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
02
每年的夏天,不知是否是景和錯覺,總是一年比一年炎熱。
據說這是「聖嬰現象」,走在馬路上的景和,輕輕踢著小石子想著。
穿著白色短袖制服、藍色長褲的他,正是國二升國三的暑假。
除了第一個星期可以真正的放到假之外,其他的時間都得去學校補習,因為有許
多課程教不完。
再加上景和總覺得自己唸書比人笨,要花在唸書上的時間自然也就比較多;可能
是因為起步就比其他同學慢的多吧,連帶的後面的學習也一併落後。
一進位在大樓高層的家門,出乎意料,平常這種時間都在睡覺的子殷,居然坐在
客廳。
客廳的桌上堆滿菸酒、書籍,連燈也沒開。
「回來了?」
「嗯……」
從子殷疲倦的眼神和煩躁的動作,景和知道他又陷入了歇斯底里症狀,這種時候
最好離他遠點。
子殷長的不難看,甚至以景和的標準來說,算的上相當俊秀。但他完全不注重自
己的儀容,頭髮不整鬍子不剃,可能連女友也沒有吧?
「怎麼那麼早回來?國中生下午不用上課嗎?」
子殷冷漠的問話把想逃回房間的景和硬是攔了下來。
他怯生生的回答:
「我……我今天開始放暑假。」
聽到這句話時,子殷臉上明顯的有了不耐煩的神情,猜想他大概是因為要和自己
朝夕相對而感到討厭,景和連忙補充:
「只有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我就會去學校上輔導課。」
「那就好。」
為了這句話而微微受傷的景和,逃命般的躲進房裡,換下身上的制服,努力讓自
己又可以笑得出來時,再打開房門。
不過客廳裡又再度空無一人,煙灰缸裡未完全熄滅的煙蒂還閃的一點星火。
景和一方面對目前跟不定時炸彈沒兩樣的叔叔出門感到鬆了一口氣,另一方面,
卻有些許寂寥。
兩人相處至今三年,感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裂痕越來越大。
景和漸漸的知道當初叔叔為何收養……因為一時的同情。
就像許多人,在路上看到躲在紙盒子裡發抖的小貓小狗時,都會叫著「好可愛」
或「好可憐」,於是不顧慮後果的帶了回家,等到發現小動物要吃飯、需要照顧
,還會惹來各式各樣的麻煩,於是某天的夜裡,又再偷偷的帶到路上丟掉,然後
責備著自己一時衝動的同情心。
他跟子殷就是這種情況。
只是他是人,所以子殷無法像丟棄一隻小狗般的對待他。
但是開始感到厭煩、覺得討厭,被小孩子緊緊綁住的子殷,也快到達極限了吧?
反正,只要隨時抱著大不了會被脫離關係的覺悟,真正發生時的打擊就不會多大
,景和暗忖。
***
半夜裡,睡的朦朦懂懂的景和,被異常的聲響吵醒。
一開始聽到時,只覺得怎麼那麼吵,但等到意識逐漸清醒,才想到說不定是小偷。
他鎮靜的在房間的角落摸索到自己的棒球棒後,才踏出房門。
結果,倒在玄關的,是自己玩到將近徹夜未歸的義父。
看看時鐘,已是凌晨四點了。
扶著大醉到連腳步都站不穩的子殷的人,抬起頭,看到景和時露出訝異的表情。
「喂、喂……醒醒啊……你不是說你自己一個人住?」
他輕搖一下子殷的肩膀,後者醉眼迷茫的對上表情僵硬的景和,眼裡的神色好像
記不得景和似的。
「咦……我不是一個人住嗎?」
「你喝昏頭了。」那人嘆氣,打量著景和,而景和也觀察他。
感覺上像個上班族,襯衫領口的領帶鬆鬆的拉扯開來,頭髮凌亂。
被景和警戒的眼神一望,那人不知所措的試圖想整理自己的儀表,臉上的表情有
著怯懦。
「呃……你是他的……孩……呃,弟弟?」
那人敏感的察覺到以子殷的年紀,不可能有一個這麼大的小孩,所以改口。
「我是他的養子。」
景和想伸手接過子殷,奈何對一個小孩來說太重,只好兩人一起將他抬到子殷房
間。
厭惡陌生人侵入自己家的領域,景和本想請他馬上回家去,但躺在床上的子殷卻
拉著這人不放,並且因為呼吸不順而呻吟。
上班族似乎很急著回家,但手腕被抓住,尷尬的想扯開。
「我去倒點水給他喝。」景和起身。「叔叔,你要喝點什麼嗎?」
聽到「叔叔」這個稱呼,他本來軟弱的臉上更添幾絲狼狽。
「我喝水就好……」
景和點頭,走到廚房,倒了兩杯水,本打算就這樣送去,想想後又折返拿了顆阿
司匹靈。
當他推開子殷半掩的房門口,裡面的景象和聲音讓他整個人凝住腳步。
上班族背對著房門,身體以不自然的角度彎下,他的頸項被一雙手環繞緊摟。
「子殷,放開……這裡是你家。」
雖然聲音微小,但在寂靜的夜裡還是清楚可辨。
景和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瞪著眼前叫他難以置信的場景。
上班族的抗議顯然無效,子殷的手將他拉下,從景和的角度看不到實際的情景,
但他猜這應該是在接吻。
濡濕的聲音在房裡迴響,偶有從鼻裡輕哼的呻吟。
難怪從不曾看到子殷帶女友回來過……
景和有些恍惚的走回廚房,剛剛看到的影像帶來的衝擊不小。
過了一會後,他才重新端起那兩杯水,深呼吸後,故意發出重重的腳步聲往子殷
的房間走去,等他推開門,上班族離床鋪的距離遠到不自然。
「叔叔,喝水。」
景和把一杯水給了上班族後,便將另一杯放置在床頭櫃,將子殷扶起,在他背後
墊了枕頭,再把水杯靠近他嘴邊。
子殷喝了幾口後,便不耐的甩開他的手,鑽進棉被裡埋頭大睡。
「我該回去了……」
身後的上班族不知何時站起身,低聲的說。
「我送你。」景和站起身,卻對上上班族越來越迷惑的眼神。
良久,他苦笑。
「你這孩子真特別。幾歲了?」
「十四。」
「我以為十四歲的孩子,應該更天真些。你太過成熟。」
景和不知如何回應這句話,嘴咧開算是笑了笑。
上班族走到玄關拿起自己的公事包和剛剛遺落的外套,景和跟著過去,從門旁拿
了把傘給他。
「昨天氣象報告說,今天會下雨。」
上班族靦腆的想推拒,卻被景和強迫收下。他要這個傢伙,親自拿這把傘來還,
在子殷清醒的時候。
「……謝謝。」
怎麼樣都推拒不了,這孩子的頑固還真有點驚人……上班族一邊想著一邊收下。
上班族推開門走出去,但景和突然又追了出來,讓他回過頭。
在昏暗的天色中,景和清秀白晰的臉上綻出一抹微笑。
「叔叔,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如果子殷明天問我誰送他回來,我怎麼回
答?」
上班族猶豫了下,輕聲回答:
「……我叫田勝文。」
-------------------------------------
2001年。
嗚嗚我想睡覺。
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