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雖然刻意放慢速度,路上顛簸還是免不了。
程寒是趕著出門,僅在車內鋪上一層柔軟皮毛、帶上足夠的水糧便勿勿
來到。韓如煙與無愁一向步行少有坐車,坐得混身酸痛也不說,馬車本來就
不是為他倆準備,若非為了游士龍,司徒風又何須吩咐家人駕車相迎。
坐在外頭的司徒風不時探頭關心,每當他問:「還好吧?需要什麼盡管
說。」車內師徒二人只是搖頭微笑,只怕再給他添麻煩。
「不用客氣,前方七里有個茶舍,車隊該補及也得讓馬兒休息一會兒,
到時你們下車走走。」司徒風知道他們坐的累,又不好意思開口說話,主動
提出好讓他倆精神點。
「多謝公子。」溫婉微笑,司徒風這份心思她懂得,心裡對他的好感又
添上幾分。
無愁聽見這番話,果然精神許多,可以下車活動筋骨,他比誰都開心。
「韓姑娘客氣了。」司徒風笑了笑,目光不自禁往游士龍那方瞥去。
只見薄被中的游士龍輕輕翻過身,淺淺一聲呢喃,眉間微皺似乎欲醒。
司徒風目光一閃,透露幾許激動。
「不是第一次了。」察覺司徒風情緒波動的韓如煙苦笑,「小龍坐不慣
馬車,這幾個時辰翻來覆去好幾次,總是不醒。」她支字不提自己也坐得難
受,大夥兒心知肚明駕車是運送病人的唯一方法,何苦說出來讓人為難。
司徒風沉吟一會兒,轉身出去向駕車的程寒說道:「速度再放慢。」
「啊?再慢下去,天黑前進不了城......」在司徒風嚴厲的目光下,程
寒愈說愈小聲。
「無妨,病人為重。」
「是......」程寒不敢稍有絲毫不悅。
車內韓如煙聽的心裡一陣感激,見小龍睡得不穩,她雖然心憐,也不敢
擔誤眾人行程,早一點返家誰人不想,她開不了口要大夥為小龍緩下步伐。
她傾身上前替游士龍擦汗,看見游士龍左頰一道長疤,心頭忍不住又是一陣
刺痛。
這個師弟她愛若性命,平時相依相親,連半點苦也捨不得他受,此番一
別再見,俊秀的臉孔平白多出一條傷疤,淚水湧上眼眶紅一大片,擦拭的手
也忍不住停在那道疤痕上再擦不下去。
韓如煙被淚水模糊視線,轉開頭輕輕擦去淚花,此時突然聽見游士龍軟
軟說道:「師姊妳怎麼了?」
韓如煙以為自己聽錯,目光瞥向無愁,那一方的小猴子正點著頭打瞌睡
。她又期待又害怕緩緩轉頭,正好對上游士龍略帶疲倦卻關注的雙眼。
「師姊妳怎麼哭了?」雖然有氣無力,游士龍還是努力將話擠出。
師姊何時回來?無愁也在,他在什麼地方?
游士龍欲起身,兩手在身旁一撐,還是無力跌回原處。
「發生什麼事?」他關心的不是自己,念茲在茲還是師姊淚水為何而落
。
「欸欸──別起來,你要多多休息。」顧不上喜極而泣的淚花模糊視線
,韓如煙纖手按住他,「我這是、這是太歡喜了。」笑靨堆滿臉,韓如煙笑
彎了眼,游士龍姑且信了她。
可是他不明白,師姊為何事喜極而泣?
「你昏了幾天幾夜,急得我們揪心,現在還不安安份份休息!」韓如煙
見他雙眼溜溜轉,知道他擔心她,可是他自個兒大病初癒,她怎麼捨得再讓
他勞心勞力,故意將語氣放低、把話說得重些。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游士龍失笑,露出一口白淨的牙。他雖不清楚
自己情況曾經一度兇險,但是師姊神色慎重,他不忍忤逆她一片關愛,習慣
性露出笑容,好叫師姊安心下來。
「就會耍嘴皮子。」韓如煙欣喜難抑,見師弟確實精神不錯,才放心彈
彈他的額頭。
游士龍見師姊神采奕奕的模樣不像出事,再看看睡在一旁的無愁已經縮
成團狀很是放鬆。本來以為師姊與無愁失手被擒才被捉上馬車,轉念一想,
師姊不可能領人來捉他一塊上路,而且自己全身無力、彷彿剛從一段亢長的
昏睡中清醒,哪有被暗殺的人還能這麼大度,會替犯人蓋上薄毯怕他著涼。
「我們要去哪裡?」游士龍想起自己睡著前還見司徒風,此時卻刻意避
談,因為師姊在、他不想多惹師姊煩惱。
韓如煙輕笑,難得一見的嬌羞浮上雙頰,隨口應了一句司徒家便不在這
個話題上打轉,她畢竟還是女子,幾分薄臉還是要的。
「你再睡一會兒吧,雖然有人救了你,可總不是完全痊癒。」韓如煙拉
整薄毯,安撫著游士龍。
她將事情經過交代一番,游士龍嘖嘖驚奇,輕笑自己藏在深山野林居然
還有這麼好的運氣,該不會這次把一生的好運都用上了吧?
「胡說八道!」韓如煙怒叱他,看著這個為了救司徒風、差點把自己的
命都搭上的小師弟,她一時間不由得哭了。
「師、師姊?」游士龍手忙腳亂,話說的好好、這種玩笑也不是沒有開
過,師姊怎麼突然淚流滿臉。
「小龍......」她伸手輕撫游士龍的髮,「答應師姊,就算是為了我,
往後也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去搏,再也不要了──」其實這個念頭早就有,
韓如煙雖然直率卻不蠢。小龍為何不顧病體出手救下司徒風?全是因為她,
小龍知道她對司徒風動了情意,也有意將她托付於他,才會扯動傷勢、迫使
司徒風不得不解開三絕掌,惹得此事一發不可收拾,幾乎丟了游士龍的一條
命。
「師姊......」用袖子輕拭師姊臉上的淚珠,游士龍扯出一抹苦笑,他
怎會知道自己如此好運,救司徒風已是抱著必死決心才出手,得救一次又失
望一次,大起大落的速度讓他想要再有希望太難。
他甚至連見師姊最後一面的心都絕了。
沒想到他居然活下來了──
游士龍不清楚自己得救的細節,他只知道路過的高手出手相救,韓如煙
顧及司徒風顏面,大略陳述一部份經過並未完全告知。韓如煙本著不好意思
多提司徒風為求她的芳心做出多大犧牲,搞到最後游士龍只知道司徒風在救
他這檔事上也有一份而已。
忽然,馬車外響起司徒風的聲音。
「韓姑娘,茶棚到了。」司徒風隔著布幕,低沉的聲音沒有透露任何情
緒。
游士龍與韓如煙對看一眼,兩人喜不自勝,一時間不知天南地北,竟忘
了司徒風與兩人只有一牆之隔;幸虧方才沒有多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師姊弟
一般心思,同時噗地一聲笑出來。
「來了。」韓如煙與師弟默契十足,不需多說,她提裙爬出布幕,游士
龍則是去推醒自家小猴子。
「韓姑娘,請。」司徒風神采奕奕,本來冷著的臉已經不復見,招呼程
寒領韓如煙進茶棚入座。韓如煙想,他大概什麼都聽見了,只是不想打擾她
們師姊弟才沒有搭腔。
接著下車的自然是游士龍,無愁在身後扶著他,游士龍幾次叫他別忙,
無愁就是不理,硬是巴著小師父不肯離開。
「游公子是否好多了?」司徒風本來想要伸手去扶他,突然想起這裡已
經不是山上,左右全是底下的人在看,自己不好表現出太急切的模樣,拱手
抱拳草草行禮,語氣卻是掩飾不了的激動。其實他並不想讓自己表現出這種
模樣,難看又不知所措,但說出口的話是無論如何也克制不住的顫抖。
只要游士龍站在他眼前,他幾乎無法思考,一股腦兒就是喜悅。
「多謝司徒公子關心。」游士龍連忙回禮,他看出司徒風因為有旁人在
場而顯拘謹許多。這樣也好,在山上那段日子兩人太過親近,行事使然,游
士龍並不想與人牽扯太深;如今拉開距離正合他意。雖然感念司徒風的救命
之恩,但是也僅能放在心裡。
一腔熱腔被游士龍不冷不淡的回應丟個軟釘子,司徒風落寞一笑,難掩
失望淡淡說了一句請,便識趣地走在前頭,不再多做糾纏。
輕嘆一口氣,游士龍望著司徒風的背影心頭泛起一陣歉疚,他怎麼不明
白司徒風意欲相交的盛情。自己的身份特殊,是個拿錢買命的殺手,師姊與
無愁也是,這種身份隱於市已是冒險,三人成行更不應該。司徒風此等地位
之人不該被他拖累,將師姊交托於他、游士龍很放心,現在是重傷未癒莫可
奈何,日後游士龍總是會走,何必徒惹煩惱。
試著提起真氣,游士龍感覺真氣渙散,幾乎全失。不由得心下一驚,更
專注再試一次,這才引動二三分內力,手腳也靈活不少。
「小師父......?」無愁見游士龍神情一愣,臉色蒼白,以為他內傷又
牽動,扶著游士龍的手更是慎重。
游士龍給無愁一個安心的笑容,摸摸無愁的頭髮,強自振作踏步向前,
才讓無愁安心下來。
游士龍遠遠看見司徒風走入茶棚,師姊連忙起身相迎,如花綻放的嬌美
笑靨是游士龍不曾見過的師姊;師姊總是大剌剌地,豪爽直率幾乎找不出女
兒家該有的柔弱;她說話聲音不大卻也不小,有話直說常讓游士龍苦笑擔心
她嫁不出去;如今這麼一看,師姊是遇上剋星,不想改變也不自覺改了。
再看司徒風與師姊有說有笑,兩人並肩而立活脫脫是一對世間少有的璧
人,男的瀟洒英偉、女的清麗動人,連一旁坐著不相識的人,都忍不住多看
幾眼露出欣羨神情。
游士龍心想,他──是真的把師姊交給司徒風了?
但是心底莫名騷動的不安......又為那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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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懶天下無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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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平時鬼混打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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