的人啊﹗』
那位少女醫師說的沒有錯,我的確踩進了黑暗,黑暗的來源是……
我跟她站在一起,就有如光明與黑暗的對比,她充滿了亮麗的希望。
她會是個有光明未來的好醫生。
那,我的未來會是什麼﹖
「請問,先生要點些什麼﹖」
餐廳的服務小姐,對我投注一絲好奇加上一點懷疑的眼光。
「請給我一杯咖啡。」
優雅踩著高跟鞋的聲音,輕輕的離開桌邊。
我在德國鄉下小餐館做暫時的休息,這地方應該不會有人認得我。
認得通緝犯的臉孔。
由於是東方人的面孔,不論走到哪裡,在辦事情方面,總是帶來一些不方便。
其實以前,我並不會這麼想,總覺得在德國,或者是在日本,不是都差不多嗎﹖
我好像天生注定要飄流海外的。
可是,我永遠都不可能是德國人,不是嗎﹖
有時,會好想回日本,回我原來的故鄉。
遙不可及的夢。
是因為最近自己的遭遇改變的太多、太快了吧﹗
在鏡子裡,幾乎都快認不得自己,那個人,就是天馬賢三嗎﹖﹗
一副想殺人的臉孔,已經沒有醫生的『心』了。
「請慢用。」
「謝謝。」
黑色的咖啡,與白色的瓷杯,如此單純分明的兩個顏色。
跟現在的自己完全相反,覺得心情好像混亂的成了灰色。
接著,就是黑色。
無法再回到原來的白色。
總是不希望別人也被黑暗籠罩,那又為什麼,要讓自己不由自主的往黑暗墜落。
因為我…遇到了『約翰』。
為什麼,不管救了再多的人,也抵不過殺一個人的罪。
『如果約翰要殺他的話,就會先讓他經歷對他而言,最殘酷的事﹗』
自己曾經這麼說,而我,就在經歷他對我施加的折磨。
讓我被『救他』的罪惡感侵蝕,讓我因為『殺他』的殘酷而自我崩潰。
將他擺成我往後生命中的唯一目標。
直到『天馬賢三』這個人完全的消失。
如果真的殺了他,我跟他之間那種無法明喻的牽連就會結束了嗎﹖
完全無解的問題。
可能…自己也會跟著不存在了吧。
因為,我已經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出去了。
交到看不見燈光的寂暗,交給已經粉碎的未來。
交給『約翰』……
===Monster 極短篇---其之三 2000.8.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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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經常重覆犯著相同的錯誤,這就足以證明人類有多麼的愚蠢了。
釀災的巴比倫
沉沒在神怒中的都市。
CLAMP˙東京BABYL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