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公開考試前夕,Fany公司忽然關心起他的成績來,下令他非要
考上大學不可,還給他聘了三個私人補習老師,亦步亦趨地隨時上課。
他的第二張唱片推出在即,說穿了,不過是為了形象好看。
潤亞一個人來我家通宵背書,母親大概怕在這重要時刻惹我心煩,故意
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送過宵夜便關起房門睡覺,我反而狷介起來,一直
將自己的睡房門大開。
潤亞樂得有更大地方繞圈子,Chester覺得好玩,也不管自己有多被嫌
棄,老是跟在她腳邊轉。
趕到第二百次仍然趕不走這貼身膏藥,潤亞終於放棄,哼道:「這小東
西裝無辜的模樣還真像Fany。」
我心頭一跳,只答:「請別侮辱Chester的純真。」
「我是說小時候的Fany,明明是他動手打人,卻反咬對方先作挑釁。」
的確有過這樣的事,我不禁微笑起來。
潤亞疲憊不已地揉一揉眼睛,「而你,你雖然會嘗試阻止他打架,但到
頭來還是會幫他作偽證。」
「這種事……我不記得了。」
「其實也是被挑釁的時候多,不然假話說上一百次一千次,難道就真的
會變成現實嗎?」她笑了笑,「大人哪有這麼好騙。」
我嚥口唾液,勉強開口喚道:「Chester,過來,你姨姨唸書唸瘋了。」
「甚麼姨姨?我頂多是姐姐。」潤亞橫我一眼。
「你是我朋友,牠是我兒子,當然得尊稱你一聲姨。」
「Brian,你真……」頓了頓,她接著說:「不懂女人心。」
我走過去拍拍她的頭,「女人?你?等你衝破B cup界線才來說這話吧!
小女孩。」
「我們的班主任應該連B cup都沒有,她都快五十歲了,難道是天山童
姥?」潤亞嘻嘻笑。
「你覺得我會留意這個?」我皺起眉頭。
她正了正面色,問:「你大學打算唸甚麼科系?」
「文學。」
潤亞最怕這科目,一臉受不了,「樹下吟詩?閒來品茶?有空捧心咳嗽
順便吐幾口血?好無聊。」
其實我也沒特別偏好這科目,只是不覺得討厭,而且老師再三跟我分析,
說以我的成績選報這科系,無論是哪一家名牌大學都會爭著取錄,我乾脆就
順水推舟算了。
當下我也只是笑了笑,反問:「你呢?有甚麼打算了沒?」
「我不唸大學,我已報名技術學院的形象設計課程。」
我看著她身上那條越穿越破爛的牛仔褲,「你?」
「因為比起打扮自己,」潤亞仰起頭哈哈大笑,「我更喜歡將別人玩弄
於鼓掌之中。」
這自信的神態太過熟悉,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真正看重自己,我心裡一
寬,忍不住拍起手來。
「噓,你輕一點,吵醒姨怎麼辦?」她反過來白我一眼。
那一年的夏天,我仍舊決定到海邊度過,跟潤亞提起這事,她猶豫片刻,
終於還是搖頭。
「我不在,你就不怕無聊。」
她只是笑,「我還有小筱她們。」
許是從小養成的默契使然,我們都沒提起Fany。
姨還是一見我便笑,這回說的是:「你朋友已經來了好幾天,等到望穿
秋水。」
我動了動在火車上坐到僵硬的四肢,微笑道:「我也很擔心姨的民宿已
經關起來,這個暑假沒有免費食宿供應。」
「呿。」姨別開臉不理我。
Eru已經等在小食店裡,而且十分善用時間地客串起店員來。
他靦腆地對我微笑,我趨前輕輕擁抱他。
「謝謝你的小狗。」
「其實我很擔心會給你添麻煩。」他吶吶地說。
Chester就貼在我腳邊,不知道是不是店裡人多讓牠害怕,即使我推牠
上前,牠還是定定地不肯靠近Eru。
「奇怪,平日見了誰都搖頭擺尾,這會兒倒害羞起來了。」
本來已蹲下身準備抱Chester的Eru,訕訕地站起來,自我解嘲似地說:
「也許是因為我媽媽有養貓,牠不喜歡我身上的味道。」
然後他掏出好幾本書跟我聊起小說來,我們看書嗜好相近,倒也談得投
契。
我也許對很多事視而不見,但並不目盲,很快已發覺有人注視著我,那
目光,有點不甘,又有點無奈。
是個皮膚白皙又戴著眼鏡的年輕人,年紀看來比我小,一個人坐在靠角
落的桌子裡。
見我三番四次回頭,Eru臉上漸漸浮起尷尬之色,讓我忍不住逗他:
「你今年不是一個人來?」
他垂下眼沒作聲。
我拍一拍他的手,「如果你不能抬頭挺胸的說出來,最好不要浪費你自
己和他的生命。」
Eru咬了咬牙,抬頭看著我,「他總是在我需要有個人陪在身邊時出現,
想盡辦法幫助我安慰我,自己卻偏偏老是出差錯,教我怎麼樣也放不下心。」
「那你還來這兒幹嘛?」我失笑。
「因為我想見你,」他有點迷惑似地瞇起眼,「你就像是我迷戀的……
偶像。」
我有點受寵若驚,可幸還不致飄飄然,「感謝你的美意,但我不會為你
唱歌,更加不會跳舞。」
Eru微微一笑,「你比以前開朗多了。」
「有嗎?」
「嗯。」
我摸上自己的臉,每當獨處時,這臉皮其實還是掛下來的時候多。
夜裡坐在店外乘涼時,姨有點嘔氣地說:「小孩子就是耐不住寂寞,我
看他那年風雨不改每天現身,還以為他跟別人不一樣。」
我只是笑。
也許初遇的那個夏天,我才是Eru耐不住寂寞而產生的幻覺。
不過Eru依舊每天來店裡坐,偶然陪著我跟Chester散步,也許有點失禮,
但我總會有兩隻小狗同時跟著我的感覺。
那個戴眼鏡的男孩倒是沉得住氣,打那天之後,就沒再出現過。
Eru說:「我有在電視上看過你朋友的演出。」
我默然。
「他的聲音很動人,比起舞曲,我更喜歡他唱的情歌。」
「是嗎?」
「你最喜歡他的哪一首歌?」
我抱起走累了一直在伸舌頭吐氣的Chester,低聲答:「我一首都沒聽
過。」
Eru吃驚地張開了口,嘴唇幾番翕動,終於還是沒吐出一個字來。
也許還是個孩子,但他是個貼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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