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Brian再次押著Jason進了自己的房間,盤著手指揮他先用肥
皂揉泡了大半天的衣服領子,過一遍冷水後,再下肥皂搓洗整件衣服,之後
以溫水沖洗乾淨。
Jason苦著臉說:「哥,我知錯了。」
「最好是,兩個妹妹如果遇上甚麼萬一,我第一個把你開膛剖腹陪葬。」
「姨母曾經跟媽抱怨過,你常常和朋友泡夜店,還試過跟鄰居半夜溜出
去玩通宵不歸,怎麼你能去我就不能去了?」
「你是非要迫著我說難聽話是吧?」Brian冷笑,「重點是妹妹不能有
事,你自個兒要怎麼醉生夢死我才懶得管。」
Jason臉孔一僵,低下頭用力搓衣服。
沉默良久,才聽得Brian嘆了口氣,「即使我身邊只得你一人跟著,我
也不會進那些聲色場所。」
垂著臉偷偷瞥他一眼,Jason還是有點不服氣地說:「再過半年我就十
八歲了。」
「嗯,等你滿八十歲,我一定在夜總會給你開個盛大生日派對,脫衣舞
孃從大門一直排到洗手間去,連蛋糕都做成乳房形狀的,E Cup夠不夠?」
咬著唇忍了好一會兒,Jason終於還是不爭氣地笑出聲來。
Brian伸手揉了揉他的短髮,沒好氣地說:「去睡吧!衣服放著,我還
得再洗一遍才放心。」
將表弟送出門後,他洗過衣服,又將被翻成一團亂的行李整理好,之後
才放了滿滿一浴缸的熱水,舒服地泡起澡來。
心臟被水溫迫得一鼓一鼓地跳動,腦袋有點昏,又有點漲。
去年Eru生日,他倒真的送了一個乳房狀的蛋糕,結果那小子竟說:
「Brian,你也把我想得太膚淺了,女人當然是腿長腰細才重要。」
他是怎麼回答的?
Brian用力地記憶,好像,好像他當時已笑得趴在桌子上,根本說不上
話來。
原來他從雲端跌入俗世紅塵,才短短一年而已?
然後又忍不住訕笑起自己來,媽的,連失戀都談不上,居然還失魅落魄
到讓母親為他擔心的地步,真是沒出息。
昏昏沉沉地從浴室爬回床上去時,他忽然聽到有把熟悉的聲音說:「這
裡有天時地利人和,你可以忘了他。」
腦中閃過大球場裡那瞬間的悸動,想到所謂肉體誘惑原來可以來得如此
輕易,又教人如此措手不及,Brian將臉孔深深地埋進枕頭裡去,低聲的苦
笑起來。
隔天吃過午飯,導遊將他們一行人帶到Ipanema海灘看音樂節,約好晚
膳時間以及會合地點後,轉過頭便消失了蹤影。
Brian在人群中繞了兩圈沒找著人,不禁咕噥道:「原來錢這麼容易賺
哦?」
「這個旅行團體本來就標榜讓你在嘉年華中隨興玩個夠,這時候還有人
迫著你遊覽古跡名勝,大講歷史故事,才真的惹人煩厭吧?」Fany低沉的聲
音從他身後傳來。
側頭瞟那人一眼,他抿了抿唇,吐到舌尖的一聲冷哼悠悠地轉回肚子裡
去。
Fany微笑,「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你是在繞圈子說我昨晚灰頭土臉的,一點都不像有潔癖的人?」
「比較孩子氣。」
他一愣,「甚麼?」
「我只是覺得你昨晚隨性的衣著比較孩子氣。」
盯著眼前始終如一的溫吞笑臉,Brian忽然神會心契,「似溫馴家貓,
而不是張牙舞爪的小獸吧?」
Fany頓了頓,笑容緩緩地擴大,「你……很有趣。」
「你,有否懷疑過自己是被虐狂?」
Brian拋下那一聲塵歸塵土歸土的冷哼,轉過身去跟母親回合。結果兩
個成年人只願躲在太陽傘底作壁上觀,他在八隻期待的眼睛注視下,愜意地
振臂一呼,便領著小嘍囉們朝搭建在海灘中央的巨型舞台衝鋒陷陣。
台上正奏著激烈舞曲,震耳奔放的鼓樂節拍飛揚,Brian隨性地扭動身
體,偶爾做出誇張的款擺動作,逗得Carrie和Shane樂不可支。
後來先是女孩身邊多了兩張已經眼熟的面孔,不久Fany那一夥人全都移
到了他們這一邊來,Brian於是乾脆全情投入到音樂中,讓精神隨歡快的旋
律遊走,用身體散發受觸動的激情。
等到另一支演奏bossa nova的樂隊上台時,高漲的氣氛在慵懶甜美的曲
調下,轉趨輕鬆柔和。
Brian停下舞動的四肢,一歪身掛在Ryan肩上,可憐兮兮地看著Jason,
「好累哦!如果這時候能喝到冰凍可樂,我的人生就再無所求了。」
「你是咱們家的小王子,要甚麼說一聲便是,犯得著每次都讓我受驚嗎?」
看著大表弟笑嘻嘻抖落滿身雞皮疙瘩後,正準備乖乖去買飲料,一旁傳
來Fany的聲音:「我們這兒有多買的橘子汁,可以嗎?」
從小Eru幾乎可說是對他言聽計從,習慣性地遷就忍讓,卻從未如此費
神討他歡心,Brian本來就在興頭上,當下含笑回眸,「你不跳舞?」語氣
儘是壓不住的輕浮。
Fany愣住。
Brian更是得意,探臂取過他手上泛著水氣的飲料瓶,佻皮地眨了眨眼,
說:「這個就當是你賠我昨夜的啤酒吧!」
旁邊眾人隨著歌聲跳起了輕柔慢舞,雙雙對對,連Jason和Ryan都被拉
夫上陣,他有點無奈,還有一股隱忍的煩悶從心底叫囂著要脫柙而出,想了
想,便退到人潮一角的樹蔭坐下。
天氣似火烤般炎熱,幸而海風撲面,Brian微仰著頭,大口地吞著凍飲。
冰涼的橘子汁順喉而下,甜中帶酸,雖然不如他最愛的可樂合意,倒是
別有一番迷人滋味。
垂眼一看,便見Fany坐在不遠處的大樹下,看天,看地,看人,但更明
顯地看他。
Brian咬住唇問自己,可以嗎?你真的可以嗎?
父親信奉佛教,母親卻是基督徒,兩個人在他們兄弟倆還小的時候,會
把宗教書籍裡的教義故事,當成睡前童話說給他們聽。
他長大後卻覺得善與惡、是與非,不過是人類為了有效存續生命與社會
而得出的結論,而後為了令眾生更順從及接受此理念,又進一步伸延出天堂
與地獄,以及無間輪迴與業報之說。
至於所謂生有八苦,不過是智者將人類以有待的生命肉體,生活在有待
的空間社會內必然遇到之難處,經統計整理而來的名目。
倒不是說Brian對這追求善的觀念嗤之以鼻,誰不想和平安樂地生活?
而且宗教提供了一個足以奮鬥一生的目標給信徒,讓他們可以更樂觀更有動
力面對現實生活,是脆弱或迷失心靈最好的依靠。
只是他或許有點自私自利,卻不傷天害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故此並
不在意這賞善罰惡的天理循環是否真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他的心靈滿足於現況,高興了便笑,興致來了便鬧,關愛
他人,也得到他人的喜愛,偶爾受點挫折,Brian在心底苦笑一聲,譬如現
在,但天沒有崩,地也不會裂。
雙親會管束他的生活,但隨他自由發展獨立思想,從未強迫兒子信教,
更沒試圖改變他的信念,只是母親曾忍不住揶揄道:「你自我感覺真正良好。」
也許在旁人眼中,他還是很幼稚吧!
但有甚麼比讓自己覺得舒適快樂重要?
小時候偶爾測驗成績不佳,他便埋頭收拾房間,洗滌衣物,把自己打扮
得更加光鮮亮麗來平靜心情,堆砌另一種滿足感。
說到苦中作樂,他絕對敢拍胸脯自詡箇中高手。
Brian緩緩放開咬得死緊的牙關,朝Fany勾了勾手指頭。
那人也不覺意外,慢吞吞地踱過來坐下,笑道:「聽說等一下會有樂隊
巡遊。」
曲起一條腿將手肘枕在膝蓋上,他托住頭單刀直入的問:「你喜歡我嗎?」
Fany再一次在他面前呆住,這次是帶著真正的驚訝,「甚麼?」
「我可以陪你玩玩。」儘管竭力保持自然,可短短一句話說到最後,還
是有點走調。
Brian不禁有點沮喪,雖說從未太過放肆,但也跟朋友混過一段時日的
夜店,怎麼就如此不濟事呢?
沉默良久,久到他終於察覺情況有點不妙時,Fany忽然又開始笑了。
「你真有趣。」
Brian胸口一沉。
「但我不是同性戀。」
「…………」
「讓你產生誤會真抱歉。」Fany頓了頓,抬手揉一揉鼻子,「但你比我
想像中還有趣呢!」
即使是看來完全人畜無害的得體笑容,可已是又窘又惱的Brian還是霍
地跳起身來,還好張口大罵前,省起這怎麼看都像老羞成怒的樣子會更沒尊
嚴,終於咬了咬牙,只說:「沒關係。」
Fany嘴唇微張,幾番翕動,終於還是沒有作聲。
只一瞬間,Brian彷彿從他眼中看到了徨恐與退縮,知道失措的不只是
自己,他昂起頭笑著說了句:「不用擔心,不會傳染的。」便轉身大步離去。
不過也夠丟臉的了。
擠回人群中又發洩地狂舞起來,好不容易捱到晚餐時份,他挺直腰背吞
下燒烤的巴西肉眼扒和用迷迭香調味的牛仔髀,還與幾個表弟妹比賽誰能在
一分鐘內吃下最多灑上熱情果醬汁的生蠔。
Brian更趁機與導遊交涉,飯後在對方帶領下到了市內一所著名的森巴
舞廳見識,團友大都興致勃勃跟隨,在忽徐忽疾的節拍下,他放心地歪在沙
發上,看著Jason和Ryan為幾近赤裸跳著挑逗舞步的表演女郎而面紅耳赤,
樂得笑不攏嘴。
可即使如此,那天夜深他還是帶著想死的心情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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