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搜查線 ──── 【散色調】─── (五)
色彩，在視野裡晃開。
黑與綠，漫進了灰，一點一點，全沾上妍麗的紅。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新城對青島有特殊的感情存在﹖
室井的眉心的凝皺加深，抿緊唇，眼光分寸不離的看著新城。
心中反覆打量著，到底剛剛新城所說的那些話，有多少威脅性。
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詳細了解過，這位工作上的同僚，內在真正的想法。
只是單純從他表面上的行動來判斷，以為新城跟其他的同事們相同，
在變調的警界中，僅為了自身地位不斷向上攀爬，忘記了原本的理想。
不過…自己沒有遇見青島，也會跟他們差不了多少吧﹗
而現在自己對新城的看法，大概要全盤的修正了。
副總監綁架案那時，新城對於自己的態度，就有微妙的改變。
是被青島不顧一切，只為自己所堅持的正義而奮鬥的執著，所影響了嗎﹖
青島………
新城是不是跟我一樣，從青島身上看到相同的希望﹖
……那足以照亮自身黑暗的希望……進而，轉變成另一種情感。
在廣場捲起的風，像把冰刀般的鋒利，刮著對峙中的室井跟新城。
四周除了遠處路人稀落的言談聲，一片沉靜。
……現在，就是現在。
我就要輕輕地扣下板機，然後『工作』，就結束了。
還沒有發現嗎……青島巡查部長﹖
「關於青島的事……」
「你決不會有機會的，新城。」
室井丟下自己決不退讓的宣言。
無論如何，這得來不易的希望，是不能拱手讓人的。
不打算在灣岸署多加停留的室井，走向來時所搭乘的轎車。
新城並未多說什麼，準備回到灣岸署裡。
新城不經意地抬頭，迎著逆光，發現了隔壁大廈樓頂異狀的黑影。
深植直覺的第一反應﹗
那是───﹗
「室井﹗」
新城大喊。
「﹖」
怎麼了﹖
正在打開車門的室井轉頭看向新城。
來不及了………
這是……﹖﹗
下一秒，尖銳的痛感，吞噬全身的神經。
子彈，貫穿誰﹖﹗
最後的思考斷裂﹗
「室井﹗」
「參事官﹗」
新城跑向中槍倒地的室井，跟隨室井而來的隨從，也通通圍擁了上來。
「快叫救護車﹗」
新城半抱起室井，手掌上漫開了濕熱的紅色，
沾染上自己的西裝、袖口，刺眼鮮艷。
黑色大衣左胸的部位，顏色異常的深。
「室井﹗」
聽不進新城的呼喊，表情痛苦的扭曲，雙眼緊閉，室井完全失去自我的意識。
馬上隨即而來的是，刺耳緊急的煞車聲，拌入了現場的混亂。
「室井先生﹗」
慌忙推開車門，青島衝向室井倒地的地方。
在青島眼前的景象，是他萬萬意想不到的。
「室井先生﹗」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不是他的呀﹖﹗
青島心中已無法再做任何的運作。
焦急地想在自己的草綠色大衣裡，掏出任何可以止血的東西。
殷紅的血色，在白色襯衫上，面積迅速地擴張。
「交給你了。」
新城僅冷眼看著青島焦急失措的樣子。
將室井交給青島照顧之後，醫護人員也趕到現場，將傷患立刻送上救護車。
新城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還可以冷靜的看著方才的一切。
那種連絲毫慌張都不存在的冷靜，連自己都害怕。
「封鎖現場，立即全面清查附近辦公大樓頂樓及可疑人物。」
新城面無表情的指揮調度前來支援的警員。
救護車的警笛聲越來越遠，掩沒在新城身後。
只想忘記，剛才那一剎那，佔據心頭的嫉妒。
下意識地，新城握緊了掌心。
用鮮黃色警示帶圍上的灣岸署廣場，正式宣告，成為命案第一發生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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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觸摸到的肢體，是逐漸流失生命的冰冷。
室井先生……會死嗎﹖﹗
不﹗這是因為天氣太冷了﹗
對﹗沒錯﹗因為天氣太冷，所以室井先生的體溫才會這麼低﹗
青島握緊了室井的右手，依舊鮮艷的血跡，纏繞在彼此的雙手之上。
呼吸器套在室井表情一片蒼寂的臉龐。
血，為什麼都止不住呢﹖﹗
視線裡，盡是充斥著深淺不一的紅。
草綠色大衣上有，掌心裏有，自己的臉上也有。
然後，室井先生………
從來都不知道，紅色是這麼令人厭惡的顏色。
自己為什麼不早點注意到，桐原的暗殺對象會是室井先生。
可是﹗為什麼是室井先生﹖﹗
難道記事本所記載的，是錯誤的訊息﹖﹗
青島的腦海中，無數個猜測、推想此起彼落的閃現。
但他現在完全沒辦法加以整理出任何頭緒。
算了﹗此刻，什麼案件都不重要了，我只要室井先生能平安無事好了。
「千萬不可以死﹗室井先生﹗」
在高速行駛的救護車裡，類似鐵鏽的濃厚血腥味，揮之不去，盤旋在車內。
醫院的長廊，明潔亮麗，反射著天花板慘白的燈光。
一直走，走在這條長廊上，不要停，會通到哪裡去呢﹖
沒有盡頭。
可是，生命會有盡頭吧﹖
青島坐在加護病房的門口，就只是坐著。
緊急開刀之後，發現子彈從心臟旁邊貫穿而過，幸運地避開了要害。
雖然室井沒有立即致命的危險，但醫生表示，這種傷勢隨時都有變化。
青島聽得出來，醫生的語氣似乎在隱喻些什麼。
一些，讓自己會崩潰的事實。
室井陷入重度昏迷，未見有醒來的跡象。
空間裡散發著死亡的威脅，將青島壓的近乎窒息。
漫長走廊的遠端，皮鞋踩踏在地板的響亮聲響，越來越近。
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最後，終於在青島面前停住。
「青島。」
新城不知道要怎麼繼續接下去，這是頭一次他覺得要跟青島講話，
竟然會是這麼地困難。
因為空氣太沉重了吧。
像是聽見了某個特殊的指令，青島低垂的頭，抬起看著眼前的人。
忽然間，青島一把用力抓起了新城的衣領，拉近自己。
「青島﹗」
「你知道嗎﹖﹗室井先生不應該是躺在那裡的﹗
該躺在那裡的人﹗是你﹗」
青島無法抑制的怒意及焦慮，都在新城這個引爆點上炸開。
「我知道，這算是…我的疏忽。」
新城坦然地看著青島逼迫自己的瘋狂眼神。
「我看過桐原的記事本了。上面有很多有利的線索，
我會盡力找出幕後的主使者，這是目前我所能對室井保證的。」
「室井他替我擋住的這一槍，我不會忘的。」
新城的目光脫去貫有的冷漠。
「………」
鬆開了手，青島的身子重重地落回座椅裡，雙手抱住頭。
感覺新城在旁邊的位置坐下來。
你，應該是，要有用不完的活力，像燦爛的陽光一般閃耀著。
不要，不要在我面前顯出你的軟弱，你的落寞。
我會…………
幾乎是毫無所感的，新城忽然伸出了手按上青島的肩。
新城管理官﹖
青島抬起困惑的褐亮雙眼，察覺到新城眼中飄忽的神色。
為什麼﹖要那樣看著我﹖那眼神不對﹗
心底，泛起前所未有的慌張感。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吧﹗新城管理官不可能………
同時驚覺到自己失當的動作，新城迅速收回了手。
也隱藏了快要脫軌的情緒。
「……青島，你不是說一定會幫室井的嗎﹖你現在這個樣子，
只是在製造問題，根本幫不上室井任何忙。
「……管理官這樣說，算是在安慰我嗎﹖」
「我只是提醒你這個灣岸署的問題兒，現在應該做什麼事。」
逼迫自己，用理智的眼神，去看著他。
非常害怕，自己極力壓抑的感情。
會在這一個接觸點上，崩解。
「的確…最近管理官變的不太一樣了。」
「有嗎﹖」
他注意到了﹖
「感覺…比較溫暖了。」
再怎麼溫暖，也不會像你一樣吧﹗青島。
「不過，我真沒想到，連新城管理官也會有人想要除掉你。」
看見熟悉的笑容出現在嘴角，帶點桀驁不馴的挑戰味道。
這是青島每次面對自己，最常出現的表情。
動搖自己的笑容。
心中的唯一想法就是，抱住他。
這是一個機會，該放手去做的，可是自己又在顧忌些什麼呢﹖
是所有的理智神經在作祟吧。
不應該跟室井一樣，被青島給迷惑了。
「也許，我也成了某位上司的眼中釘了吧﹗」
新城雖然覺得這件案子會扯到身上，實在蠻離奇的。
可是事實已經發生在眼前，他也不得不懷疑起自己的長官們。
「為了室井先生，我一定會抓到桐原還有那個主使者的﹗」
「………還有，也為了管理官。」
────我﹖
青島堅定的眼神，望向自己。
所想追求的，就是這樣的眼神。
理智能冷靜的再運作多久呢﹖
回答是多餘的，新城走出加護病房的長廊。
隔著玻璃窗，新城匆匆看了一眼病房裡面。
戴著呼吸器，躺在潔白病床上的同僚。
這就是你所獲得的幸運嗎﹖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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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幾個在事發當時，在灣岸署廣場附近活動的民眾。
亂哄哄地，湧進刑事課那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辦公室，。
而其中有些人是桐原所潛入的大樓的主管，
在新城的指示下，全部都帶回了署裡，一一清查問筆錄。
灣岸署調動所有有空檔的警員，來支援筆錄的製作。
但是幾個鐘頭折騰下來，可當作線索的情報並不多。
時鐘滴滴答答的轉動著，灣岸署此時已籠罩在凌晨的漆黑中。
「可惡﹗居然沒有一個人的筆錄有桐原的線索﹗」
青島不悅地重敲了桌面。
焦急的心情，淹沒原先的理智。
桌上堆的亂七八糟的筆錄，受到了震動顯得搖搖欲墜，
就快要整個坍塌時，一隻細白的手，恰好伸出來拯救它。
「青島先生，先休息一下吧﹖」
雪乃把剛才泡好的咖啡，擺在青島桌面上的最後一塊淨地。
青島愣愣地看了咖啡兩三秒，才拿起來喝了一口。
咖啡安定神經的功效，似乎漸漸發作。
「謝謝妳，雪乃。」
青島臉上浮現久違的笑容。
「笑容是最適合青島先生的幸運符喔。」
「真的嗎﹖」
「當然。如果青島先生愁眉苦臉的去辦案，是會連犯人都會被嚇跑的﹗」
「這……說的也是。」
「前幾天的那個槍殺案，已經跟室井先生的案子聯合調查了。
我想…這一次，青島先生跟新城管理官，一定會好好地合作，
一起把那個兇手抓到的。」
雪乃溫柔的微笑著。
「妳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不為什麼，因為這是直覺。」
聽到雪乃的回答，青島不由自主的回憶起，
在醫院跟新城對話時，那種奇怪的感覺。
看著自己的眼神，是種令人慌張的侵略感。
殘留在肩上的觸感，隱隱約約的發熱。
青島微皺了起眉。
想除去那不該被推想出來的猜測。
「總之，這件事跟新城管理官是絕對脫不了關係。他盡力追查也是應該的﹗」
小堇抱著整理好的筆錄，切進了青島與雪乃的對話。
「可是，桐原本來要暗殺的對象不是新城管理官嗎﹖
為什麼…會變成了室井先生呢﹖﹗」
「如果說是誤差，也未免誤差太多了﹗」
「對呀﹗兩個人明明距離很遠的，職業殺手不可能會出這麼大的錯﹗」
雪乃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
女孩子們的討論交織成一朵烏雲，飄浮在青島的上空。
桐原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在記事本提到了自己，我們認識嗎﹖﹗這應該不可能﹖﹗
挖掘記憶中，自己有印象的人物，完全沒有桐原華奈這個人。
那她為什麼要在記事本上特別跟我對話﹖
青島用力抓了抓頭髮，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可惡﹗這個女人真的是煩死人了﹗
「前輩﹗前輩﹗我剛剛查到一點東西了﹗」
真下拿著列印出來的資料，興奮地跑到青島桌邊。
「是什麼﹖﹗真下﹖」
青島放下杯子，取過真下遞給自己的資料。
「高澤先生，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灰白色的小方桌，隔開了詢問者及被問者，半掩的門扉，
微弱地洩進外頭的吵雜人聲。
「你又有什麼問題了﹖﹗刑警先生﹖」
高澤一臉不耐的看著面前，這個上次緊逼著自己問口供的討厭傢伙。
「別那麼不耐煩嘛﹗放輕鬆點﹗」
青島掏出香煙，抽出一根，在手指間把玩著。
「我要問你，你對桐原華奈這個女人知道多少﹖」
「桐原華奈……是我的老客戶了﹗多虧她幫我進新貨，我才能繼續做生意。」
「除此之外呢﹖﹗她有沒有特殊的地方﹖﹗」
「雖然說她是我的老客戶，但不就代表我一定就對她瞭若指掌啊﹗」
「高澤，你再兜圈子也是沒用的，我已經查出來，你跟桐原曾經有交往過﹗」
青島點燃了煙，淡紫的煙，在兩人的桌面上飄開。
「我就是覺得那個女人不正常才會分手的﹗」
高澤不高興地回答著。
「你多少…也了解她一點吧﹖﹗」
青島用著天真中挾帶著逼迫的笑容，盯著高澤。
這個人的笑容，實在夠詭異的……
高澤不禁將自己往椅背上縮去。
沉默的偵訊室內，只見高澤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
似乎在評估著自己要不要透露情報。
片刻的寂靜。
「好吧﹗就告訴你吧﹗刑警先生。桐原她特別喜歡去一家餐廳。」
「餐廳﹖」
「差不多每隔一個禮拜，她就會到那家餐廳去吃飯，或是喝咖啡，
當然也在那裡談生意。」
「那家餐廳是……」
「『BLUE FISH』。」
『BLUE FISH』﹖﹗
那不就是……前幾天我跟室井先生一起去過的餐館嗎﹖﹗
===<WPS> 散色調---(五) 200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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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殺人其實是很簡單的，只要能忘記砂糖的味道就可以了。
浦澤直樹 Mon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