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瀑在山澗之中激起一朵朵水花,程寒瞇著眼站定瀑落處仰看五丈高的
聳天巨岩上究竟是什麼生物,逆光遠看似乎有一隻猴子在瀑布邊無處落腳的
巨石上搔頭。
他就是怕下游水質不如上游乾淨才翻山上來裝水,若是自鳴得意裝了水
回去還不知道水裡有什麼髒污,不要說少主罰他了、他自己都會恨不得一頭
撞死。
努力看了好一陣子,程寒還是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猴還是人,想了想,這
裡是窮鄉僻壤的深山,從來也沒聽聞山上有什麼不世出的高人居住,能夠站
在滑不溜丟的水邊巨岩上想必不可能是人吧?
程寒彎下腰開始汲水,少主與一干隨行還在山下等著,隨從可以隨便喝
幾口污水了事、少主可不能草草了事,還是早早裝水下山才是正事。
突然一聲長哨在瀑頂傳來,程寒不明究理抬頭仰天。
起初以為是鷹鳥在天空盤旋時發出的警哨,左右張望天際卻是三三兩兩
飛過幾隻小雀,哪有什麼鷹鳥。
接著又是一聲長哨──像是劃破天際一般,隨著第二聲長哨而來的是巨
石上的猴子突地往下一縱,雖然不至於血肉橫飛、但是水花四濺絕對少不了
。程寒膽子本來就不大,心頭一驚,別開臉緊閉兩眼不敢看,以至他忽略不
可能出現在”猴子”身上的衣帶獵獵作響於風中。
過了一會兒,程寒遲遲沒有聽見重物落在水面的衝擊聲;好奇心戰勝漸
漸消退的恐懼心的程寒才一點一點掀起眼皮,沒想到在水面上什麼都沒瞧見
。程寒下意識左右張望,仍舊是什麼也沒瞟見,別說猴子了、連隻長毛的動
物都沒看到。
「怎麼會......我明明看見──啊!!」將視線移回瀑布時,程寒被突
然出現在岸邊的少年嚇了一跳。
只見一名年約十二歲、衣著粗糙做獵戶打扮的清秀少年正睜著烏黑靈活
的大眼站在河岸邊衝著程寒微笑。
「方才明明沒有人的......」難道讓他碰上山裡的精怪了?兒時聽老人
家說過,深山裡靈氣重、常有精怪在山裡迷惑過路旅人,一但被迷上、再也
回不了家。
程寒抖著手,一步一步往後退。
正在思考該拔腿就逃,還是裝做若無其事、處變不驚地裝完水才走?
程寒還沒想清楚,站在岸邊的少年已經開始朝著他一步步走過來。
被恐懼佔據滿身的程寒再也忍受不了,捏緊竹筒轉頭就跑。
「啊!」沒想到一轉身就撞上自家少主,程寒吃痛地掩著鼻頭。
被程寒尊為少主的偉岸青年看也不看程寒,他推開程寒,用著讚賞的眼
神望著十步外的少年,「好俊的輕功,雖然非達一流之境、但在我身邊手下
裡也無人能出其右了。」
聽出少主言下似乎有結交之意,程寒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他知道少主向
來愛才,只要有真本事、少主不論出身貴賤一律招納,能夠得到目光極高的
少主誇讚,程寒心想眼前的少年看不出小小年紀、倒是頗有才幹。
程寒自小跟在青年身邊伺候,對青年不凡氣度、沉穩之風大為敬仰,在
青年誇讚少年的同時,程寒對少年的懼怕已去了十之八九,就算少年是山裡
精怪,程寒絕對相信自家少主也有方法對付。
沒想到少年只是皺皺眉,似乎對青年的誇讚一點也不滿意。
程寒心裡大呼不滿,他不知道少年是哪來的深山鄙夫,但是少主極少誇
讚旁人,能得到少主認可的武林好手不到十五。身為現任武林盟主弟子兼下
任最有可能接任其位的少主在程寒心中比神祗還偉大,這個不識好歹的小鬼
居然不感謝少主還流露出厭惡態度!
「小英雄師出何處?在下司徒風,不知是否有幸拜見師門?」青年拱手
作禮,不卑不亢的語調顯見他出身良好,即便有心招納也不失卻威嚴。
少年仍不作聲,皺著眉頭站在原處,自稱司徒風的青年見狀莞爾一笑,
向前踏出一步,同時,少年提氣轉身跳上三丈外的樹林間,飛燕般一起一落
一眨眼就消失無蹤。
程寒錯厄了一會兒,正想問自家少主怎麼一回事,一轉頭,方才還站在
左側的少主早就沒了人影;呃了一聲,程寒轉念一想就明白少主是追著少年
而去了。少主一向不是衝動的人,作事有條有理是眾所皆知、讚不絕口,可
沒人知道他家少主一但遇上有興趣的人事物,那股追根究底的可怕精神根本
令人不敢恭維。
論輕功,程寒知道自己絕對追不上少主師承的流雲步,當然程寒有自知
之明,比不上的何止是輕功這一門;方才一時閃神,也沒看清楚少年往什麼
方向離開,就算知道,現在也萬萬追不上的。
對少主極有信心不會吃虧,別無他法的程寒只得依循來路歸去,回到山
腳邊等待少主回來。
深山內,高聳的巨石渾然天成林立出一塊無路可進退的圓形障蔽,青鬱
的森林在其中形成翠屏環抱一片與世隔絕的腹地,微風吹撫泥地上的嬌嫩小
草,彩蝶翩翩飛舞嬉戲百花間,晨光柔柔灑在這塊世外桃源內;一座簡單的
木屋絲毫不破壞此刻景緻溶於美景之中,山溪涔涔路過木屋旁的水車,卡嗒
卡嗒聲有規律地來回作響。
一名青年站在木屋前的菜田內,彎下腰輕輕播動柔軟的泥土,當他挖出
一個小坑、就將手中菜苗安安穩穩放入填平。
青年有著一張青澀蒼白的臉孔,他撐著略嫌單薄的身軀,面帶微笑享受
此刻的寧靜。
「又跑到外頭去調皮搗蛋了?」青年頭也不回,微風般輕盈的語氣讓正
想從背後嚇他的少年反倒被嚇了一跳。
青年緩緩回首,只見方才在瀑布邊做獵戶打扮的清秀少年伸著舌頭朝他
扮出一個鬼臉。
「小師父方才是你鳴哨找我啊?」少年蹲在青年身邊,順手接過青年手
中一半秧苗開始挖坑稙種;雖然都是一些隨處可見的普通菜苗,對他們來說
可是寶貴的糧食來源。
現在種下去,只消個把月的細心照顧就可以長成一朵朵新鮮可口的蔬菜
,少年認份地幫忙種菜,誰叫這些菜他吃得比誰都多。
「你啊,又忘了什麼?你大師父正在屋內發火呢!她嚷著等你回來一定
要扒了你的皮。」青年想起屋內正在熬藥的女子,忍不住笑了笑,方才女子
不知吩咐少年什麼事,少年一去就是一上午,女子久候不得,一邊熬藥、一
邊磨拳擦掌等候。
「哎呀~不就老樣子,採藥的時候分心逗逗路人而已。放心吧!大師父
嘴上這麼說,她心裡才捨不得扒了我的皮呢。」少年調皮地朝青年眨眨眼,
突然屋內傳出一陣甜膩卻飽含威脅口吻的女聲。「誰說我捨不得扒了你的皮
,死小鬼你現在就給我拿著東西滾進來,數到三還不進來我馬上出去扒了你
的皮!」說到末,女子幾乎發狠咬著牙撐出笑語。
「皮笑肉不笑。」少年咋舌丟下這句話,連忙喊出聲打斷女子數到二的
聲音,「就來了~」放下菜苗轉身進了屋內。
看著少年一日勝過一日長大的身軀,看樣子不止身體長大、連調皮的性
情也跟著越來越大,青年笑著搖頭,將注意力放回泥土與菜苗的世界。
突然,青年抬起頭,皺著眉直視二丈外的一名男子。
青年放下菜苗,警示性地倒退二步。這個地方位處深山而且還有難以攀
爬的巨石形成天然屏障,若非有著絕頂輕功,想要進出這一方小天地簡直難
如登天;青年依據這個道理不難推測出眼前氣質不凡、衣著雅緻的男子身懷
武功,絕非一般迷失山林的過客。
「叨擾了,若有失禮之處、請先生見諒。」男子拱手作禮,不卑不亢的
身段很容易激起常人好感。
可惜在他面前的青年不是一般人,會挑選這個難進難出之地做為居所的
人,本就抱著避世念頭,在看見陌生人的同時,心裡的警戒心超出常人;青
年完全不理會男子彬彬有禮的舉動,他擰著眉心,全然沒了方才的好心情,
自顧自地拍拍衣衫,對男子視若無睹轉身走入木屋。
男子沒想到自己居然在同一天內被兩個人無視,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但
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在外打滾多年的人,很快的回復心緒,走向木屋準備
敲門。
這名男子便是方才在瀑布般與少年打過照面的司徒風,他自幼諳武,對
於各門各派武學略有涉及,在瀑邊碰巧見到少年一身輕功絕倫,他第一次看
見這麼年輕、根基卻這麼好的輕功好手;乍見少年施展輕功時的起手式與江
湖中聲名狼藉的殺手組織墨隱派有些雷同,追了一陣子之後又發覺幾個招式
全然不同,說是像墨隱派、倒不如說是像幾年前見過的一個人。
因為總覺得有些在意,司徒風硬是一路追著少年入山,他看見少年停佇
在一片二丈高的石壁前,提起真氣使出彷彿上天梯般的輕功,在光滑的石壁
上踏步一躍往上跳了半丈,在腳步落下前飛快換了另一隻腳再提高半丈,三
兩下翻過石壁再也看不見蹤影,少年那一抹輕輕鬆鬆的姿態令司徒風在心裡
暗自喝采。
司徒風來了興緻,師承絕學流雲步未必不及少年,大步一跨,也接著翻
過石壁來到這一方世外桃源。
其實這塊腹地說美、不及任何一個城都,說雅、還差了一點細緻,但是
寧靜之中括涵意境萬千,彷彿隨處可見的雜草生長在這塊土地上也是為了點
綴,更不用提及蝶飛亂舞的大片花海,渾然天成的美不需修飾就能感動人心
。
在這一片花海、綠意的另一端,司徒風看見了少年的背影、蹦蹦跳跳進
入木屋,全然不突兀的簡單房舍一時間讓司徒風沒去注意;一旦注意到木屋
,他很難忽略木屋前一片小菜田,不自覺露齒無聲笑了,為那一片粗糙卻可
愛的菜田更為菜田中間的一名陌生青年像孩子般的笑靨而笑。
那絕對不是習慣農事的人。
司徒風默默望著青年輕巧穩重卻緩慢的動作,青年彷彿手中稙種的不是
普通菜苗而是一株高貴嬌美的牡丹,憐惜又懷著感激的心意由青年舉止之中
表露無遺;突然青年發現他,須臾間什麼都消失了,那一片寧靜安祥一眨眼
翻覆成冰冷淡漠,青年只是望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有便走開。
司徒風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長得很討人厭?
十六歲甫出江湖便以清俊不凡的外貌備受各方名媛青睞有加,十年如一
日,直到現在仍舊是眾多適齡千金心中最佳夫婿人選。連同為男子的友人也
常常自嘆弗如,更不用提及有多少後起小輩以他為學習標的。
雖然他從不為此驕傲,但承受讚美的愉悅總是有的。
偏偏今天就碰了兩個釘子。
這種徹底被人漠視的感覺、他還不太習慣,除了搖頭嘆氣,他還真不知
道該作何反應。
「你哪來的?」
從木屋中走出一名女子,嬌弱堪憐的外貌一下子就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不算禮貌的口氣讓司徒風刻意忽略過去。不僅僅是因為女子的美貌過於耀眼
,看著女子支手叉腰,好似男子般粗魯的舉止讓司徒風莫名有了好感。
至少她不像一般女子,看見他只會害羞地低下頭,或者是明著對他有好
感、口氣嬌嗔得嚇死人。
「在下司徒風,叨擾諸位了。」仍是拱手,司徒風在任何時候都是司徒
風,他是武林盟主的弟子、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俠士,絕對不能有不符合
自己身份的舉止。
「知道叨擾還不快走。」女子手一擺,明顯下逐客令。
顯然司徒風這個名號再響也與她無關,司徒風不自禁露出苦笑,這是他
今天碰上的第三個釘子。他一直以為自己不算自戀自滿,但是這三名各有特
色的男女真正讓他知道原來他還是很在意虛名的。
「在下方才見到貴派弟子一身絕頂輕功,十分仰慕、故不請自來,請姑
娘見諒。」伸手不打笑臉人,先誇獎對方一番總是好的,更何況完全是肺腑
之言,司徒風說得更是心安理得。
「你需要別人原諒你嗎?看你的樣子,只差沒在臉上寫著”我很有名氣
、誰見了都得賣我面子”。真正知禮就別隨便進這個地方,你自己都說了不
請自來四字,那麼也該知道這個地方不歡迎你,沒什麼事就快走,少在這裡
賣弄風情。」
女子一陣搶白說得又嗆又辣,偏偏又有幾分道理在。司徒風確實存著這
種心態,他習慣了江湖上的名聲光環,只要報上他的名字,無論名宿地痞都
會賣他幾分面子,就算撐不出笑臉、至少也會客套幾句。沒想到在這個深山
內一點用處也無,瞧女子舉手投足也有幾絲江湖味道,行雲流水的身形儼然
也是一個武功不凡的好手,偏生就是不買他的帳。
一時間他尷尬不已,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捨。
他一生好武,雖說少年絕妙的輕功是引他而來的楔子,但也並非什麼驚
世武學;他也不明白自己捨不得什麼事,他心裡不想離開的念頭卻比任何感
覺來得強烈。
或許他是想要知道這三名男女明明有著不俗武學根基、為何會深避這方
小天地,不惜住在這個進出不易的絕壁腹地內、也要阻絕外人親近。
這抹神祕感勾起司徒風的興趣,不可否認,他對女子也抱持了好感,雖
然女子潑辣不留情面的言詞十分犀利;聽多了天花亂墜的讚美,沒想到被人
明著損的感覺比那些讓人耳朵麻痺的誇讚來得舒服。
「不送了,你進的來、自然有辨法出去。」知道司徒風沒有敵意之後,
女子轉身走回木屋,方才她見青年一臉蒼白走進木屋,知道有外人進來才衝
出來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知道只是一個被小鬼頭引進來的無聊男子,她不作留戀打算進屋好好整
治小鬼頭一番。說了多少次別在外頭隨意展露武功,雖然小鬼頭的輕功是她
一手教導出來,讓人誇獎她也與有榮焉,可她們避世就是為了閃躲不必要的
麻煩,自從讓師父破門後......她與青年除非必要、絕不踏出這裡一步。
所謂的必要,也不過就是幹回老本行──做些不大不小的暗殺工作。
她就是被墨隱派破門而出的韓如煙,而青年正是她師弟游士龍。
六年前,她帶著游士龍下山,憑著先前闖蕩江湖的人脈找上專門仲介暗
殺一途的李文泰。雖然她只比游士龍大上一歲,但深得師門真傳的韓如煙早
在十四歲開始執行暗殺工作;墨隱派屬於暗殺與替人盜寶來維持門派開銷,
被破門後的韓如煙不懂其它生活方式,逐步上殺手一途。
城裡的李文泰不時捎來信鴿,她與師弟依著內文潛入標的家中明著暗著
完成誅殺任務;事成之後,李文泰自會在指定處放下籌金。李文泰一直對她
暗有好感,雖然不曾明表但韓如煙也拿捏著分寸對他虛與委蛇,韓如煙對他
還有幾成信任,至少一時不必擔心被人出賣。
世上最不可信的是人、但必須去相信的也是人。
沒有什麼人比自己更可靠,可對於愛慕自己的人、也比任何事物來得好
利用,只要沒有扯破臉皮、這個利用價值總會存在。
也因為她與游士龍做著見不得光的工作,對於世道上的爾虞我詐又深知
不夠老練,才會躲到這個地方做為長居之所,以防有人尋仇生事。雖然躲不
了像司徒風這種高手之流,至少一般人來去不得,足以省去不少麻煩。
「姑娘且慢。」司徒風見她娉婷的身影越走越遠,忍不住開口留人。
韓如煙回首一瞥,等待他下一句話。
「請問姑娘芳名為何?」他想要認識她,嚴格說起,這個地方所住的三
人、他都想認識。
多一個朋友等於少一個敵人,不隨便與人交惡才是行走江湖的鐵則。再
者,說不得哪一天他還有有求於她的時候。
「韓如煙。沒事別隨便來訪,雖然這個地方你來去自如,但下次再不請
自來,我不會輕易任你輕賤這個地方。」言下之意,還是不歡迎他。若是再
來,只怕得在手下見真章了。
「在下曉得,下次來訪之前,必先送上拜帖。」司徒風拿出這輩子最厚
的臉皮,他有預感,這個熱臉有貼上去的必要。
韓如煙微微一愣,隨即跺著腳進屋。「厚顏無恥!」聽見她怒吼之聲震
得林間鳥隻亂飛,司徒風舒了一口氣,優雅卻足以激怒旁人的笑容緩緩展露
在他臉上。
總算扳回一城。
司徒風愉快地離開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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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錯字應該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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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帽子在湖中央輕輕旋轉時、那代表我已沈睡在湖底
當族人們路過湖畔時、別忘記我仍長眠於此
~巴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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