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酣睡之際,床頭櫃上的電話彷彿曾尖銳地響起。
Brian掙扎著探手拿起話筒,聽而不聞地「嗯」了幾聲,然後便抱住電
話繼續睡去。
等到他再次張開眼睛時,窗外已是華燈閃爍,盯著指向十一時半的時鐘
呆愣了半晌,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有人在敲門。
心裡明明想著該去答應一聲,手腳卻因臨近清醒前的好夢而舒坦地伸展
開來,軟綿綿地不願動彈。
夢中的他,身體變得很小很小,被母親緊緊地抱在懷裡,溫暖的手伴隨
著平穩的節奏,不知疲累地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心,耳邊繾綣著老舊的搖
籃曲,雖然歌詞聽不清楚,Brian還是覺得被深深地安慰到了。
他記得自己滿足地含著手指頭,唇角自然地往上微彎。
可隨著神智漸漸地清醒,他想起自己再也回不去隨時可以賴在母親懷中
撒嬌的年紀,心情登時又低落了起來。
於是「啪」地跳下床,衝過去一把拉開房門,朝那個不知煩厭地敲著門
的人嚷道:「我耳朵都被吵痛了,你手不會痛嗎?」
門外人頓了頓,眉頭微皺,略帶遲疑地問:「你……喝過酒了?」
他直直地瞪著Fany,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搖了搖頭,「怎麼是你?」
「嘉年華快要開始,導遊帶著其他人先到市政廳那邊了。」
Brian更是意外,「你留下來等我?」
「我認得路。」Fany輕笑,「雖然時間不多,你要不要先梳洗一下?」
反射地往門旁的全身鏡望去,只見倒映出來那人頭髮散亂,兩眼血筋滿
佈,唇邊還帶著明顯的垢漬,Brian不禁驚呼出聲,一頭便鑽進洗手間去掬
水洗臉。
雖然很想洗個澡,但看著離凌晨只剩十五分鐘,匆匆摘下睡前忘記先剝
掉的隱形眼鏡,他退而求其次地換了件乾淨衣服,想了想,乾脆拉過鴨舌帽
戴上,蓋住一時半刻也弄不平整的亂髮。
手忙腳亂地翻找著眼鏡盒時,始終站在走道上等著的Fany說:「從這兒
到市政廳只需五分鐘路程,慢慢來,別慌。」
可Brian從十歲起看過Discovery Channel的旅遊節目後,一直心心念念
的,便是親身投入這舉世知名的嘉年華,儘管很想冷哼一聲以示對這人無知
的不屑,但他終究決定留著這口氣「尋寶」用。
好不容易找到黑膠框眼鏡戴上,顧不得收拾被翻得一片狼藉的行李,他
已急著出門。
唇邊噙著一絲笑意的Fany倒不多話,雖然曾說不急,領著他往外走的腳
步卻也不緩。
兩人一出酒店,馬上陷入摩肩接踵的人潮裡,Brian不聲不響地落後半
步,多少帶著點得意的任Fany獨力在前頭開路。
以披荊斬棘之勢勉強殺入市政廳前的廣場範圍時,便遠遠看到嘉年華的
莫莫國王在兩名窈窕女郎扮演的皇后和公主簇擁下,於廳門前接過市長手中
象徵城市統治權的城門鑰匙,然後大聲宣佈︰「我下令,今年的狂歡節現在
開始!從這一刻起,歡樂將統治這座城市!」
Brian隱約間似感到身旁人走了開去,卻也懶得多管,只隨著群眾大聲
歡呼。
花炮紙屑彩帶甚麼的漫天撒落,他仰著頭,迎著這夜色中絢爛的色彩盡
情大喊,直到不小心被口沫嗆到,才不甘不願地停下來。
這時,一份夾著巴西特色烤香腸的熱狗被送到他眼前,Fany湊到他耳邊
說:「你沒有起來吃晚餐,你媽媽說不管怎麼樣,也得讓你吃點東西。」
Brian一邊朝幾個向他揮手的巴西人微笑,一邊伸手接過熱狗,「……
謝謝。」
Fany問:「你耳朵不會痛了吧?」
明明對方表情認真,語氣平順,不知怎地,Brian還是有種被嘲弄的感
覺。
他剛要回答,幾個金髮碧眼的年輕遊客走過,見人便抱,他在那些人大
著舌頭的祝福話語中,也笑呵呵地回以熱烈擁抱。
其中一個男人抱過嚷過笑過後,塞了瓶啤酒給他,正要往嘴裡送,Fany
把他拉到一旁,「你認識那些人?」
他笑得燦爛,「重要嗎?」
不曉得是被興奮氛圍感染,還是剛剛呼喊太久腦部輕微缺氧,更可能是
置身四周的盡是陌生面孔,可以無所顧忌,他暈陶陶地,只想在這熱鬧中隨
波逐流。
甚至連眼前人刻意隱藏在笑臉後的一絲玩味,都不再那麼礙他的眼。
「不重要嗎?」
Brian咬了一口熱狗,乜斜著眼看他,「你難道就不是陌生人?」
緩緩地在他的目光中笑開,Fany說:「有道理。不過別空腹喝酒,先把
東西吃完吧!」隨即拉著他臂膀往外擠,順勢接過他手中酒瓶,「導遊說過
下一站是Sambadrome大球場,我們過去會合你媽他們。」
擠得水洩不通的大街儼如大型派對場地,四處都是狂歌熱舞的人群,
Brian在響徹夜空的激烈節奏音樂中手舞足蹈,眼睛貪婪地四顧,雙腿倒也
乖乖地跟著往前走。
進入大球場時,大巡遊已經開始,一組森巴舞隊正在半里長的舞台上熱
情舞動,歡呼震天,八萬多個座位幾無虛席,Brian乘興隨著大批觀眾大喊
大笑,難為Fany又拉又推又拖的帶著他左繞右拐,居然還真的尋著了他們恍
如滄海一粟的家人與團友。
Jason甫見他便撲過來問:「哥,我的衣服還健在吧?」
Brian卻是抱住肚子笑到直不起腰,四個表弟妹連著Fany一眾同伴,甚
至他母親和姨都不例外,通通穿上了被本地人稱為夢幻裝的舞衣,斑斕奪目,
真真正正入鄉隨俗。
小表妹Carrie扁嘴佯怒,「不好看嗎?」
他踏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天仙化人。」說完,自己先忍不住又
「噗」的一聲笑出來。
身後只聽得母親對Fany說:「辛苦了,他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Fany頓了頓,才接著說:「他很有趣。」
Brian摟著掙扎不已的Carrie半轉過身,問:「對了,我的啤酒呢?」
「剛才在路上擠著擠著,不小心就被撞掉了。」Fany答得面不改容。
他皺了皺眉頭,轉念一想何必在此時此地計較此種小事,再用力揉了一
下Carrie的頭,便飛身撲前捧住母親的臉使勁地親,「媽,你真性感。」
頭上慘被重敲後,他又轉向姨,可雙臂瞬間已被Jason和Ryan牽制住,
兄弟二人有志一同地大叫:「不許你輕薄我媽。」
Brian小幅度地蠕動著身體,一點一點地拖著他們朝姨迫近,「甚麼輕
薄?這是對美麗女士致上的最高敬意。」
「亂講,你敢碰媽,我們也要親姨母。」
「去去去,隨便親,儘管親。」
屁股當場又捱了一腳,正好把他踢進姨懷裡,他笑嘻嘻地親了一下,逗
得長輩微微一笑。
「你這孩子還想著喝酒,光是nature high裝瘋賣傻已經夠讓人頭痛了。」
「姨,別浪費了衣服,等一下我們去跳舞。」Brian擁抱過姨後,才慢
吞吞地走過去拯救被兩個小輩包圍索吻的母親。
話雖如此,臨近天亮時,朱母姊妹光是坐著看表演已體力不支,決定隨
導遊回酒店休息。
Brian問:「要我陪你們回去嗎?」
朱母捏住他臉皮笑道:「算了吧!你還是會跑回來這兒,省得浪費腳力。」
又側頭看了看跟Fany那小團體玩成一片的幾個甥兒,「顧好弟妹,別玩太瘋,
明天午飯時我要看到你們完完整整的出現。」
用力拍著胸脯,他答:「喳。」
年長的團員大多一塊兒離開大球場,剩下的年輕人紛紛放棄觀眾席,湧
到草坪上跟著巡遊隊舞蹈員大跳特跳。
Brian總覺得有人在打量自己,循著直覺轉過頭去,會看到Fany跟友人
在笑鬧,後來竟見他們與別的小圈子融合起來比拼break dance,在森巴大巡
遊中跳這舞,說怪,反正又不會有人管,他搖頭晃腦半天,也有點累了,乾
脆買來一瓶可樂蹲到表弟妹身邊圍觀。
Carrie和Shane身旁都有狂蜂浪碟侍候著,Brian放鬆地看著Fany在人圈
中表演過air freeze後,又在起哄聲中做了head stand和air chair等好些動
作,聽著身後兩個外國年輕人的低語,兩邊嘴角越咧越開,終於笑成米老鼠
一般。
換人上場後,Fany直接走到他身旁,問:「他們說甚麼?」
場內人聲鼎沸,因被他們硬是圍出一圈空地來比舞,邊緣處更是擁擠,
右手側的Jason才動作大一點的歡呼了聲,Brian已被牽動得一個踉蹌,半邊
身緊貼著Fany。
沸沸揚揚的歌聲、樂聲、人聲中,耳畔微促的喘息聲竟如雷聲貫耳,帶
著汗氣的潮熱體溫隔著衣服傳來,也教他從手臂到背椎興起一陣異樣的顫慄。
明白自己動的不是情,Brian反而更覺可悲,半抬起眼,正好直直望進
Fany既似深思又彷彿帶點戲謔的眼裡,心神一晃,忽然便興起了放肆的念頭。
他吸一口氣,緩緩勾起笑臉,輕聲道:「他們說你動作標準漂亮,可是
肢體不夠柔軟。」
Fany揚起一邊眉毛,「就這樣?」
「有些動作像在打中國功夫。」
「……」
「……而且是殭屍拳。」忍了又忍,他說完這句,還是忍不住爆笑出聲。
Fany眼神一閃,剛張開嘴似要說話,之前跑來跟Brian談房間事情的女
生卻走了上前,興致勃勃地指著幾個跟他們一起跳舞的本地人說:「Fany,
他們說要帶我們去一家有名的森巴舞廳玩。」
Brian瞥了眼躍躍欲試的表弟妹,又看一眼早已大亮的天色,退後一步
轉身圈住Jason的脖頸,將體重全掛到他身上去,喃聲抱怨道:「陽光好刺
眼,哥我要化灰了,好想睡哦。」
Jason被他濃重的鼻音迫出一堆雞皮疙瘩,卻還是不死心地喚了聲,
「哥?」
「為期五天的嘉年華,你打算一直張著眼睛撐下去哦?養好精神,能玩
的地方一個也不會讓你錯過。」
「我怕自己亢奮到睡不著呢!」Jason也不再強求,向弟妹么喝一聲,
笑道:「還不過來給王子殿下開道?」
匆匆跟同團的夥伴道別,幾兄妹便扛的扛、推的推,笑笑鬧鬧圍著偽裝
虛弱的表哥走出Sambadrome大球場。
Brian耳尖,聽到身後Fany的聲音說:「他說得有道理,才第一天沒必
要玩太累,而且跟陌生人到夜店始終冒險了一點。」
舞廳就說舞廳好了,夜店?現在已是光天化日之下好嗎?
輕輕地嘻笑出聲,見Ryan側頭露出疑惑表情,Brian也不想說明笑點這
麼低的話,索性眼一閉繼續裝死。
不過,這人還真……不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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