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重重樓閣,才到了叔叔的靈位前。
爹說,從左氏舉家遷出京城之後,這座宅邸,便只住著左允眉。
現下連叔叔也去世了,僕人遣散,只留下老管家和看門的,一棟繁華宅邸,如
今看來卻蕭瑟之極。
我原以為此番上京,是要將叔叔的棺柩迎回家鄉,葬入左家的祖墳,但顯然不
是。
當我們進京時,叔叔早已葬在京城近郊,而爹也沒有遷墳的打算。
「允眉不能葬在左氏的祖墳裡。」爹這樣說。
「為什麼?」我不解的問。
「這是聖旨。」
「哪有這種事?這根本沒有道理……」
我不懂,為什麼我們不能把叔叔葬在左氏的墳,他明明是我們家的人啊?就算
他生前為官,皇上又怎麼能……
爹的臉色漸趨陰沈,他抓住我的肩頭,一字一句的說:
「隱樵,這是聖旨。」
我楞楞的看著爹,總覺得有個念頭在心裡呼之欲出,但又抓不真切。
有什麼理由,會讓一位當今的聖上,不顧義理人情,硬是不准一個已過世的臣
子,遷葬家鄉?
皇上……他放不下的是什麼?
「叔叔和皇上……」
我想將心裡的猜測脫口而出,但對上爹幽然的眼神,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
我整天閒來無事,便在偌大的府裡頭晃來晃去。
如果可以上市街的話,我早就去了,偏偏整天家裡的客人川流不息,一堆官名
長的我都念不出的人在叔叔的靈前祭拜,但是每個人的臉上卻又看不出幾分真
誠。
我看他們,八成是認為如此做,可以討皇上的歡心吧!
爹娘光應付他們都來不及,根本無暇管我做什麼,只吩咐道:
「你要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准出府。」
天哪!那這跟我在鄉下有什麼兩樣?
就算想偷溜出去,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又連點錢都沒有,只怕出的去回不來。
百般思量,最後我還是窩到了藏書閣。
總算一天中午,爹走到藏書閣,交給我一吊錢,滿面笑容。
「隱樵,爹今日有很重要的客人,不想被打擾。你上京也好多天了,一直沒去
街上逛過,剛好趁此機會出門,如何?」
當然好!我忙不迭的點頭,真可是上天掉下來的好機會。
不過,爹這些天來還沒露出這種表情過,看來,今天要來的客人,一定是他打
從心底歡迎的人吧?
難得手上有錢,見著新奇的玩意兒,看起來好吃的吃食,便毫不猶豫的買下來
。
市街裡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人們叫我開足眼界。
經過書肆,不少儒生群聚於此,鑽研學問,交換心得,我也走了進去,想買些
書,回家時可以念念。
「讓讓、讓讓……」
走道又擠又窄,我排開人群,好不容易擠了進去。
一進去,才發現原來人潮都擠在外頭,裡面不過就我跟另外一位公子二人而已
。
那位公子顯然也是在挑書,我隨意向他點了下頭,便挑起自己要的。
等到挑完,一摸懷中,這才發現錢早就被我花個精光。
「怎麼了?」
旁邊的公子,發現我不太對勁,開口詢問。
我一抬眼,剛好和他對上。
「不……我……」
他有張端正的臉,溫潤的眼睛,泛著笑意的看著我,和善的嗅不出一絲嘲笑意
味。
跟他相比,我的穿著樸素,甚至算是窮酸了……我困窘的低下頭,又看到自己
手上剛買的那些小玩意兒,便滿臉通紅的藏在身後。
「沒什麼……只是我突然不想買了。」
慌亂的把那些書塞回原處,不敢再對上那傢伙的臉,我慌慌張張的跑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心裡居然儘想著剛剛遇到的人。
他的年歲應是跟我差不多,但是,怎麼就偏偏比我多了幾分氣度?
帶著些許不甘和羨慕的複雜心情,回到家後,爹喚我過去。
「隱樵,坐下。」
他的語氣平靜,這樣反倒讓我有些無所適從,不知他會說些什麼。
我依言坐在桌旁,爹凝視我良久。
「過幾天,我們要回去了。」
原來是這件事……我有些氣沮的垂下肩膀。
「但是,我知你一直想留在京城。你想參加科舉,求取功名,這些我都知道
。」
我屏氣凝神,只是聽著。
「今天,爹的一位世交好友來訪。他叫溫凝詮,是當今吏部尚書,他和爹私交
甚篤……所以,爹將你託付給了他。」
「爹……」
「你就入他的門下,努力幾年,看能不能混出些名堂吧!」爹嘆口氣。「儘管
我一直要你不要淌官場的渾水,但是看你的心意,根本不是我攔的住的。溫世
伯為人正直,你跟著他,我也放心……」
「是。」
「你今天早點歇下。溫世伯明早會再來一趟,我和你娘回去後,你就搬去溫家
,這棟宅邸太大,一個人住只會徒惹寂寞,明白嗎?」
「明白,爹。」
那晚,我連睡著時,嘴角都帶著笑。
***
第二天,溫凝詮來訪。
這位世伯身材魁梧,面容嚴肅,留著一把長鬚,看到我時,僅僅挑了下眉毛。
「隱樵,喊人。」
我順著爹的話,乖乖打過招呼,以後寄人籬下,總不能惹人厭啊!
「是你。」
聽到聲音時,我才發現溫世伯後面還跟著位少年。
他瞅著我,臉上掛著跟我昨天看到他時,一樣的和善笑容。
原來,天底下還真就有這麼巧的事。
他便是溫世伯的么子,叫溫澈。
「真是太巧了,想不到,左伯伯的兒子便是你。」
聽到他毫不做作的真摯話語,不知為何,我的唇角,也輕輕的、輕輕的勾起…
…回以一笑。
看來,我在溫家的日子,不會太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