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obarod (有樂貓)
看板BB-Love
標題[衍生] 苦楝
時間Mon Jun 23 01:26:46 2008
衍生自ornvQ的《阿幹系列》
謹獻給最可愛的葵、雷公和徐老師~
還有那段無可取代的回憶。
第一次知道同性戀這個詞是在國中。
班上的女生會傳閱一些男生和男生擁抱封面的小說,或者聊一些腐來腐去的話題,
當時並沒有什麼顧忌,事實上就算真有什麼,也很難說得準,
那是個對裙下與褲底認知迷離的年紀,沒有人會因為這種話題而刻意講誰很噁心或討厭,
就算真有那麼些個謠言或排擠,有也只是那幾個人很機車。
升上和尚學校卻並不是想像中開放。
其實男孩子有自成一體的團體規則,不論是宅男或活躍型的傢伙,
哪個圈子就有哪個圈子隱然的氣氛和默契,
玩笑時什麼話都可以講,哪裡都可以摸,某些時候卻不是那麼回事,
該說的話誰也沒有那種勇氣去講,青澀生硬的表達只會造成更多傷害,
所以用逃避來處理自己的臨陣退縮,說穿了自己也不過是小毛頭,
無法妥善地同時處理自己身體的衝動和心中的百感交集。
然而那真的是百感交集嗎?
x x x
「幹,老蔡是看我不順眼嗎?這種雞毛蒜皮也要挑!」
小徐扯著國文考卷氣得發抖,都高二上了還有這種成績,
就算是法律系大概也是荒郊野外的,但他就是對死人骨頭文很不擅長。
「你這根本就粗心錯的嘛,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啦~」阿當語尾上揚聽起來就很欠揍,
小徐作勢揮他一拳,眼角覷到阿當的考卷上一片白淨,上面的分數是自己肖想到
口水都會流出來的。
「窩拷你是去賣屁股給老蔡嗎?下次也洩題給我吧!」大飛搶去阿當的考卷準備訂正,
阿當一臉猥笑:
「我覺得老蔡比較看得上你的水蜜桃,幫你介紹要不要啊?」
「唷真的可以嗎?我還有大屌喔順便幫我廣告一下好了~」小徐聽大飛打蛇隨棍上,
攻了他下盤:
「不過是小雞講成噴射機,其實你把屌留在家裡了嗎哇哈哈--」
小雞也好噴射機也好,有沒有屁股都不能挽救小徐的國文分數,
他自己心想大概老蔡也不買這筆帳,想當然國文科開的寒輔名單裡有他。
只是他沒想到阿當也自願參加,在陰雨連綿的冬天,小徐一直認為被窩比教室溫暖;
事實上阿當窩在比被窩更令人滿足的地方,那也是他無從知道的世界。
他以為他無從知道。
※ ※ ※
「雷同學……」他看著考卷上凌亂的字跡和屈指可數的答對題數,
對少年一臉沮喪感到莫可奈何,也捨不得再罵他什麼,那種心情他也很清楚。
課後自習也留了、考卷也寫了、作業也盯了,還能寫出這種答案只有讓他啼笑皆非。
「其實你也不是不會,只是對於詞語的正確性和精確的使用還需要再多加強,
再加把勁吧。」
「……是。」
「今天晚自習有要留下來嗎?」他轉回辦公桌,瀏海總會微微蓋住右眼,
一邊想著是不是該去剪了,幾天前教務主任才稍微關切了一下他的髮長,
不小心在肚子裡嗤之以鼻,又不是高中生……
這才想起學生還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抬起頭輕輕將瀏海側開,右眼視野一亮,就看見學生兩眼發直盯著他看。
「雷同學?」
「呃、呃──?有、有啊!」曬得健康的膚色染上淡淡的紅潤,這時期骨架尚在發育
顯得少年的稜角分明,青澀羞赧的神情卻格外特殊。他印象中也曾經見過。
記憶中的浮沙一被擾動,就會讓思緒混濁,而他認為那只是錯覺,
或許只是因為那是風平浪靜的人生裡最令人意外的插曲,
但是阿當那時的表情他永遠都無法忘記。
看著近在眼前卻無法碰觸的戀人,緋色溫柔的臉,寫著太多寂寞。
x x x
「──悲哉!微之於我也,其若是乎!……」小徐看著老蔡的臉出了神,
心想這髮型很老土,或許下禮拜過年自己去剪個頭髮,得提醒設計師別把
鬢角修得太高之類的,當他回過神來老蔡食指早已敲在他的桌邊:
「快升高三了,你也該改改讀書態度──」低沈磁性的嗓音雖然好聽,
催眠效果也大,小徐每次都在國文課口水流滿桌,老蔡這時反問他:
「為了讓你清醒一下,你來解釋這句:『微之於我也,其若是乎!』」小徐這一驚,
剛剛什麼頭髮的胡思亂想馬上煙消雲散,盯著自己空白沒有任何筆記的課本
支支吾吾起來:
「唔、就是……微分之於我,就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欸、意思就是說、
就是說……」話都還沒說完,大飛在後面傳來偷笑,阿當早就悶笑到脫力在座位上發抖,
小徐氣得瞪了大飛一眼,老蔡轉身走回講桌邊,慢條斯理地淺笑:
「這句話跟微分沒有關係,意思是說:『微之對我,也是如此情深吧。』」
小徐羞愧地低下頭,只好轉向旁邊對阿當笑,卻沒有想到他露出錯愕又溫婉的表情,
一瞬間小徐還覺得……
然而他只顧著當時的自慚形穢,無暇去注意老蔡究竟只是為了替他解釋課文,
還是對著阿當說。
※ ※ ※
「在這段其實可以把它寫成──」他側過身在學生的考卷上飛快得寫下重點,
男孩身上獨有的汗臭和清爽的沐浴乳香氣融合成特殊的體味衝入鼻腔,
他感到胃部微微一緊,而學生專注地靠上前來,胸膛正好貼上他的手臂,
一時間讓自己好像又回到當時陰雨連綿的冬日,慘白的日光燈教室。
「──所以其實這句應該叫“羽化登仙”,不是叫“長了翅膀就用閃光燈去拍馬蓋先”
」事實上連他自己都感到佩服,怎麼能這麼鎮定地講出學生所寫的字句。
但沒有聽到預期中學生的偷笑聲。
他轉頭看學生,兩人突然臉對臉靠得很近,學生原先兩眼死盯著他突然呆住,
顯然沒有預期到他會回頭看自己。
事實上他也被少年瞬間酡紅的粉頰迷住,就像猛然喝乾一罐台啤,有些醺然。
「……雷同學?」終究還是年長的先回神,他有些尷尬地拉開距離,
輕輕喚了少年,這時學生才如大夢初醒般動了動,大腿略擦過他的膝頭。
他覺得頸後有些涼,背部出了汗。
x x x
以前小徐就聽過吻痕,也有些早點轉大人的男同學有這麼炫耀過,
但出現在阿當身上著實讓他有不小的震驚,畢竟在一起的時間那麼長,
也沒聽他說過喜歡哪個女生,那略紫青紅的痕跡就像某種宣告,
昭示著阿當先他一步跨入未知的領域,放學時小徐企圖拉走他問個明白,
阿當有些艱難地回他:
「……老蔡要整理下學期的教材,我要去幫忙。」
「你也只是小老師,幹嘛把你抓這麼緊啊。況且我也要問你──」
「小徐!」阿當突然打斷他。小徐被嚇了一跳,因為阿當臉上寫著痛苦和猶豫。
「不想講就別講啊,幹嘛這樣。」小徐以為阿當不想被他質問,有些生氣。
「不是……」阿當欲言又止。這時聽到老蔡的咳嗽聲從另一頭傳來。
「老師好。」少年們齊聲問好,老蔡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阿當一眼,卻盯著小徐問道:
「這麼晚還沒回去?」
「沒有啦!剛剛一起去廁所。」小徐打哈哈,阿當卻好像被電到一樣跳開小徐一步。
「我等下就去老師那邊。」老蔡只是微笑:
「沒關係,先回家吧。剩下我來就好了。寒輔中小老師幫了我很多忙,
你們早點回去休息。」小徐明知道老蔡是客氣,卻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淡淡的語氣顯得很冰冷。
老蔡為什麼對他有敵意?明明他只是成績不好而已,有必要恨他嗎?
※ ※ ※
學生總是喜歡成群結隊,尤其男孩形成團體後彼此間的互動和地位更是
對心性發展影響深遠,他相當明白這年紀同儕間的力量遠比長輩要來得無遠弗屆。
自習結束後少年總有他的一群同伴來找他,
走廊上遠遠傳來的縱聲嘻笑、打鬧叫罵,讓自己覺得活力奔放只是年輕孩子的專利。
學生私下叫他徐總,似乎是強調他的拘謹嚴肅,殊不知以前他也是這樣活過來的,
甚至是他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當上國文老師。
看著一屆又一屆的學生進來又出去,問題大同小異,日子愈趨平穩,
內心的空虛卻慢慢吞吃他的感覺。
他從辦公室的窗戶看出去,方才和他並肩同坐的學生,正肢體靈活地閃避同伴的
又摸又壓。
突然他沒來由得一陣吃味與寂寥。
x x x
「我喜歡上老蔡。」阿當提議要去頂樓吃便當,小徐才打開塑膠蓋就聽到他
驚人之語,卻對上阿當一雙認真的眼睛。
「……真的還假的?」小徐不知道要看自己的雞腿還是要看阿當,到底是
盯著阿當說完好呢?還是要當成午餐話題好?
他知道阿當開學後就變得抑鬱寡歡,吻痕那件事也一直沒有機會講,
小徐倒不是那麼在意他說不說,重點是明明是朋友,為什麼阿當要一個人煩惱?
難道自己就這麼不可靠?
「老蔡其實是我遠親的朋友,很早前就認識了……」阿當的聲音平平得聽不出
到底是煩惱還是高興,好像只是在描述某本小說的情節;只是這次是阿當自己的故事。
而其中的壓抑和舉足無措,相較起阿當自己寫的奔放奇幻情節,顯得更加窒悶而真實。
原來阿當喜歡寫作、喜歡看書,都是因為老蔡;也因為老蔡,才拚死拚活考上
這所升學高中,不然他是打算去念高職專心寫小說的。
阿當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上老蔡,直到老蔡開始盯國文成績在谷底徘徊的小徐,
他感到無從解釋的醋意。
當老蔡因為沒有家累接下國文科的寒輔,阿當刻意自願留下來幫忙,
在一次老蔡載他回家時,阿當強吻了老蔡。
當下老蔡似乎被撥撩動火,不但回吻甚至咬了他,
最後兩人在小巷裡緊緊擁抱著等待身體的激情過去,阿當永遠記得大樓夾縫間的
油污味遠遠被老蔡身上的髮膠味蓋過。
阿當以為自己是單戀,事實上老蔡也這麼以為,有些事一開始就會煞不住車,
急轉直,下。
真的是往下掉了。
小徐看著阿當纖細修長的指關節因緊握筷子而發白,便當只吃了一半,
他聽到後來也吃不下去,連雞腿都沒啃完。
阿當怎麼吻老蔡的呢?他會勾著老蔡的脖子耳鬢廝磨嗎?
就像阿當和自己在打鬧時會在耳邊呵癢,他會揮拳揍阿當但始終出不了全力,
老蔡不會揍他吧?老蔡會──
阿當襯衫下的鎖骨線條如同美麗的菩提樹枝,白皙的臉龐就像被雨打落的苦楝花
淡粉細嫩,突然小徐覺得阿當此時有如閣樓雜誌的女郎們般冶艷妖嬈。
他好想吐。
※ ※ ※
放春假他難得回鄉,這時上山的人很多,騎車時走走停停,有些是手提著兩籃水果
就步行上山了,他沒有這種閒情逸致;這時還冷的天氣其實他還想窩在棉被裡睡覺,
尤其又是在這種時候回家,家人不停疲勞轟炸和變相的相親,早就讓他對回家
感到意興闌珊,但這也是唯一回鄉後可以好好自己出來走走的時間。
後座的花大概被雨打得七零八落吧。
其實阿當的死真的是意外,但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會被渲染成為情所困,
事實上他一直相信阿當是幸福地過完高中生活的,只是阿當走得太離奇,
讓所有的同學連感覺悲傷都措手不及。
知道實情的人真的不多,大部分都以為阿當“只是同性戀”而已,
阿當的父母事實上也非常開明,對於他自己的選擇並沒有做太多的干涉,
雖然阿當的母親之後向他表示了些許的感慨和遺憾,而且他們也不知道其實
阿當的對象就是學校的老師,什麼遠距離苦戀根本不可能,
或許只是在於戀情無法公開而已。
除了不能讓老蔡曝光而苦守秘密之外,阿當在那段時間真的很快樂。
而他只能告訴阿當的父母,阿當走的時候應該是沒有遺憾的。
應該是沒有的。
他看著老蔡在阿當的牌位前久久佇立徘徊的孤獨背影,真的很嫉妒。
嫉妒得想把老蔡打一頓、甚至是剝撕他的冷漠外衣,看清楚到底他能付出多少
炙熱滾燙的情感在阿當身上。
老蔡結婚時他有去送紅包,師母的側臉好像阿當,他不敢說,但師母卻在老蔡
對她耳語幾句後,伸出戴著蕾絲手套的小手握緊他的手:
「阿當有你當他的好朋友一定很開心。」
開心什麼?開心什麼?!
當下他好想放聲哭出,那時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老蔡會娶她,
原以為自己的出席是為了讓老蔡羞愧難當:
阿當死的時候連手指都快找不到了,你居然還有心結婚,你有沒有那個臉去見阿當!
是他自己無顏面對自己的心意。
他把花放在佛堂裡,阿當的骨灰放的位置比較低,這時他注意到櫃子的細縫間插著
小小的七里香,老蔡和師母先來過了。
老蔡的小孩比較像師母,好像也是用阿當的名字去命名的,但他看到師母抱著小阿當
的時候一點感覺也沒有。
對他來說,阿當早就在被聯結車碾過那瞬間焚燒殆盡,
而那焦黑的污痕就這樣烙在腦海裡。
阿當死的時候應該是沒有任何遺憾,但他卻看著故鄉的苦楝花開了一年又一年,
所有的時空都早已離他遠去,他無法開口說的話永遠都不能說。
※ ※ ※
「徐老師,徐老師!」他的雙手什麼時候停在鍵盤上的,自己早已無意識了,
最近越來越常出神,是因為太累嗎?
學生呼喚的聲音由遠而近,遞交過來的考卷字跡遠比之前的工整有力,
那勾捺的筆勢好像阿當的──
他抬起頭,迎上的是少年星星般的眼睛,黑得發亮,一口白牙笑得非常開心,
在那一刻,他彷彿又回到了苦楝花飄落的校園裡,阿當正回頭對他大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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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于小年夜的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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