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在夢中問Fany:「如果我不能原諒她,又有誰來原諒我?」
他悲傷地凝視著我,始終沒有說話。
我牽起他的手,「連你都不能原諒我吧?」
早上醒來時,我能做的,也不過是甩一甩頭,把夢境拋諸腦後。
母親在餐桌上說:「往好處想,她們母女總算和好如初了。」
我微笑。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潤亞跟姨大概寧願從此把對方當作陌路人吧!
Fany仍舊經常往我家跑,他拍完連續劇後,因新專輯遲遲沒開始製作,
宣傳活動也跟著大減,公司連電視台的胡鬧節目都不幫他安排,空閒時間一
下子多到不得了,每天剩下的行程,就只有到健身室做運動保持身材這一項。
「雖然你臨時在頒獎禮上唱了其他歌曲是很魯莽,但他們這樣做不是等
於跟自己的荷包鬥氣嗎?」
他吐一口煙,不在意地說:「我合約還有四年才滿,我就不信他們能把
我擱冰箱裡四年都不管。」
我只好低下頭繼續看書。
其實我們能聊的不多,我的生活枯燥乏味,潤亞的事也有默契地成了禁
忌,過去都是聽他大談風流韻事或者工作八卦的時候多,這會兒連那些話題
都無以為繼,我怎麼想都不明白他為何還窩在我房間裡不願離開。
大概對著只會埋頭寫報告的我,總比面對家人關切擔心的目光來得輕鬆
吧!
而且又有Chester和Jersey陪他玩。
大嫂大著肚子容易疲累,向來習慣早睡,一天半夜起來上廁所時,發現
這歌聲魅影帶著兩條小狗在廚房裡翻冰箱覓食,嚇得當場失聲尖叫,幾乎沒
動了胎氣。
Fany一臉無辜地對母親說:「姨,我肚子餓。」
從此母親每晚都會多做一份三文治擱冰箱裡,Fany沒來的話,隔天就讓
我帶回學校當點心。
但她也忍不住嘀咕說:「怎麼憔悴成這樣?他們公司到底在想甚麼?幾
乎每天都有新人冒出來,把他這樣擱一旁,真要被歌迷忘掉了怎麼辦?」
「媽媽,雖然我知道你喜歡把他演的悲情劇集當笑片看,卻沒想到你竟
然還是他的歌迷。」
母親怔了怔,輕哼道:「甚麼迷不迷的,歌唱得好我才聽聽看。」
我倒是不擔心Fany,他是個禍害,等著安慰他的人多的是,不差我一個。
潤亞離開後大概不到三個月,Fany又跑來跟小狗玩到忘形時,叮噹一聲,
不曉得是勾在他衣服何處的一隻鑽石耳環落在地上,其實只是小小的一顆心
形,但太閃太亮,要裝看不見還真的很難。
他頭都沒抬,沒事人似的撿起耳環往口袋裡塞。
我點起一根煙,「別玩得太張揚,即使沒悔意,好歹也裝個樣子讓你公
司那些人看。」
「我有分寸。」
潤亞在的時候我都管不著這些,現在她已經不在,我更沒有多話的理由,
於是只「嗯」了一聲,便把臉轉回電腦顯示屏的論文上。
他卻似想要辯解些甚麼,語氣僵硬的說:「我也會有需要的時候。」
「我明白,」我平靜地答:「你玩習慣了,這沒甚麼,我反正也聽習慣
了。」
失戀後性情大變這種事只會存在於小說電影中,我從未天真的以為他會
有定下來的一天。
事實上,我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Fany也許是覺得面子上有點掛不住,那天以後,許久沒到我家來。
母親跟大嫂一起看連續劇時,經常會語帶遺憾地說:「這角色讓Fany來
演,一定有看頭得多。」
這時候我就會想,電視台的編劇真該好好下點苦功了,不然怎麼會讓觀
眾嫌棄劇情沉悶?
然後母親會問我:「他甚麼時候會再拍新劇?」
我連回話都懶,只是搖頭。
其實Fany雖然幾乎在電子媒體消失,但還是不時出現在報章雜誌上,都
是些沒讓人抓著實際把柄的小緋聞,通常連合照也沒有,只能分別刊出兩個
當事人的個人照片。
母親頗不以為然,「你以前不是對花邊新聞沒興趣的嗎?這種東西,不
看也罷。」
我笑,「不看這些,跟同學沒話題好聊。」
「大學生原來那麼閒?」
「據說上月又有學生受不了功課壓力意圖在教職員宿舍跳樓後,駐校的
心理醫生呼籲同學要學習適當地放鬆自己。」
大嫂皺起眉頭,「你別唬嚇媽。」
母親也皺起眉頭,「為甚麼是教職員宿舍?」
「說要壞了那兒的風水,而且方便死後在那兒作祟。」
「好笨。」
母親跟我一起哈哈大笑,笑到後來,連大嫂都跟著笑了。
大嫂跟母親投緣,兩個人經常嘰嘰喳喳的談個沒完沒了,但她就像所有
不愛唸書的小孩一樣,覺得我這種老是抱著書的都是怪人,一向不太敢跟我
說話。
世事偏偏就那麼有趣,父母親在復活節假期連袂往溫泉鄉度假,哥又被
派到外地出差,她忽然便在家作動起來,青著一張臉來敲我的門,問:「怎
麼辦?」
我看書再不挑,也不至於會拿育嬰指南來打發時間,我哪可能知道怎麼
辦?
愣了半天,我才跳起來扶著大嫂出門去攔計程車。
但我住的那地區本來就以人少車少作賣點,又是三更半夜,一時根本攔
不到車,我左臂被大嫂兩手緊抓著當毛巾般擰,痛到我想尖叫,慌亂間只好
撥電話讓Fany駕車過來幫忙。
難得大嫂坐上車子後,還有心情開玩笑問:「不會有記者偷拍吧?我可
不想被當成你的情婦,然後每回上街買菜都被歌迷追著打。」
Fany翻出一頂鴨舌帽戴上,笑道:「別擔心,我比你更害怕。」
我卻連笑都笑不出來。
到了醫院又是一陣忙亂,我衝進大門找醫生,跟護士一起推著輪椅出來
時,卻只見大嫂一個人靠在燈柱旁,登時心頭冒火,大聲問:「他人呢?」
大嫂眉頭打結,也不曉得是陣痛太厲害,還是怪我笨,「我讓他別下車,
這兒人多,即使不被誤會,也難免遭人指指點點。」
我當場語塞,惟有乖乖閉上嘴巴。
等到大嫂被推進產房後,我才發現自己背上都是冷汗,一雙腿也哆嗦得
不像話。
摸到牆邊長椅坐下,我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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