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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鍊大豆, 慎入。 三十一歲那年,他開啟了他的盛世。 他梳起前額的髮,規整不容一絲凌亂。 他套上藍色外衣,理好衣袖,肩上串連的五角星閃著金黃光芒。 他向前走;人群拉開一條通道,分立兩側,腳步一致的踢踏,揚手致敬。 「大總統好!」 他負手身後,目不斜視的走;那條為他而開的道路通向他的令台,他的群眾,他半生 建構出來的,他的盛世。 「大總統,請您過目使者送來的文件。」 他隨手撕開紅漆封口的密件,瀏覽上頭簡單的幾行文字。 而後,他滿意的將文件扔在桌上,用力一拍,然後開始笑。「呵,妳看,終於連北 方也得到安定了,中尉……」 「是的,大總統。」美麗的女人平穩的說著。 他無限激動的深吸了口氣,像在克制著什麼,而後站起身,面向窗外,看著底下紛擾 的人群忙碌奔走。   「莉莎……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幾年了啊……」那聲音像是乾啞了一般。 女人在聽見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時有一瞬間的顫抖。 「……已經太久了,莉莎,終於走到這一步了……現在,我們的理想終於快要達成了 啊……」 真是太久了,久到他幾乎都要忘記自己究竟是什麼人了。 「……是的,大總統……羅伊。」   而女人在他身後,露出了微笑。 他一抬頭,只見少年從公寓二樓的窗台探出頭來對他招手。   「呦喝──」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皺著眉問道。 「為什麼我不能在這裡?」少年笑得光輝燦爛。「這裡是你跟我的家啊。」 「啊……對啊……我怎麼忘了。」 他伸手抱住少年的時候,像是終於抓住了作了一世紀那麼長久的夢。 「太好了,你還是溫暖的呢……」 「廢話。」少年不耐煩的應著。「先進來吧,溫莉帶了她親手做的蘋果派來看我們。 」 「那她現在?」 「早就回去啦!」少年笑著掙開他,回身向房裡走去。「誰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回來啊 ,大忙人。」 「……抱歉,昨晚在辦公室加班……」 「進來吧。」少年的聲音像是空氣中漂浮的棉絮。 他突然覺得,少年頭也不回的背影,竟像是要融化在陽光裡了。 他站在一個至高的地方。 空氣太過稀薄。他用力俯瞰,底下一個一個的人影卻都緊縮成了模糊不清的黑點,排 成他讀不出意義的抽象畫。 再五年……還要再五年……就快了…… 他對自己說。 邊境已經穩定下來,內部割據的勢力也逐漸削弱;而軍力還在擴充,國勢繼續增強。 很快的,人民將能過著安定的日子,不需要擔憂彷彿隨時會爆發的內亂以及強國的入侵。   他私下到各地尋訪的時候,和平的希冀,已經一點一點的,隨著東風,棲息在飽經患 難的人們逐漸笑開的容顏上。   這個國家不會永遠被冬日籠罩。   他看得見的,這個國家的盛世,終於,終於要來了。 「怎麼,大總統,你又來啦。」 「請您別這麼稱呼我……」他微微欠身。「我來找您喝茶啊,古拉曼中將。」 「真是……」老人順手推了杯茶給他。 「謝謝。」   熟練的夾起糖塊,老人匡啷匡啷的在身前的茶杯裡一連丟下十來顆。「你要嗎?」 「……不用了,謝謝。」他一邊笑著婉拒,一邊無限驚奇的看著老人那只杯子裡,堆 起了一座比杯緣還高的糖山。 「唉……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懂得品茶。」老人舉杯啜了一口,然後匡的一聲放下,看 似溫馴的瞇起眼睛。   「我說啊,馬斯坦古,你把我調來中央市,應該不只是為了每個禮拜找我喝茶吧。」 他狀似輕鬆的笑。「來探望昔日提拔我的恩人,有什麼不對嗎?」 「呵,別把我當傻子……馬斯坦古,你究竟在不安什麼?」 …… 老人睜開蒼老卻犀利的眼睛,像鷹隼般牢牢盯著他。 「……我不知道。」他說:「……也許,我只是很怕自己走錯路吧。」 「……你選擇的路啊……」老人像是回憶起一些遙遠的過往。「當初,我之所以幫助 你,就是因為你那些單純幼稚的夢想。」 「……」 「你現在,都在作什麼樣的夢呢?」 「……唉,殺人者的夢,有什麼好提的……」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老人低聲的叱喝,而後長長的吁了口氣。 「那時候,整個國家的人民都已經不再作夢了,從那場名為肅清的屠殺之後……當時 ,你是我唯一見過,還膽敢作夢的人。」 「我……」   「我不打算評斷你為了得到現在這個地位所用的手段。哼!每個人都什麼也不做的話 ,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但是,告訴我,馬斯坦古,告訴我,現在的你,已經完成你當 時的夢想了嗎?」 「……我以為是的……」 他覺得迷惘。即使他已經手握權力,成功的挽回頹喪的國勢,拼湊好完整的國土,確 實的帶著這個國家走向興盛了…… 「哈哈哈──」老人爆出了狂肆的笑。「哈!原來這就是你當初期望的和平啊!」 「中將……」 「難怪啊,難怪,馬斯坦古……難怪現在的你會在『這裡』……」 「為什麼……」 「你回去吧,年輕人。」老人起身,明顯的暗示他送客的意圖。「果然啊,你果然還 是沒有長大,嘖,小鬼頭就是小鬼頭……呵呵呵……」 「中將,我……」 「馬斯坦古,你想想看……軍人的存在,不正是和平並沒有到來的證明嗎?」 他記起他半跪著領受象徵至高軍權的勳章那天,空氣中的腥味與煙硝,仍像亡靈一般 ,幽幽徘徊在殘破的建物裡。   他踏過赤紅的地毯,每走一步,都像赤腳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他咬著牙繼續走過。 他抬起頭,試著從那片燒得焦黑的圓頂裡,推敲出廣大天空的模樣,那些他至今仍然 堅信的,對於未來的美好想像。 「……中尉,我們是不是,都已經老朽了呢。」 他已經停不下來了,所以他必須一直走。而站在這個位置,卻讓他聽不見其它的聲音 ,好的、壞的,都聽不見;他忍不住開始迷惘。 這裡太高,風也太強;他怕他一個不小心就要摔落。 「……大總統,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現在還不是退場的時候……」 女人把大疊的文件堆到桌上。「等著要您辦的事情,多到數不清呢。」 他想說些什麼。「我……」 「放心吧,還有我在您身後……」那是他們之間以生命立下的誓言。 所以,他還不會倒下,還不能倒下。 他曾經問過少年,對於和平的冀望,他有著什麼樣的想像。 起先,少年像是極不願意透露般的別過頭,抿著嘴唇。 「……我想,」少年艱澀的開口。「那一定是個可以種花的地方。」 「啥?種……花?」他忍不住回憶起少年那奇特的審美觀,和他曾經見識過的一堆歪 七扭八的怪……藝術品。「那個,嗯,欸,是什麼樣的……」 少年惱怒的瞪著他扭曲的表情。 「媽媽……我和阿爾小時候,媽媽會在庭院裡闢一塊地種菜……一個人要撫養二個小 孩,尤其在當時那麼艱苦的環境下,果然是很辛苦的事吧……」 「……」 「雖然大家都說,什麼花啊草啊只是沒有用處的植物,可是……我心裡真的,真的很 希望,能夠替她在庭院裡,種一片美麗的花園……」 「……花園啊……」 「在一個花朵盛開的地方,一定能見到每個人的笑容吧。」 他一直很想知道,當時,少年為什麼願意給出那個承諾。 他坐在窗邊的餐桌旁,擺上二杯泡好的茶,等著少年回來。今天休假。這些年後的現 在,他想,他終於可以開口問少年那時候的事了。 他替兩個人各切好一塊蘋果派,放在鋼杯旁邊。 鋼杯……對了,就是鋼杯,在他的軍階還是大佐的時候,有好一陣子,阿姆斯壯少校 只要一看見他喝茶,就忍不住皺著眉頭抱怨。 「大佐,怎麼可以這麼隨便的用鋼杯泡茶呢。」 「呃……自己喝,反正習慣了嘛……」 「你等著,在下馬上用阿姆斯壯家代代相傳的……」 「不用了,那個,少校,雖然我很感謝你……」他不可思議的看著那些不知道從哪裡 憑空變出來的茶具。   「……但是,在那之後,我已經完全喝不出茶的味道了……」 用什麼容器、喝什麼樣的茶、加不加糖,對他來說,已經都沒有什麼差別了。 在那一場內戰裡,地獄的煉火早已敗壞了他的五感。 「……大佐……我知道,因為,我也和你也一樣啊。」 他吃驚的抬起頭。 「但是,用好的茶具好好的泡茶、喝茶,是一種對於種出茶葉和製造茶具的人,最起 碼的尊重。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他笑了笑。這果然是這個男人會做的事。 這就是他們之間最根本的不同。 「大佐……」高壯的男人意味深長的看著他說:「偽善並沒有什麼不好的……」 偽善嘛…… 「也許吧……」只是,他怎麼樣也做不到。 他翻遍整間公寓,終於在角落找到一只長形的杯子,插上特意買回來的鮮花,擺在桌 上。還住在公寓裡,就算想要種什麼植物,也總是不方便;這段期間就先將就點吧。 他看了看花束旁,二只閃著金屬光澤的鋼杯,突然覺得怎麼看怎麼不搭。 「下次去買套茶具吧。」他喃喃的唸著:「現在有兩個人嘛……」 他出神的看著窗外,看著那條空無一人的街道,他等著,等著,少年還是沒有回來。 茶冷了,可是,人還沒有回來。 「放心吧,跟著我,我會帶著你直達地獄的。」 「那可真是太感謝你了喔。」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   那個時候,少年敷衍的應著,然後露出像是自嘲般的笑容。「就算這世界上真的有地 獄,也還不知道地獄肯不肯收留我。」 少年緊緊抓住右臂,用力得像是要捏碎那節精巧的機械。 「……呵,別擔心。」他說:「你還有我作陪。」 他笑得猖狂,而少年在一旁,也不答話,只是微笑的縱容著他的放肆。 「我如果不小心先死掉的話,會記得替你探好路的。」他說。 「你先死,事情可就麻煩了……」少年於是笑著遞出了手。「……也好,就陪你走這 最後的一路吧!」 他伸手接住了少年遞出的手,穩穩的,收在掌中。 他一直都在等這個承諾。   「對不起……」 「不用道歉。」少年的手並沒有顫抖。「……讓我親眼見到你眼中那個光輝的盛世吧 !」 於是,開始了那一場史無前例的政變。 他已經等了太久了,久到他必須下一個他無法判定對錯的決斷。   他親手開啟了伊修瓦爾內戰之後的,他的第二場征戰。他必須承認,他一點也不意外 的發覺自己竟然,如此輕易的,再次熟悉了面對大片焦土與屍骸的感覺;他甚至不知道該 不該為自己感到悲哀。 而少年從來沒有顯露過任何表情;那段期間,他只見過一次,少年扶著牆乾嘔,像是 要把內臟全部嘔出一般。但少年從來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他們並沒有多餘的時間迷惘。   很快的,內戰演變成純粹鍊金術師與鍊金術師間的對決──最頂尖的死戰。 「阿姆斯壯少校……」他的眼神中不小心溢出了悲傷。「請不要為難我,你要知道, 你所做的事情只不過是愚忠……」 「……你明知我無法這麼做的……」高大的男人穩穩的擋住了去路。「還記得我告訴 過你的嗎?我寧願選擇偽善啊,大佐……」 「真是諷刺,你還稱呼我為大佐呢。」 「我希望你能再多作考慮。」 「事到如今,我早就已經沒有退路可走。」 「……那麼,在下只好失禮了。」於是沈痛的閉上了眼睛。 「……看來也只能這麼做了。」而他慢慢的套上了發火布。 但身後的少年安靜的移到他身前;散開的髮束披在肩上,掩蓋了少年臉上的所有表情 。「由我來吧。」 「鋼?」 「這是我欠這個人的。」少年說:「當然,我不會因此而放水……放心,我不會輸的 。」 那聲音聽起來明明是輕鬆的,但他卻感覺到無止盡的悲傷。 對了,他想起來了,那個時候,少年明明就已經死了。 少年遵守了承諾;他沒有輸,但,也沒有贏。 他親眼見著,鮮紅色的大衣被覆在倒臥的少年身上,像是融化的顏料一樣滲開,染紅 了整片土地。 他還以為他能夠承受的。 「到此為止了吧……終於,可以結束了吧……」 他繼續走、繼續走,然後終於前進到了最後的最後。 「……莉莎?哈博克?普雷達?」   他回過頭。好暗。   怎麼,這裡怎麼,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回來了。」 少年坐在他面前對著他笑。   他怎麼樣也想不起來,少年什麼時候,又是從什麼地方回來的。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你叫我,所以我就來了。」 少年的笑依舊燦爛。 對了,少年好像從來也沒有長大過。 中尉也是,一直都沒有改變,連如今身為他這個大總統的副官,軍階也從沒變過。這 麼說來,連哈博克的腳,現在也還是好的呢。 「你看吧,羅伊,這裡沒有什麼不好的。」 他突然感覺眼角泛出了淚水。 這個人還活著,還活著,真的是太好了…… 他想,那個時候,他等著、等著像是等了一輩子,終於等到少年向他伸出了手,承諾 給出自己的生命時,他卻馬上開始後悔了。 而直到他看著刺目的紅衣裹著少年一動也不動的身體,他才理解到,其實他真正要的 ,並沒有那麼多。 『果然只是個不成氣候的小鬼啊……』 您真的說對了,中將,真的說對了…… 他想要的,僅僅只是那隻手的溫暖而已,如此而已。   「愛德,現實,真的是太過無趣了呢。」   少年輕輕啜了口茶,從報紙中抬起頭,然後微笑:   「……沒關係的,反正,你永遠都不會醒……」                                 完。 --   古拉曼中將:「哼,果然還是個不成氣候的小鬼頭!」   羅伊.馬斯坦古:「(流淚)這是我過了三十歲之後,    第一次被人當成小鬼頭看待……」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21.109
RoyEdo:看的心好酸...可是非常喜歡您的文筆^^ 04/23 23:47
※ 編輯: xelina 來自: 140.112.221.109 (04/24 1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