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搜查線 ──── 【散色調】─── (七)
很久、很久，你沉睡的夠久了。
你與那個人所立的約定，還沒有完成。
不只是這個，你跟他約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因此，你不能留下他一個人。
絕不能………﹗
睜開眼，粗糙的觸感在指尖摩擦。
那是，很熟悉的藍色，跟草綠色相同熟悉的顏色。
────代表著幸運的顏色。
「現在病人的情況雖然已經穩定下來，但還是請你們不要停留太久。」
白衣白裙的護士小姐，笑容親切的叮嚀著，眼前這群來自灣岸署的慰問團。
「謝謝妳。我們會注意的。」
小堇也微笑的點頭，捧著新鮮的向日葵花束，輕輕拉開了病房的門扇。
近午的陽光，被湖綠色窗簾遮住了一半，斜斜地照進潔淨的白色地板。
驅散了不少，瀰漫在單人病房裡那股灰冷的氣氛。
三個多鐘頭前清醒的室井，躺在病床上，迎接著來探病的客人。
這已經是來探視他的第三批了。
從醫生宣佈他脫離危險期開始，就有好幾位長官級的人物來醫院關切。
彼此之間對話的感覺，僅是讓室井覺得，他們只是想扮演好一位愛護下屬
的上級角色罷了。
灣岸署的人，也許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
「早安﹗不對﹗應該要說午安了。室井先生。」
小堇甜笑著打了招呼，跟在她之後，陸續進來了真下與雪乃，
兩人手中也都提著禮物。
「午安。」
嘴上雖然回應，但目光卻注意著門口。
等到真下回頭把門關上時，室井才確定青島並沒有跟來。
「青島先生出去調查案子了。」
雪乃笑答，把帶來的禮物整理好，擺在病房裡的小茶几上。
「………是嗎。」
灣岸署的人，是都學了讀心術﹖還是，自己的情緒變化，這麼容易被看出來﹖
室井的眉心又微蹙了起來。
「青島如果知道參事官已經沒事的話，一定會馬上飛奔到醫院來看你的，
不用擔心他。」
室井先生，你啊，變的跟青島一樣，是個有趣的觀察對象。
你的情緒反應太可愛了﹗
小堇愉快的想著，然後從帶來的塑膠袋中，拿出哈密瓜與水果刀。
「看起來，室井先生的氣色還不錯嘛，我們剛才聽醫生說，只要恢復情況良好，
兩個月內就可以出院了。……室井先生，想吃哈密瓜嗎﹖很甜的喔﹗」
黃綠色的哈密瓜，飄著濃郁的甜香，在室井面前驕傲的晃過。
「謝謝……那桐原的案子怎麼樣了﹖」
「聽前輩說，她就是槍擊室井先生的嫌犯呢。」
真下迅速地接話。
………果然是她﹗應該是挾舊怨報復自己吧。
還是…有人聘請她呢﹖如果是…那這個人是誰呢﹖
所有可能的猜測，立刻在室井的腦海中轉了一遍。
「剛好我們前幾天抓到的一個軍火販，跟桐原有生意上的關係，
所以問出了一些線索，前輩大概就是去查證這些吧。」
「不過，聽說原來的對象是新城管理官﹗對吧﹗小堇﹖」
真下看了眼站在身邊，正把向日葵插進花瓶的小堇。
─────新城﹖﹗
非常訝異，新城怎麼也成了被謀殺的目標﹖
比起自己，新城是幾乎沒有理由，可供被人請殺手殺害的。
他是上級們所盡力維護的東大學弟呀﹗
室井的記憶裡，浮現了上次副總監綁架案時，新城被長官臨時撤換下來，
而讓自己成了擔負責任的替死鬼的不悅回憶。
「桐原的記事本上是這樣寫沒錯，不過，新城管理官到現在，
可還是活得好好的。」
小堇的語氣似乎挺惋惜的。
「桐原的做事原則，就是沒有原則。」
室井加入自己對桐原的意見。
「希望青島先生趕緊抓到嫌犯，這樣不僅是室井先生的案子破了，
就連那件槍殺案也可以一併解決。」
雪乃對青島總是抱持絕對的信心。
「前輩不要莽莽撞撞的又受了傷就好了。」
站在一旁，真下一臉哀怨的抱怨著。
目光，移到放在手心裡的護身符上頭。
受傷。青島那傢伙倒真的總是一天到晚的受傷掛彩。
真正要帶護身符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我。
你每次都替別人設想周到，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呢﹖青島﹖
究竟有沒有考慮到，我會為你多麼擔心﹖
輕輕地嘆了口氣。
之後的一個鐘頭，室井大多數時候，僅是靜靜地聽著三個人天馬行空般的閒聊。
要離開醫院的小堇一行人，在長廊盡頭的樓梯口，遇見了最不想遇見的人。
遠遠地就望見，新城帶著三、四個搜查一課的刑警，正朝他們走來。
雙方一打照面，時間頓時停格三秒。
「新城管理官。」
真下首先發聲問候。
「你們是來看室井的﹖」
青島沒來﹖﹗
「是的﹗管理官也是吧﹗」
真下的語氣顯的有些戰戰兢兢。
「因為是上級的命令。」
冷淡的掃視過眼前的三個人，新城逕自提步穿過他們面前。
……還好沒事，快閃人﹗
這是此刻三個人唯一的念頭。
忽地，新城又停下腳步。
「如果青島回灣岸署的話，叫他不要亂跑，我有事交代他。」
「是、是的﹗」
鞋底正踏上樓梯的三人，著實地被嚇了一跳。
叩﹗叩﹗
俐落的敲門聲，從外面門板上傳進房裡。
恩田他們才剛走，這次，又是誰呢﹖
「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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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與場景，倒轉，拉回到昨夜『BLUE FISH』的店門前。
極黑的夜空，重新降下細白的粉雪，像沙塵般飄忽在大氣中。
「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妳逃掉的﹗桐原。」
扯緊了草綠色大衣，青島跟著桐原後頭追去，越過斑馬線的對街，
全部是一般的住宅區。
因為桐原有著可能攜帶槍械的疑慮，所以讓青島不敢輕舉妄動。
兩人一直互相保持著二十公尺左右的距離，以略快的步伐，
穿梭在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巷弄裡。
……她明知道我的意圖，卻又是毫不在乎的模樣，早知道會這樣子被玩弄，
我就應該在剛才就把她逮捕的﹗
青島盯著桐原纖細的背影，心中不悅地抱怨，但又起了個疑問。
那就是為什麼，像桐原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竟然會是職業殺手﹖﹗
跟她的氣質太不相配了﹗
在青島一連串的胡思亂想中，時間，已經過了十五分鐘。
……這個方向……是往桐原之前所住的公寓大樓。
青島看著越來越眼熟的景物，作下了判斷。
但是，似乎又不是真的要回家。
因為桐原在回家必定要經過的班馬線前停了下來。
正是綠燈。
不走嗎﹖
青島在不遠處觀察桐原的動態。
桐原雙手插在灰色風衣的口袋，神情自若。
突然間，她轉身，朝青島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微笑。
然後桐原立刻往右邊急步離去，青島見狀繼續追上。
………她到底想幹嘛﹖﹗她以為在下雪天走路很愜意嗎﹖﹗
兩人直直走進附近一座小型公園。
桐原停下腳步，與隨後來到的青島正面對立。
「這裡應該就不會傷害到別人了吧﹗你說對吧﹗青島先生﹖」
完全符合你的希望。善良的……青島刑警。
公園內的路燈，義務性地照亮兩人的身影。
「桐原小姐，你應該清楚我的身份」
青島拿出警察手帳，確實地表明自己的身份。
「嗯，我當然知道。」
桐原唇邊漾著意味不明的笑
「那就請妳跟我走一趟灣岸署，妳涉嫌上星期的XX公寓槍殺案及…
謀殺警視廳官員。」
室井先生………
「你有什麼證據抓我呢﹖」
「我們當然有足夠的證據懷疑妳，如果妳有任何問題，請回灣岸署再解釋。」
青島邊說話邊緩慢而謹慎的靠近桐原，桐原仍舊不為所動，僅是凝視著青島。
「請妳合作，將身上的所有槍械交出來。」
「看來你真的忘記我了，也難怪，當時的我太軟弱，一點力量都沒有，
完全不能幫上他任何忙。」
………『他』是誰﹖難道我們以前真的認識嗎﹖﹗
青島想不透。
「妳為什麼會認識我﹖」
直接反應的問出口。
「可惜，你是絕對不會抓到我的﹗」
彼此完全沒有交集的談話。
白晰的手，迅速地伸入風衣內。
她要────﹗
青島心中閃過一絲遲疑。
響亮的槍聲，同時在黑夜裡響起。
「我先給你個警告，青島先生，如果你還不記得我…不記得兩年前的
那件案子的話……」
你就會立刻為你的『罪』，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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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門，再次被拉開。
「……新城。」
不能算是位意料之外的訪客。
看著新城走進自己的病房，室井禮貌性的點頭致意。
「要坐下來嗎﹖」
新城仍是站在病床邊，眼神中的微冷，讓室井很不舒服。
那種態度…我想…來探病只是個藉口吧﹗他到底有什麼事呢﹖
「不用了。我只是來盡身為同僚的義務罷了。」
新城倒是很坦白自己的來探視的理由。
聽到這樣的回答，室井的眉心又聚了起來。
「我想也是。」
只能這麼回答，室井不再主動提起話題，靜待著新城表現出他的真正來意。
畢竟再客套下去，也毫無意義，因為兩個人已經算是，
為了青島而直接正面宣戰的敵人。
新城的目光任意地在病房內轉了一圈，小堇他們所帶來的慰問品，
全入了他的眼。
「看來灣岸署的人，對你還相當不錯，這是…跟基層警員打好關係的報酬嗎﹖」
嘴角帶著險惡的笑意。
「如果你真的是奉長官的命令來看我的話，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室井以近似敵視的神情，不悅地看向新城。
「再怎麼樣跟基層打好關係，有些事還是沒辦法調查出來的。室井。」
完全無視對方的敵意，新城自顧自地說下去。
「關於這次你被襲擊的案子，我認為基於同事的立場，有必要告訴你一些事情。」
打開隨身帶來的公事包，新城從裡面拿出一疊資料。
「你還記得之前你在擔任監察官時，所調查的黑葉吉人的貪瀆案嗎﹖」
「……記得。不過那個案子早就結束了，不是嗎﹖
黑葉已經被除職，也送進監獄了。」
室井小心翼翼地撐起身靠坐著，從新城手裡接過自己一年多前所經手的卷宗。
「室井，你應該沒忘了，黑葉吉人的父親是我們的頂頭上司吧。」
「……你是說黑葉的父親想要報復我﹖」
室井抬眼望向新城。
「誰叫你要毀了他獨生子的前途呢﹗他一心栽培的接班人，被你給拉下臺來，
他當然不好受。」
新城無奈地冷笑著。
「他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挪用公款，又跟父親所投資的公司合作收取回扣，
本來就該被揭發﹗」
「你做事總是不夠圓滑吶﹗室井。」
「是該做的事情，我是不會遲疑的。」
「還真的是跟青島越來越像了。」
「……你告訴我這些是……你跟督察室的人做了協議﹖」
不然，新城不可能這麼快地得到黑葉的檔案。
「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
「﹖」
………人情﹖
「我剛才遇見灣岸署的那些人，想必他們一定跟你說了什麼。」
新城的視線落向，另一半沒有拉上窗簾的玻璃窗。
純白色的雲朵，悠然飄過天空一角。
「原本我是想查查，到底自己是跟誰結了怨，沒想到，你才是麻煩的源頭。」
「你的意思是，這一槍是我應得的﹖﹗」
提高了聲量，室井非常不高興。
「你放心好了﹗我還是會把整件事都調查出來的。」
自己下定決心的選擇，要貫徹到底。
「……你想要跟自己的上司作對……這真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新城。」
要該說驚訝嗎﹖似乎也不至於，因為之前已有跡可尋，
那天在灣岸署廣場的對話，就足以解釋一切。
「這次…是例外。」
是啊……的確是例外。
自己幾乎是沒想到，有一天也會如此的『傻』，而又毫不後悔。
想逃避室井接下來的逼問，新城提起公事包，轉身要離開病房。
「是因為青島吧。今天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青島能對你改觀。」
室井直直注視著新城的背影。
雖然自己很不願意猜測這種答案，不過這的確是唯一的答案。
而接下來…就是……
「每個人都有想要的事物，只不過我所想要的，恰好跟你一樣。
更何況，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手搭在門把上，新城回過頭來挑釁地微笑著。
「你的確是沒有機會，新城﹗因為我相信青島﹗相信他整個人﹗
我更相信我們之間的『約定』會達成，而這個就是你永遠無法做到的﹗」
斬釘截鐵的語氣。
室井深沉的黑眸，凝定著讓新城覺得刺眼的『信任』。
就是因為相信他，所以才會與他訂立了『約定』。
將我個人全部的信念，都交託在蘊藏著無限可能的青島身上。
新城愣住，沒料到會馬上獲得室井這麼肯定的答案。
……我永遠都不能做到完全的『信任』﹖﹗這是什麼意思﹖﹗
現在…浮在心上的又是什麼感覺…感覺自己在他們兩人面前，是那麼微不足道。
我並不想這樣子啊﹗也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你為什麼想要青島﹖」
雖然自己並不算很了解新城這個人，但能清楚的感受到，
他要得到青島的那種迫切的渴望。
那是太危險的感情起伏。
「………為了…我自己。」
丟下這句話，新城拉開了門，走出了病房。
為了拯救自己，不要再繼續沉淪在黑暗之中。
想糾正已經走錯的道路，想找回最純粹的信任之心。
相信自己最初的理想，一定有機會可以實現﹗
所以，還不能放棄，就算自己只有一點點的勝算。
……我從來就沒認輸過﹗這次也不會﹗
目送著新城離去，室井拿起掛在胸前的護身符，陷入深層意識的思考。
青島…………
===<WPS> 散色調---(七) 200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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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殺人其實是很簡單的，只要能忘記砂糖的味道就可以了。
浦澤直樹 Mon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