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美工刀

[phasein (槿槿)]

　　好像不行了。他的心中響起了這樣破裂般的聲音。

　　窗外的夕陽將整個空間染上了暮色，放學後空無一人的教室被暖色系的光芒浸透，

空氣的流動牽引著光影，似有若無的變化反而更讓人深刻的意識著。

　　抽屜裡有什麼東西呢？他摸索了一陣。鉛筆盒、課本、鐵製的直尺...雖然有點難

度，但鐵尺的邊緣總是比已然捲曲的書頁更好用一些...啊，美工刀。

　　今天下午幫班長裁小考用紙時，班長遞過來的。原本是想用尺來撕，但班長一面

說著「有毛邊不好吧」，一面從書包裡拿出了這把美工刀，班長自己手上也有一把。

班長到底帶幾份文具來上學呢？膠帶、打洞機什麼的，班長似乎也都能隨時從書包裡

找出來。是個準備萬全的人，而且很好相處。

　　雖然對不起班長這麼一個好同學，但自己只有鐵尺。又得讓班長的美工刀代替鐵

尺了呢...這樣想來，尺和美工刀還滿有關係的。他邊想邊把兩樣東西擺到桌面上。

　　但，他看著尺筆直的邊緣和整齊的刻度，又看了看美工刀的刀身。有些事的確是

用美工刀比較好處理，可是慢慢來的話，尺也能完成美工刀的任務；而美工刀卻不能

夠代替尺來測量、或是畫出直線。

　　自己或許就像是美工刀。而且還是在迫切需要時，總被忘在家裡的那一把。

　　副班長的職務會被目前沒有負責事項的同學取代，大概會抽籤決定吧，這工作也

沒什麼可忙的；只要時間夠久，家人和朋友的角色空缺也會模糊，何況自己已經想不

起來上次和「家人」、「朋友」交談是什麼時候了。

　　補習班會因為這種原因退錢嗎？學期開始至今一個月，依規定多少還是可以退...

重點好像是會不會有人記得去退錢。補習班資料卡上的電話，他填了搬家前的號碼，

目前是空號。即使補習班想找自己要正確的電話號碼也是不可能的，因為他除了每個

學期繳費的那天之外，從來不會踏進補習班一步。繳費的時間則是向同學問來的，裝

作臨時忘記或是想要確定一下日期，同學就會不疑有他的回答。

　　也已經五個學期了呢，這種謊言。他沒有把父母給的補習費拿去花掉，而是確實

的換回了數張收據。到了補習的時間，他就獨自坐在漆黑一片的教室裡，什麼也不做，

偶爾會算算當自己枯坐時補習費又流逝了多少。累積的數目很具體，帶給他「正在做

不好的事」的真實感，謊言憑藉著數字立體了起來，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正在乎。

　　教室裡的空氣從黃昏到黑夜是如何流動，他再熟悉不過；微乎其微的光線變化和

飄浮在空中的塵埃，在他眼裡都像是激烈舞動著身軀的生物，呼吸聲清晰可聞。白天

上課時的光線甚至使他覺得五感皆被刺傷燒灼，連意識都被撼動，大半時間他以睡眠

逃避。班上同學有四十多人，其中四十多減兩、三人會認真上課，於是所有的老師都

當作那兩三個人並不存在，追求安定是為人師者的本能之一。

　　下課時他會努力清醒來和同學交遊。被問起上課總是睡覺的原因，他歸咎於一款

班上沒人在玩的網路遊戲（他自己也從沒玩過），只要沒人對那遊戲有興趣，自然不

會被追問細節。班上的活動等等就以一般的參與程度去付出──不給人添麻煩、會吃

飯說話睡覺，如此操作就能成為「普通人」的一份子。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有一天驚覺時，自己就被固定在這個模式之中，再也無法

承擔一絲一毫變動的重量。崩毀緩慢而確實地將他慢慢包裹，一切逐漸悄然隱沒，失

去輪廓的世界顯得扁平空洞，但他從未害怕。

　　甚至是張開雙手迎接終結的到來，那樣的姿態。自覺無人願意擁抱自己，也無人

可擁抱，那麼就抓住自我的潰滅好了。漸漸的稀薄、氣息也一片一片地剝落；並不像

黃昏的最後一抹光線──這是現在的他覺得最為美麗的事物──那樣，帶著最後的幾

分燦爛，而是近乎徹底蒼白的喪失了「存在」。例如，急著用美工刀卻又把美工刀放

在家裡的時候，大部分的人會選擇用尺撕，龜毛一點的就去借或再買一把。完全不被

注意，也沒有自己獨特的必要性，就這樣消失，大概也無人會注意。

　　隨著時間流逝，灑落在美工刀上的光芒也快要消失了。他把手輕輕放在美工刀上，

感受著塑膠那令人毫無感想的質地，以及刀片部分的微涼溫度。

　　今天也是一如往常的一天。

　　唯一的差別是，再也不行了。

　　心中泛起一片霧氣似的安心，他想，至少可以試著笑一下下。

　　這時，門突然被打開了。他飽受驚嚇地看向教室門口，一個略顯疲憊的身影走了

進來，在離門口最近的座位坐下，然後趴在桌上。

　　那是班長的位子。過了許久之後他才從驚嚇中回神，應該是班長的人影沒有移動，

呼吸的節奏緩慢而穩定。睡著了嗎？這麼猜測著，他把手收緊，握住了美工刀。這個

還不能還給班長，不想讓班長看到了想起來，下午借自己美工刀的事。

　　他所在的教室後方已經被陰影籠罩，一進來就坐下休息的班長並沒有朝這裡看任

何一眼，應該沒有看見他。如果發現了，班長不可能毫無表示──無論是對他在放學

後這麼久還待在教室裡這件事，或是單獨考慮班長的性格......

　　他放輕腳步向教室前方走去。班長旁邊的座位，椅子並沒有靠上。他盡量不發出

聲響地坐了下來。

　　準備萬全，而且很好相處。他認為班長是這樣的人。至於性格，大概是「有時不

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基本上一切正常」。

　　班長真的睡著了，不知道去做了什麼而累積了大量疲勞的樣子，可能是想先回教

室休息一下再返家。等班長醒來後，教室也該全黑了，回到自己座位的話，摸黑回家

的班長一定不會發現自己。

　　以前從來沒有人在放學後返回教室，他獨自一人的時空也向來完整。班長剛好就

在今天出現，打破了這個由他和教室共同建立的慣例，「今天」就這樣和往常有了第

二個差別。他心中那淺淺的安心，微微地動搖著。

　　班長則渾然不覺地繼續沉睡，因為趴下而弄亂的頭髮和衣領隨著平穩的呼吸緩緩

移動。班長有種「活著」的感覺，他想，溫暖、有力、條理分明。

　　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能夠很好地踏穩腳步。曾經是的。

　　也試過要重新回到這種狀態，試著撿回一些生活的碎片，試著堆積、構築一個可

以維繫的模樣。那時和同學們說的話也比較多，有時還會和班長一起去買東西什麼

的......

　　但是失敗了。所以今天才會是這個樣子。把撿拾回來的、堆疊了一點點的自我再

度丟棄，任其隨處四散。那時的他還多少能夠感覺到痛楚，如今已經連痛的感覺都快

想不起來了。

　　好像曾經和班長有過一些漫無邊際的對話，班長還約略提到過有心儀的對象。現

在還喜歡著嗎？他沒有特意問過，但即使不喜歡了，像班長這樣「活著」的人，一定

能夠不斷不斷地找到喜歡的人或事物。所以會有力量去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站立在這

個世界上。

　　自己是辦不到的。

　　想著想著，他竟覺得心中有什麼開始騷動。這就是不同嗎？去喜愛些什麼、以及

被誰所愛。只要擁有這樣的感情，是不是也能擁有伴隨而來的痛苦和喜悅，乃至於其

餘的所有？

　　他到底，喪失了怎麼樣的東西啊，剩下這個無力去愛任何事物的軀殼，像是美工

刀一樣──可以被代替的、非必要的。

　　想著要割裂些什麼、最後割裂了自己的。

　　突然覺得好孤單。突然覺得好難過。

　　一切都突然再也無法忍受。

　　他抓著美工刀的手愈握愈緊，緊到身體開始顫抖，與指尖接觸的手心也透過神經

開始傳送痛覺的信號。咬緊了牙關想要平靜下來，卻不能阻止飽含掙扎的、撕裂般的

聲響從齒縫逸出。



　　就在這時，班長張開了眼睛。

　　剛好面向他的班長眼神有些迷濛，彷彿在分辨他是誰那樣的目光緩緩由他的臉往

下移動，而在看到他緊握著美工刀的手時停住。

　　班長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意外厚實寬闊的手掌竟把他的手整個包住，透過緊貼

的皮膚傳來的溫度，是令他不知所措的暖和。



　　班長微笑著，輕聲說：「你在這裡啊。」



　　是在說人還是美工刀？
　　
　　他想這麼問，卻發現自己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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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差點就被捲入了神秘殺人事件...而且班長沒有不在場證明！
是先在紙上寫的，所以篇幅不是很長。
不喜歡這個篇名卻也想不到喜歡的，謝謝看到怪篇名還願意按進來的你，
以及從第一個字讀到這裡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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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30.223.112
推 ch890333:所以作者是忘了(上)還是忘了(1) \(￣▽￣ )
推 wobarod:一瞬間我以為班長會變成被害者orz
推 kiwi216:我以為主角想割腕...
推 j90206:噢。
推 kcrux:班長心儀的對象是主角嗎?XD 很有趣啊 希望篇幅長一點~~
推 midorijust:看到最後班長那句「你在這裡啊。」時，突然覺得好溫暖
推 angelmio:是很不錯的篇名啊，我被吸引了~!!XDD~還有後續嗎?
推 monaprincess:不能同意樓上更多！！
推 saraclaire:被人發現並正視的確是很溫暖的。
推 Fully:那種寂寞荒蕪的壓抑心緒好深刻....最後班長的笑容雖然輕淺
→ Fully:卻救贖了他
推 snowings:看到篇名時還以為有血猩畫面,戰戰兢兢的看,後來被描述一
推 summmmmer:班長:(1)你在這裡啊。(遞)
→ snowings:個人時的教室所吸引,作者的敘述很細膩呢!期待後續~
推 koyako:推 被篇名吸引＋1
推 tincta:很有味道的一篇   ：）
推 joancjo:免費送你啦~不用客氣~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