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xxx83221 (咕嘟)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醫生的故事
時間Sun Aug 30 15:24:05 2009
我是一個醫生，一名麻醉醫師。
我擁有一項不可思議的能力。
我能看到別人剩餘的壽命。
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我的父母，他們在多年以前就去世了，只剩下我一個人獨自守著這
個秘密。
我忘不了我的父親苦口婆心的勸我不要當醫生的樣子。
但是當醫生是我從小的志願，我想當一個可以救活別人的人，可以帶來希望的人。
但是我的能力並不是特別好，所以，我只當上了麻醉醫師。
有痛苦是在所難免。
有時我替病人麻醉，看著動手術的醫師信心滿滿，說著這個病人的狀況多好多好，但是我
很清楚我一麻醉下去他就絕對不會再醒來。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狀況──也許是一劑打錯
了的針、也許是執刀醫師的一個失誤──我知道的是，關於死亡這個不會改變的事實。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安寧病房。
他是一名肝癌末期的病人，很年輕，皮膚是古銅色的，頭髮則因為化療而掉光。雖然是癌
症，但是他看起來並不特別畏懼或擔憂。
我是醫生，見過形形色色的病人，通常年輕的病人知道他們得到了不治之症，總是覺得憤
怒，總認為自己這麼年輕還不該走，原因百百種：可能上有父母下有子嗣，可能只是純粹
的認為生命欠他們的尚未還清。
因為這樣，這名病人很引起我的注意。通常我並不跟病人多做交談，我盡量不去知道他們
的故事，因為不論是怎樣的故事，我親身經歷的永遠只有結尾。
他看起來很平靜。我問他身體狀況如何，精神怎樣，他都回答很好或點點頭。
我意外從一名護士口中得知他一個家屬也沒有，所以沒有人會來探望他。
更讓我驚訝的是，護士說他常常提起我，想必是發現了我對他的注意。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你那麼年輕就要死掉，難道你不覺得憤慨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沒有看他，只是盯著在他頭上的計量表。剩命計量。
「憤慨有什麼用，死了就是死了。我沒有欠別人什麼，這樣就好了。」
他看起來很堅定。我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並非二十幾歲年輕人的活力自信，而是好似一名老
年人的瀟灑，對生命報以不曾吝情去留的態度。
「不，你還欠國家一筆做化療的費用。」我不是想耍幽默還是什麼的，只是很單純的指出
這件事實。
我說出這句話之後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了：「你說的對。」
他思考了一下，又說：「來世再還吧。」
在那之後，他成了唯一一個我會與之交談的病人，醫院裡也都流傳著那個冷血麻醉居然會
跟病人聊天的八卦。
「我聽到他們說你什麼囉。」自從跟我聊天之後，他就比較常展現笑容。
他的笑容不再是我以前看的放蕩不羈的苦笑，而是純粹是因為很高興的笑。
他的笑容很好看，雖然他的臉因為長期的病痛而蒼白，眼下也有深深的黑眼圈，但是那種
有精神的笑容，我未曾在癌症病人身上看過。
我告訴了他。
我也不太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只是覺得，面對一個即將離開人世的人，我理所當然的毋
須隱瞞什麼。
「是嗎… …那樣很辛苦吧。」他問。
「是很辛苦。你知道他不會再醒來，但是也就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而已。」
他保持沉默。我問：「那你不想知道你的壽命嗎？」
他看著我，說：「你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我不知道他是想保有希望還是什麼的。
某一天晚上，我正要下班。
我輕輕的來到他的病床邊。
「睡了嗎？」
他張開眼睛，搖搖頭：「睡不著。」
「是嗎… …」
然後我們沉默了很久。
「醫生，」他輕輕的問，「我是不是快死了？」
「嗯。」我點點頭，「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他說。
「醫生，真的很謝謝你，」他笑著說，
「如果我在這個世界上有任何虧欠的人，那一定就是你了。」
我愣愣的看著他。
「醫生！快點進行麻醉！」護士用力按著他的手腳，他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劇痛讓他掙
扎，即使綁上了束縛帶仍需要好幾名護士壓制。
我應該照往常一樣，冷血的把麻醉藥慢慢推到病人的身體裡去。
我拿著注射針頭，看著他的靜脈。
「醫生！」
我想起了他的笑容，他說的話。
剩多少壽命，我一個人知道就好。
如果有生命中有虧欠的人，一定是我。
「醫生，謝謝你。」
那是第一次，在替病人麻醉的時候，我竟不可抑制的啜泣了起來。
我辭職了。
我想，父親是對的。我不適合當醫生。
看到剩餘的生命？
太重了，這擔子我搬不動。
我這才知道，並不是想保有希望，而是他早就看穿這擔子的重量：
「你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我輕輕的把花放到墓前，用手描繪著刻蝕在碑上的墓誌銘。
「我孑然無依的來，滿懷感激的離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27.14.239
推 kita0319:很喜歡這篇，感激跟愛。 08/30 15:35
推 dwugufei:好看推。 從文章中接收到了一些東西。 08/30 15:38
推 greatppt: 08/30 15:48
推 lyeni:推 看完覺得很溫暖 08/30 15:48
推 munun:推推。 08/30 15:57
推 saraclaire:背負別人的生命是很沉重的。 08/30 17:37
推 hikki52:T口T最近挑中的文都淡淡哀傷 08/30 17:57
推 Fully:生命是如此無與倫比的美麗 08/30 18:20
推 qingfong:明明知道對方會死卻無能為力....好哀傷Q口Q 08/30 20:37
推 hollygreen:喜歡這篇T口T 孑然無依的來，滿懷感激的離開 08/31 00:20
推 broken:很溫暖但是我的眼睛卻流汗了T_T..謝謝作者 很好看的文 08/31 12:30
推 linyap:PUSH~ 09/01 01:02
推 afternight:推...既好看又很有感受的好文 09/02 21:09
推 neko415:這篇真的非常非常好看……因為實習也待過腫瘤科，所以感受 09/04 00:53
→ neko415:很深……唔哇作者你害我眼睛流汗了!!!!(摀臉) 09/04 00:54
推 saniyan:推... 09/05 06: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