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搜查線 ──── 【散色調】─── (八)
那絕對不陌生，常常在腦海的記憶底部嗅到，幾乎跟自己無法脫離關係的，
醫院的消毒藥水味，與疼痛的感覺，此刻，又在身體表層擴展。
至少，自己還活著，還有機會去達成自己與那個人約定的諾言。
對吧，室井先生。
「青島﹗你為什麼不請求支援呢﹖﹗」
「啊～～那是因為來不及了嘛﹗」
氣勢凌人的逼問，和慌忙解釋的哀求聲，共同在藥水味充斥的急診室裡起落著。
白淨的繃帶，在護士小姐的包紮之下，一圈圈密實的繞上了青島右側的肩頭。
青島受到只是警告意味濃厚的擦傷，所以治療之後並不礙事。
而桐原在開槍後，就又下落不明，現在遭到全面通緝中。
「真的嗎﹖﹗」
小堇雙手插在胸前，挑起完全不相信青島的眼眉。
「這幾天你都故意瞞著我們，一個人跑去那家餐廳吧﹖﹗青島﹗」
「這、這……哈哈﹗」
行動被拆穿了，青島不好意思的乾笑。
「還想耍賴﹖﹗該罰﹗」
小堇稍微用力的往青島被子彈擦傷的傷口上壓了下去。
「痛痛痛﹗小堇﹗饒了我吧﹗很痛啊﹗」
青島痛的五官都快糾在一起了。
「前輩老是這樣，辦案顧前不顧後，都不知道我們會有多擔心。」
真下在一旁搧風點火的抱怨著。
「對不起。」
「這次青島先生的行動的確太魯莽了﹗對方是帶有槍械的職業殺手，
萬一她真的瞄準你，那不就……」
雪乃義正嚴辭的瞪著青島。
同時小堇、真下和雪乃所想起的，都是青島血流滿地，倒地不起的畫面。
「不過還好，她沒有嘛～～～」
此話一出，青島馬上遭受三人憤恨的眼神燒烤成三度灼傷。
「如果真的有的話﹗你還能在這裡跟我們嘻皮笑臉嗎﹖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為你擔了多少心﹗」
「對不起………」
青島又低下頭道歉。
「道歉還不夠﹗我們三個人下星期的午餐全讓你包了﹗」
不會吧﹖﹗三個人一個禮拜的午餐，那我鐵定破產﹗
青島正想開口。
「所有申訴一概駁回﹗」
小堇斷然打斷青島的發言，然後瞇細了眼上下打量著青島。
「看你這個樣子，要怎麼去見室井參事官﹖一定會被罵的﹗到時候我可不管﹗」
「見室井先生……﹖難道室井先生他醒了﹖﹗」
青島忘記自己的傷還痛著，睜大眼睛望向小堇。
「昨天早上。醫生也說情況已經穩定了。接下來只要好好調養就可以了。」
「太好了﹗」
青島臉上浮現安心的笑容。
「怎麼樣﹖要去看室井參事官嗎﹖昨天我們去探病的時候，
他沒有看見你一起來，那表情可失望了。」
「………」
失望………
室井先生……對不起，現在還不行……
「前輩，你還在猶豫什麼﹖不就在樓上嗎﹖搭個電梯就到了﹗」
原來青島被路人送來的醫院，跟室井所住的恰好是同一間。
「暫時……還先不要去好了。」
語氣輕輕淡淡，青島極力壓抑著想立即見到室井的欲望。
……我一定要先把桐原抓到，再去見室井先生，我答應過的﹗
因為，這是個『約定』。
「啊﹖﹗」
三人驚訝於青島的回答。
隱約可聞，有節奏感的腳步聲，在走道急響。
「為什麼﹖﹗」
四人的對話仍然繼續，並沒有留意外面的狀況。
在門前，腳步定住，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讓自己鎮靜下來。
這副焦躁的樣子，還能算是警視廳的精英嗎﹖﹗
可是，理智的那個自我，早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來不及穩定自己的思緒，手就自動搭上了門把。
唰────﹗﹗﹗
漆上湖綠色的門，被用力地拉開。
所激出的過大聲響，清晰地殘留在前一秒鐘，談話聲未歇的空間裏。
「………新城管理官。」
隨著真下那個不知道，該要慌張還是驚訝的招呼聲，
急診室內，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聚攏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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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將要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是不是就會表現出格外的冷靜﹖
總覺得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完美地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半個鐘頭前，我明明還鎮靜地在搜查本部指揮。
只不過是細川的一通電話，我為什麼就這樣到了醫院﹖
「午安啊﹗新城管理官。」
小堇帶著甜笑問候，重新推動了突然停滯的氣氛。
「不知道管理官，親自來醫院有何貴幹﹖
如果要探望室井參事官，那可就走錯了囉。」
「我並不是來看室井的。」
保持著冰冷的語調，新城的視線穩穩地落在青島身上。
皎白的繃帶，躍進自己的眼界。
心疼﹖應該是。
原來，我還有心疼的感覺。
為了………『他』。
「請你們離開，我有話要跟青島談。」
純粹命令句的語氣，讓人沒有絲毫可以反駁的空間。
「可是……」
小堇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在接觸到新城的眼神之後，便打消了念頭。
……新城管理官的神色不太對勁……不像是要來責備青島的。
「走吧﹗真下、雪乃，青島…你肚子餓了吧﹖我們去買點吃的。」
「小堇………」
不要啊﹗為什麼又丟下我一個人﹖﹗
青島在心底求救﹗
「前輩，那我們先出去幫你買午餐囉。」
「青島先生，待會見。」
門扇再度拉上。
只留存彼此呼吸聲的寂靜空間，讓青島產生一股莫名想逃避的壓力感。
經過上次在醫院的會面後，青島就下意識地不想跟新城共處在同一個空間中。
因為那種奇怪的感覺，在新城面前，覺得有什麼情緒會爆發的預感，
又從心底浮了出來。
「青島。」
聞聲，青島不得不抬高視線，看向站在離自己不到一公尺的新城。
眼前的新城面無表情。
「你得到了桐原的情報，為什麼不呈報到搜查本部﹖﹗」
語氣冰冷但嚴厲的詢問。
「我…想先自己去確認。」
「你知不知道，你這次又造成了我們搜查的困擾，難道分署的警員，
就是少了那麼一點腦子嗎﹖﹗」
自己跟青島的對話都是這樣開始的﹖﹗冷嘲熱諷﹖﹗
「還是說…你擔心搜查一課，會搶了你的功勞﹖﹗」
搶功﹖﹗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青島的怒氣立刻湧上。
「我跟搜一課搶功﹖﹗很抱歉﹗我跟你們那些整天，
只為自己升遷的前途而打算的精英，是不一樣的﹗」
疾聲的吼著。
不一樣的﹖﹗
新城直視著青島的瞳。
清澈的褐色裡，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原來…我早被青島歸類成，只為自我前途打算的那一類。
這就是青島對我真正的觀感嗎﹖﹗
絲絲的苦澀，泛開。
「我只是要親自抓到那個傷害室井先生的傢伙﹗」
那個女人絕對不能原諒﹗
「室井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連自己受了傷都沒關係﹖﹗」
話題，突然地失去焦點。
自己當然知道，但是自已的感情，已無法拉回正常的軌道。
青島困惑地瞧著新城神色微變的臉龐。
「是的。我將室井先生與那個約定同時擺在第一位。」
室井先生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相信他一定會完成約定。
一直認為自己如果是為了保護室井先生，就算犧牲生命也無所謂。
自己的思考就是如此單純的運作著。
完全相信自己所認定的真理、事物以及……人。而且，絕不懷疑與背叛。
聽著青島肯定的回答，新城的手心不自覺的握緊。
那、你有發覺我的存在嗎﹖﹗青島﹖﹗
當你僅照耀別人的時候，卻忘記了在你背後的陰影。
我就是……陽光永遠所照射不到的陰影。
嫉妒的因子，已經淹沒了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智。
證明了新城賢太郎這個人，也只是個逃不開感情的平凡人。
既然如此，那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
出其不意地，新城箝制住青島的肩。
「新城…管…﹖﹗」
傷口受壓的疼痛，尖銳地衝進感官神經。
但更讓青島措手不及的是……..
唇瓣相觸的感覺。
新城………
青島的思緒，剎那間，組合不起任何有意義的反應。
但身體的反應，卻是想立即的推開新城。
青島不停掙扎的想掙出新城的懷抱。
但傷口的銳痛，讓青島的力氣減弱不少。
這樣不行﹗
當所謂的理智，被情感所取代之後，自己會如何﹖
已經無法掌握，或許，根本不想去掌握。
僅是微觸的吻，無法滿足，收緊手臂，想要吻合的毫無隙縫。
不能猶豫，必須徹底地，侵入他的所有。
就算……只擁有幾秒鐘也好。
因為，自己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放開我﹗﹗﹗」
等到新城手臂稍微放鬆的空隙，青島馬上忍痛用力推開新城，
旋即起身拉開兩人的距離。
青島擦拭著自己的唇，回瞪著表情似乎沒多大改變的新城。
感覺到自己的傷口正作痛著，青島微皺緊著眉。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樣看我的，但我的感覺已經表達很清楚了。」
你明白了嗎﹖青島。
「…………」
「你要拒絕我嗎﹖」
看著新城新城毫不掩飾的感情，徹底表露在那總是帶著冷淡的眼裡。
有一瞬間，青島迷惑了。
但是，也僅有那麼一瞬間，因為自己的心中仍舊清楚的知道，
能讓自己放入所有的感情，與努力實現『約定』的對象，只有一個人。
所以………
「我拒絕﹗」
撇過頭，青島不想再面對他。
「可是，我不會放棄的﹗青島。就算有室井在，我也不在乎。」
因為你是，我想要獲得的，比自己的未來還要重要的人。
然後，聽見，門拉開又關起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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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車子後座的青島 有些無神地看著窗外的街景。
東京都的市街，在黑色車窗框住的範圍內，就像是一部連續播放的風景片。
若是平日的他，眼光一定是保持高度的好奇心與注意力，
在其中尋找著新奇的事物，而有些時候，被青島看上的就會是案件了。
因此青島相當容易，自動去招惹到一些亂七八糟的麻煩。
不過今天是沒這個困擾了。
將自己的視線從窗外移進車內，青島微微調整了下自己的坐姿，
肩膀受傷的部位，讓他必須留心受力的位置，不能動作太大。
「青島…你是怎麼了﹖從剛剛上車開始就不說話，是傷口痛嗎﹖」
坐在身旁的小堇關心地開口。
她發現青島從跟新城在醫院的談話結束後，就一直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青島跟新城管理官之間，一定出了什麼特殊狀況。讓他非常煩惱，不然，
照青島與新城的基本相處模式。現在的青島應該正向自己，抱怨新城的種種
刁難他的行為，而不是一臉表情煩悶的沉默。
以這個邏輯去推想，小堇的結論就是───沉默的青島就等於有麻煩的青島﹗
「……沒有。」
「還是因為你剛才被新城管理官罵了，所以心情不好﹖」
如果自己真的是被罵了，那還好一點。
我總不能真的跟小堇說，我被新城強吻了﹖﹗
青島無奈地嘆了口氣。
吻的觸感，清晰地殘留，遺留者的情感與宣告。
雖然一直無法明白，新城究竟用著什麼樣的眼光與心態，在跟自己共事。
但自己絕對想不到的是，新城居然會對自己有另外的感情存在。
剛才在醫院，是明確的拒絕新城了。
但是，以新城的個性，事情並不會就這樣結束了，
……萬一……這件事被室井先生知道了，那自己要怎麼解釋呢﹖﹗
………不對﹗根本就不需要『解釋』﹗因為我只喜歡室井先生啊﹗
我知道……室井先生絕對會相信我的﹗
新城與自己之間，永遠只能是單純的上級與部屬的關係。
但，最後在他離去時，眼裡所顯露的堅持，教自己完全不能忽視。
那個人體內所擁有的感情，也是如此熾烈的嗎﹗﹖
為什麼……情緒無法平靜下來，總覺得不安。
好想……自己現在好想去見室井先生……
只要見到室井先生，新城所造成的煩惱都一定會消失吧。
「現在我們是要回灣岸署嗎﹖」
不願意正面回答小堇的詢問，青島將話題轉開。
「嗯﹗待會兒還有一場搜查會議要開呢。」
在回答青島的同時，小堇也統整了最近青島的情緒反應。
加上室井跟新城，那在表面上掩飾的很好，但還是瞞不過小堇的異常神態中，
讓小堇歸納出一個假設，雖然她本人並不喜歡這個假設。
「有線報指出這一次桐原的案子，幕後主使是警界的高階長官。」
「真的﹖﹗」
警界的高官，居然買通了殺手要暗殺室井先生﹖﹗
而這個殺手又似乎跟自己有關係﹖﹗
這兩件事情會有什麼關聯性嗎﹖﹗
「這可是我用竊聽器從另外開的秘密會議，打聽出來的第一手消息喔。前輩﹗」
一直安靜地開車的真下，志得意滿的對照後鏡裡的青島笑著。
「開車眼睛不要看後面﹗真下﹗」
小堇瞪了一眼真下。
「對不起。」
真下無辜地繼續擔任司機的任務。
「除此之外，那位長官聽說是室井參事官，在擔任監察官時期得罪過的人。」
所以，會被桐原暗殺的不是新城，而是室井先生﹖
因此筆記本上頭，所寫的完全只是個假象。
桐原為何要這麼做﹖兩年前……兩年之前的棘手案子，也只有那件了。
「也不知道新城管理官，會不會真的辦這個人，那可是他的上司啊﹗
一個弄不好，對他的前途可會有不小的影響。」
小堇淡淡地說著，看向青島的眼中閃爍著奇妙的神色。
………小堇妳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
好像在說，新城之所以願意跟上司挑戰，全是因為我。
這也未免太離譜了吧﹗我能造成新城這麼大的影響嗎﹖
青島拉下嘴角，不發一語。
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了下來，青島隨意的看著眼前來去匆忙的行人。
綠燈開始閃爍，行人的腳步明顯加快著通過斑馬線。
最後一秒，忽然，閃過視網膜上的影像。
「那是…﹖﹗…真下停車﹗」
「前輩﹖﹗」
現在可是車輛的綠燈啊﹗能不開嗎﹖﹗
「停車﹗」
青島大喊。
一陣尖銳短暫的煞車聲之後，真下硬生生的將車在十字路口的中心停住。
青島急忙打開車門要下車。
「青島﹖﹗」
小堇想拉住他。
「我剛才看到桐原了﹗」
「什麼﹖﹗」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草綠色的身影已經衝進開動的車陣中。
「啊﹗危險﹗」
小堇驚叫，有一輛賓士車差點擦撞到青島。
「呼～～還好。」
小堇鬆了口氣。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小堇﹖」
真下的耳膜，開始承受不了，從後面席捲而來的巨大喇叭聲浪。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跟著青島囉﹗免得他出意外，接著…要通知新城管理官。」
「啊﹖﹗」
通知新城管理官﹖﹗如果被管理官知道前輩又擅自行動的話……
前輩不就慘了﹗更何況他現在還帶著傷啊﹗
真下狐疑地看著小堇有所算計的表情。
「『假設』是要驗證的。」
小堇輕輕地微笑著。
===<WPS> 散色調---(八) 20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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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殺人其實是很簡單的，只要能忘記砂糖的味道就可以了。
浦澤直樹 Mon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