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司徒風休養一天,感覺已經好多,心情平復,回程時遇上的
伏擊僅是傷了皮肉也並無大礙。司徒風由來者使出的武功招路看出,仍是墨
隱派暗殺他。雖然在江湖上行走難免樹敵,但是這半年來就讓墨隱派出手三
次,其餘大大小小更是不在話下。
司徒風行事細膩,開罪哪些人物他心裡有數。但是小小齟齬還不至於讓
人欲置之死地而後快才是。還花上大筆錢財請墨隱派追殺他,若非深仇大恨
根本不需如此。
反覆思量,司徒風一一過濾對象,想了許久仍是理不出頭緒。本著不讓
義父母擔心,他本不欲向義父討論,但是事到如今與韓如煙將要結為連理,
總不能讓此事危及妻女。
司徒風披上外衫,輕步走向義父書房。
月明星稀,游士龍站在小院雙手置背,仰望向天際欣賞一輪皎潔明月。
不知不覺又是十五,下個月就是中秋了──今年的中秋或許還在這裡過
,往後可就難說了。人生真的很奇妙,去年還在山上師徒三人打打鬧鬧過節
日,游士龍還記得無愁調皮,一腳莫名踢翻桌子,湯湯水水灑一地,氣得師
姊抄起木棍追著他打,他躲在自己身後左閃右閃,嘴裡不停求饒一臉狼狽。
游士龍不自禁勾勒一抹微笑,現在回想起來,倍感懷念。
沒來由地,心頭噗通亂跳,他以為是離別在際、心裡太過感傷才有異象
,畢竟這次分開不似以往,最終都會回到山上那個曾經屬於三人的天地。下
次再來,他就是以小舅子的身份拜訪師姊夫家了。
心悸未停,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游士龍看了看時辰,已近子夜,聽聲音不像是無愁或師姊。正在躊躇是
否該閃避身影,一道黑影飛快閃進院中,一眨眼已經來到他眼前。
游士龍大驚,定睛一看,居然是司徒風──
只見司徒風神色不定、似悲痛又似憤怒、還有道不盡的絕望染上眼眸。
「你──」游士龍正要問他怎麼現在這個時候來,司徒風一手捉住他的
左肩,一手掩住他的口,激動的全身顫抖不止,捏在左肩的手幾乎陷入肉裡
。
唔了一聲,游士龍眉頭隆起,司徒風聞聲打個激靈,察覺自己弄痛了他
才鬆開手。
「......對不起。」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司徒風血紅的眼幾乎要落下淚
,說話的聲調低啞軟弱。
游士龍被他的樣子嚇一跳,沉默一會兒,才小心亦亦問道:「你怎麼了
?」
司徒風似乎就在等他這一句話,張口欲言,神情激動的模樣、游士龍只
在他快掉下山崖那一次看過。司徒風吸一口氣正要發出聲音,不知想到什麼
,情緒忽然平復下來,他在游士龍眼裡看見自己倒映的狼狽,更在那對黑墨
般的眼瞳裡看見擔心。
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垂下臉,試圖將情緒撫平。
「......你怎麼還沒睡?」好半天司徒風才擠出這句話。
知道他不想談,游士龍體貼的順著他的話答:「出來賞月,想起以前和
師姊還有無愁發生的往事,一時間倒是了無睡意。」
司徒風抬起頭就看見他的笑,一抹輕輕的笑意,是在想起無愁還有韓如
煙才有的安適自在。司徒風緊握的拳頭更加用力,紅絲一滴滴滲入泥土,他
卻恍然未覺。
為何他們可以毫無保留地為彼此付出一切?
為何那份羈絆如此強烈地一再展露在眼前?
為何要讓他在付出一切情感之後......才發覺自己什麼都沒有......
他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一個擋路石、過牆梯!
「為什麼?為什麼?」司徒風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拳拳打在亭柱、淚
水一滴滴的流。
他的一生為別人而活,得到的卻是什麼?
「司徒兄!你不要這樣。」游士龍不曾見過他如此狂亂。
他一向是文質彬彬、風度翩翩的公子,連一句喪氣話都沒講過。白天還
好好的,不知夜裡受了什麼刺激,居然披頭散髮像個瘋子在這裡撒潑。
游士龍怕他傷了自己,連忙上前抓住他揮舞的雙手。
司徒風情緒失控,游士龍根本抓不住他,反而讓他一拳打中胸口。
「呃──」司徒風使出全力,只餘下三成內力的游士龍抵擋不了,一口
血噴在司徒風臉上。
「小龍!」司徒風傷了他,當真比自己受傷還難受。
什麼憤恨、絕望霎時全丟到九霄雲外,趕緊扶起游士龍走到小亭內。
「對不起對不起。」司徒風的淚水混著血滴在游士龍臉頰,他邊哭邊道
歉,一手按在游士龍胸前替他療傷。
一疊聲的道歉聽的游士龍頭都昏了,他伸出手軟軟按住司徒風的唇,「
不用再說了,我不怪你。」咳一聲,又是一口血湧上。
在體內的瘀血被逼出來,游士龍感覺好多了。一口血吐在前襟,司徒風
的心情更是沈重。
「你若是不開心,就不要忍著,我師父曾經說過,寧可為難天下人也切
莫為難自己。」縱然你是天之驕子也有為難的時候。這句話游士龍忍著沒敢
說,世人看他絕對是欣羨多於憐惜,游士龍何嚐不是這個想法。
但是做人冷暖自知,每個人看見他的光芒、誰能看見他的灰暗?
他的傷心、痛苦、不安又有誰能分擔?
司徒風不曾流露的絕望,由顫抖的指尖傳遞至游士龍身上。
僅是那麼一剎那,游士龍卻打從心裡憐惜他。
一個人連軟弱都不敢表現出絲毫,會有誰替他難過?
「我....我......」司徒風雙唇泛白,後頭的話再接不下去。
嗚咽地將臉埋入游士龍肩膀,淚水決堤在單薄的肩上。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司徒風夾纏不清、含糊哭訴。
游士龍不明白他所為何事,只知道他心裡很苦,但是連一個可以安心哭
泣的地方也沒有,甚至沒有人可以分擔;他像是溺水的人,緊抓著茫茫大海
裡唯一的浮木,抱著游士龍痛哭失聲,感受僅存的一絲溫暖。
游士龍只是輕拍他的背,任由他強而有力的心跳熨燙在胸口,試圖溶化
那份深不見底的哀傷。
「哭吧,我能為你做的事、也只有這樣了。」游士龍喃喃自語。
他不管司徒風是否聽明白,胸口心疼他的感觸卻是真實。
「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了。」真正的絕望在他脫口而出那一
刻,痛徹心扉!
他緊抱游士龍,這個溫柔、溫暖的人,是他僅存的安慰。游士龍對師姊
徒弟的親情深刻不移、任何外力都不能介入;曾經他是欣羨甚至是妒忌韓如
煙與無愁可以得到游士龍全部的愛,而今這份空中樓閣般、純粹無私的愛竟
是他最後寄託。
他們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想到這裡......司徒風的淚水流的更急、心像撕裂般的疼。
他好想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他好想在那片寧靜安祥的天地裡弄花蒔草、不再去看這醜惡的人世。
單純的活著、單純的去愛。
最終他還是不能......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的心是憤恨不平、充滿醜惡──
「你還有我們。」游士龍的聲音輕輕地、淡淡地,好似夏季最後一陣微
風,卻實實在在沁入心脾。「我們是朋友,無論你失去了什麼,卻不會失去
這份友誼。」游士龍輕輕推開司徒風,坦蕩直視他的雙眼,不帶一絲虛假。
司徒風不能置信地望著游士龍。
「我......還有你嗎?」
我真的可以有你嗎?
司徒風的身軀顫抖的更厲害,月光映在他的臉上是一片雪白。
「是”我們”。」游士龍重申,「我和師姊還有無愁,或許不足輕重,
也不能替代你失去的,但是──」
「就算沒有你師姊,我還是有你嗎?!」司徒風打斷游士龍,他不想再
聽見韓如煙或是其它人名字,他不需要附帶任何人,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個
,曾經不敢、不去想的那一個──他可以要嗎?
游士龍聞言一愣,還來不及想清楚沒有師姊、要他做啥?司徒風渴求、
絕望的眼神驀地衝擊貫穿他的心,他覺得眼眶濕熱,心口隱隱作痛,不再多
想,堅定地告訴司徒風:「是的,你還是有我。」
司徒風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千言萬語似乎也找不出他此刻心裡想的,他靜靜望著有些不知所措的游
士龍好一會兒,展開今夜第一個笑容──
殘月似的形狀,蒼白之中洩露出一股詭異的饜足。
那是一個下定決心的人才會露出的笑容。
游士龍並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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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帽子在湖中央輕輕旋轉時、那代表我已沈睡在湖底
當族人們路過湖畔時、別忘記我仍長眠於此
~巴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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