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搜查線 ──── 【散色調】─── (六)
「…室井先生……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對吧。」
夜色寂謐，加護病房裡，低迷的聲音懸浮，擾動病房內的空氣分子。
發出了細微聲響的維生儀器，規律起伏地閃爍著的綠色圖紋，
每一個波動，都是一次生命的延續。
給人一種實在的安心感。
「我真是個笨蛋﹗那時竟然沒有注意到桐原的真正目標，
是我的疏忽，才讓室井先生受傷的。」
坐在病床邊，自言自語，微黑的臉龐上，失掉了陽光般的笑容。
刷得粉白的牆，亮著盞微弱的夜燈，
在冷黑的玻璃窗上，倒映出草綠色的人影。
「對不起……」
心，凝滯，忘記跳動，我只剩下呼吸的軀殼。
「室井先生，我已經掌握住一條有關桐原下落的線索，雖然小，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很有用。」
「也許是我的事件體質又發作了，才會這樣想吧。」
有點無奈的微笑著。
「不用擔心我，等我破了這個案子，那時候你一定要醒過來喔﹗室井先生。」
我並沒有那麼堅強到，可以獨自面對未來的風雨。
千萬不可以留下我一個人。
約定，是要兩個人一起完成的，才有意義。
室井先生……
「還有新城管理官………」
話聲幾不可聞。
新城……他是怎麼了﹖最近的行為……很異常。
並不是說新城表面上有什麼怪異之處，而是他所給自己的感覺就很奇怪。
看著自己的眼神，更銳利，更冷漠。
但，也帶著另一種複雜的感情。
極力壓抑著一種，瀕臨臨界點的情緒。
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害怕過新城………
但這次卻真的害怕著。
害怕著，那沒有說出來的不知名事物。
找不出理由的心悸，持續地在擴大。
真是的自己的第六感，到底發揮到哪個方面去了﹖
老是在莫名其妙的問題上打轉﹗
「室井先生，你那天為什麼會到灣岸署呢﹖」
跟新城說了些什麼﹖
青島仔細端詳著室井沉睡的面容。
…………﹖
發現了小小的異狀。
「室井先生，你是在想什麼呢﹖為什麼你的眉頭都鬆不開呢﹖
受了傷就應該好好休息呀﹗」
雖處於昏睡狀態，室井但卻似乎陷入無法清醒的夢魘之中。
青島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上，室井微蹙的眉心。
眼角餘光掠過掛在牆壁上的鐘。
「啊﹗護士小姐說我不能留太久，不然會影響你的。」
習慣性地，搔了搔那總是有點亂的髮。
「所以，我把這個留下來陪你，這一定會招來幸運的。」
靖國神社的護身符，確實地放進室井的手心，然後用自己的雙手穩穩包住。
俯身，輕吻上了額心。
「那，我下次再來。很快。」
露出微笑，拉上了病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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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覺…自己的心，真的是越來越黑暗了。
居然會希望室井，就這樣永遠昏迷不醒。
想要的人，早就被室井佔有。
如果想得到，也許只剩下這個卑鄙的想法。
放在西裝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新城拿出，按下通話鍵。
「我是新城。」
『管理官。』
是細川的聲音。自己交代他的事辦得如何﹖
「『那邊』有什麼進展嗎﹖」
『那邊的長官，不是很願意跟我們合作。』
細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是被他們給為難了﹖
果然…自己想要從那裡探聽一些情報，的確是很不容易的事。
「『不是很願意』，那應該還是有透露點什麼吧。」
『是的。但月嶺監察官是希望能當面跟管理官談。』
「我知道了。」
收線。
想當面談條件是嗎﹖
寶藍色的招牌，沉沒在黑夜裡。
鈴鈴～～～
古銅的門鈴叮叮噹噹地響起。
「又不是……」
將視線從剛走進餐廳的客人身上轉回，青島低下頭，再啜了一口咖啡。
想抽根煙，卻瞥見牆壁上那醒目的『禁止吸煙』的告示牌，
無奈地放棄想伸手到上衣內袋的動作。
這三天晚上，青島都到『BLUE FISH』來埋伏，等待著桐原的出現。
根據青島向餐廳負責人，以及服務生打聽來的情報。
桐原的確是這邊的常客，通常一個禮拜會來『BLUE FISH』用餐兩次。
但是最近這一星期，倒是都沒見到她的身影。
最後一次剛好是四天前，就是室井出事的前一天晚上。
聽到這些，其實青島早就不確定桐原，
是不是會這麼膽大妄為到，會繼續在公共場合出現。
桐原華奈應該早就知道警方已經盯上她了。
更有可能早就潛逃出境了。
但是一股莫名的確定感，卻讓青島決定在這裡碰碰運氣。
「上星期才和室井先生在這裡吃晚餐吶………」
青島看著自己面前空蕩蕩的位置，觸動了他努力埋在意識底部的心痛。
最後播放的記憶，定格在醫院的病房外。
特意選擇了跟上次相同的座位，只是想捕捉回一些當時的幸福感。
自己該盡力保護的幸福，原來是這麼容易崩解的事物。
自己與室井先生的訂立的約定，
並不僅是限於，要一同在改革日本警界的制度上奮鬥，如此而已。
那只是表面的理由。
這個約定，是寄託了自己對真正『正義』的執著，
還有以室井先生為中心，投注自己所有感情的綜合體。
所以，不能失去。
不然，我就會成為不完整的個體。
………不行﹗現在想這些是沒有用的。
自己應該要趕快抓到嫌犯，才是對室井先生最有幫助的﹗
甩甩頭，揮去鬱結的情緒，青島持續注意著店門口的動靜。
這個位置，用來監視的確挺不錯的，客人是無法一進店門，就注意到這邊的。
鈴鈴～～～
響亮的鈴聲再度響起，拉高青島全副的注意力。
推開染著歐風的店門，穿著一身輕便淡藍牛仔裝的年輕女子，
毫無戒心地走進餐廳。
「沒錯。就是她﹗」
妳終於出現了﹗
青島確定了剛才走進餐廳的女人就是桐原華奈。
桐原彷彿完全沒有感應到青島銳冷的視線，她在服務生的帶領下，
挑了個正面對青島的單人空桌落坐，兩人之間隔了約五、六個空桌。
「請給我一份巧克力鬆餅跟冰摩卡。」
桐原微笑著對服務生點餐。
似乎來吃點心的。
她還可真是悠閒。
青島隨時等待著逮捕她的時機，但在公共場所裡，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行動。
只能目光一直寸步不離的監視她。
環繞在桐原身邊的空氣，是格外的清冷，
隔離出一個別人無法闖入的圈圈。
點完餐以後，桐原從隨身的背包，找出紙筆迅速地寫著些什麼。
從頭到尾，她的目光都沒跟青島接上，全都俐落地迴避開了。
點心送來之後，她將紙條交給服務生。
「﹖」
桐原在幹什麼﹖﹗有人跟她接應嗎﹖﹗
青島的疑慮漩渦越來越擴大，直到他看見服務生向自己走來。
「這是那邊的小姐要交給您的。」
服務生遞交了一個摺疊成小小正方形的紙張。
「謝謝。」
青島接過立即打開。
『看起來你已經發現了吧﹗所以你才會來找我，
那個可憐的室井參事官，是死了還是活著呢……﹖
你很想逮捕我吧﹖別忘了，這裡可是公共場所喔﹗
不過，我是不會在乎開槍的後果的，就隨便你囉﹗親愛的青島刑警。』
要脅嘲諷的語氣躍然紙上。
青島皺眉，抬眼看了對面的桐原。
正巧對著了桐原甜美的笑容，但是，濃稠的殺意，凝在眼底。
青島手中將紙握得扭曲。
這女人是什麼意思，太可惡了﹗
居然敢這麼明白的挑釁警方﹗
但如果讓她在餐廳裡開槍的話，那就情況不妙了﹗
一定會波及一堆無辜的民眾﹗
青島盡全力按捺下，想要馬上抓住桐原華奈的衝動。
因生氣而發亮的褐色眼眸，狠狠地瞪著桐原。
………反正已經被她發現，自己再躲也沒什麼意義了。
過了半個鐘頭，桐原起身至櫃檯結帳，接著走出『BLUE FISH』。
青島見狀也立刻追了上去。
她想去哪裡﹖﹗
追至斑馬線，青島看見淡藍色的外衣，轉進對街。
水銀路燈照耀下的馬路，漾著淡薄的米黃光度。
我們，來玩玩吧﹗青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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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查一課會客室────
「您好，新城管理官。」
「好久不見了，月嶺監察官。」
客套至極的寒暄。
月澤是接替室井職位的新進，自己跟他見面的次數不會超過三次。
年輕，特徵是擁有一雙丹鳳眼。
彼此相對的皮沙發，分別坐著新城和月嶺，
玻璃茶几上的咖啡冒著燙熱的白煙。
「聽說，管理官想要知道，幾個特定高層警官的資料﹖」
月嶺俐落地切入重點，但語氣顯得相當謹慎。
「只是辦案上的需要。」
新城冷眼看著坐在對面的『同仁』。
「這樣啊…關於室井參事官跟那個槍殺案的事情，我都聽說了。」
月嶺似乎話中有話的語氣，讓新城微微不悅。
「想不到，督察室對這種刑事案件消息都這麼靈通吶。」
新城語氣顯然有些不善。
……督察室的傢伙，講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拐彎抹角，莫名其妙地模糊焦點﹖
「只要是跟我們所追查的貪瀆案有關的，我們都會盡全力去了解。」
月澤狡黠地笑了笑。
「不過，我想管理官是個聰明人，應該是不會去淌這灘渾水的。」
「什麼意思﹖」
「這件謀殺案所牽涉到的人，都是跟你切身相關的上司啊﹗」
可是，他們要殺的人，卻是我呀﹗不是嗎﹖﹗
新城不搭話，繼續沉默。
「如果通通把他們揪出來，對管理官的前途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話音頓了下，月嶺別有用心的看了新城一眼。
「還是…管理官跟這件事情有什麼特殊的牽扯﹖」
新城管理官，你這次可是主動選了條，對你而言充滿危險的道路。
實在不太像平常懂得明哲保身的你。
「這不是你應該管的範圍。揭發弊端，才是你們的職責﹗」
接替室井的傢伙，居然這麼惹人厭﹗
新城不耐的瞪著月嶺。
「有時候，這也是很難貫徹的。如果…沒有『適當的協助』的話，
督察室也是很難辦事的。」
月嶺狀似無奈地笑著，聳聳肩，擺擺手。
感覺實在不像個精英，氣質卻倒跟青島莫名的相近。
『適當的協助』﹖就是你的條件嗎﹖
「你是想要我替你分擔這個責任嗎﹖月嶺﹖」
「要這麼想也無嘗不可，畢竟，我不是室井前輩，
可沒有那個勇氣，自己去掀開那道黑幕。」
細長的丹鳳眼，流散看穿一切的目光。
拿起桌上半涼的咖啡喝著，月嶺好整以暇地等待回答。
月嶺，看出了我的心思嗎﹖﹗
『僅是在一邊觀看﹖』
室井的話，突然在記憶深處響起。
我不會跟你一樣的﹗室井﹗
所以這次，就算是為了自己。
為了自己一直想得到的………
『正義』﹖
想到這個名詞的同時，青島那堅定又燦爛的笑容，就會重覆的出現。
其實，到底真正的原因是什麼，自己最清楚了。
自己的感情已經走到這種地步了嗎﹖
「把你認為有可能涉及的嫌疑者資料，給我一份吧。」
「沒問題，我想這次搜一課跟督察室一定會合作愉快的。新城管理官。」
月嶺露出達成最終目的笑容，飲盡杯中所有的咖啡。
===<WPS> 散色調---(六) 200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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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殺人其實是很簡單的，只要能忘記砂糖的味道就可以了。
浦澤直樹 Mon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