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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浩有捐血的習慣,不多,一年兩次。     其實普通成年男子每隔三個月便可以捐血一次。     所以會開始捐血,是因為紅十字會每隔半年便會找上門來,   到勝浩的公司舉行捐血活動。     勝浩想,他一不做義工,二不供獻金錢給任何慈善機構,也   從不熱心讓座給有需要人士,對老弱傷殘亦沒特別照顧,既然別   人予他方便,捐點血就當是為自己積陰德好了。     而且他有聽說過,身體為補充流失的血液,會自動加速生陳   代謝,對健康反而有好處。     可謂百利而無一害。     某次勝浩向其中一個談得還算投契的護士求證。     那位胖胖的阿姨呆了一下,笑道:「年輕人,多吃一點身體   自然會好。」     答了等於沒答。     至於佑赫,雖然一向沒甚麼大病大痛,不過這人的體質就是   容易傷風感冒,通常吃顆成葯就沒事兒,但已不適合捐血。     勝浩樂孜孜的想,「捐血救人,救急扶危」也是要講條件   的。     天生我材必有用。     每到公司的捐血日,便愛把佑赫戲稱作「廢柴」。     還好佑赫生氣歸生氣,可心底深處還是覺得勝浩的孩子氣很   可愛。     那天勝浩捐完血返回辦公室,本來心情很好的,還邊走邊哼   歌,卻發現無論是編輯部、美編部甚至是打字員,每個人都一副   欲言又止的樣子。     尤甚是在元,一張小臉繃得緊緊地。     坐勝浩身旁的茉莉見他一臉茫然,基於好心,當然也是為了   分享八卦,便把勝浩拉到一旁,說:「剛剛在元跟美編在大場裡   吵起來了,還踢桌子,嚇死人。」     所謂「大場」,是一個位於編輯部和美編部之間的公用電腦   區域,編輯在那兒修改版面上的文字,美編在那兒設計版面,不     過事前預備工作大家都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做。     「哪個美編?」     「七炫。」     勝浩一愣,「為什麼事吵?」     茉莉搖頭。勝浩又一連追問了好幾個問題,才發現這傢伙事   發時正在修改稿子,忽聽得一聲巨響,趕到大場探視時,兩個當   事人已被人分開了。     不清不楚的事件經過,當然都是道聽途說。     勝浩搔了搔頭,探首往大場看去,沒見著七炫的蹤影,想是   把版面收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弄了。     其實也是可以的,只是不方便編輯改動版面上的東西而已。     勝浩一點都不喜歡進入美編部,大概是因為兩個部門雖然互   相依存,卻又一直面和心不和的緣故,總有種身入虎穴的感覺。     還好七炫的桌子在最外圍的地方,勝浩只探進半邊身,輕咳   一聲,問:「好了沒?」     七炫答:「沉底的稿子有點擠,看你是要刪字還是掉圖。」   語氣倒是平靜。     「小的那一張照片扔掉好了。」     「OK!十五分鐘後一定交版。」     佑赫常說,謠言只要經過三個人的嘴巴,總比事實誇張了二   十倍,沒料到竟是真的。     勝浩正想著,就被佑赫一手拽到他的位子去。     「拉痛我的針口了,你身體不中用,難道連腦袋也生鏽了   麼?」     佑赫的桌子與七炫的隔了一條走道,他故意把CD PLAYER調   大聲一點後,才問:「是你的版面吧?」     「嗯!錯字和要改的小標題甚麼的都弄好了,不過下去捐血   前,編輯主任說大題其中一個動詞要改一下,所以把版面交給在   元幫我先照看著。」勝浩想了想,補充說:「我有告訴七炫大題   要改字,他讓我寫下來說等一下自己會改。」     佑赫呼一口氣,歎道:「你這傢伙還老埋怨自己運氣不   好。」     勝浩皺眉,「是很不好呀!畢業那一年的謝師宴辦了抽獎,   一張桌子坐十二個人,同桌十一個人都被抽中,就我一個空手而   回。」     這故事佑赫聽過九千七百四十二次了,也懶得爭辯,只說:   「上一次弼教指著茉莉的鼻子喊打時,你明明也在,卻因一無所   覺未受牽連,真是好狗運。」     勝浩嘴角諷刺地一扯,想說:「你們美編一向沒品」,終於   還是忍住。     只問:「到底發生甚麼事?」     佑赫搖頭,「我沒親眼看到,不過七炫一向牛脾氣你也是知   道的。」     勝浩當然知道,事實上,兩個星期前他才親身領受過。     他畫出來的版面草圖,跟七炫排出來的版面永遠不一樣也就   算了,反正他的專長是文字,只要成品漂亮,勝浩樂意信任別人   的專業。     那天交到勝浩手上的版面也很美,顏色配得悅目,每張照片   都裁成菱形營做出統一的風格。     可是大相右上角壓了半條大標題,左下角為了配合版面裁去   好大一角,加上頭條新聞的文字有三分之一墊了黑影,鮮明地覆   在照片的一邊,整體構圖漂亮,但硬是把一張有故事的照片裁得   只剩下兩個人,背景通通都不見了。     三千美元買回來的偷拍照呢!     名人偷情,沒有了那一條幽暗的巷子,那道昏暗的街燈,跟   一切一切的氣氛,這照片連五分錢都不值。     七炫在勝浩催促下,只把每一角壓著的東西稍微向外挪一   下。     勝浩咬了咬牙,對滿臉不高興的七炫說:「大題必須改小一   點,我也會刪一些文,照片若這樣子見報,你我明天都不必回來   上班了。」     「大題的檔案我已做好,要放大縮小你隨便找個打字員幫你   弄就行,用不著我來。」七炫把滑鼠一扔,晦氣地走出了大場,   還邊行邊大聲咕噥:「扼殺創作。」分明就是說給勝浩聽。     勝浩還真想為那些攝影師叫屈呢!     不過彼時交版死線在即,他只能抓住一個打字員匆匆為照片   重現盧山真面目。     佑赫事後安慰勝浩說:「七炫入行才半年,還沒學懂遊戲規   則。」     勝浩托住頭,悶聲道:「我會愛上你真是奇蹟。」     事實上,每一個美編都是藝術家,每一次妥協都似被挖去心   頭一塊肉,怨聲載道。     包括佑赫。     不過勝浩這句話,佑赫稍微想了想,應該至少也說過五千七   百遍了,他只當沒聽見。     勝浩記得自己入行第二個星期,有一位頗負盛名的甘草演員   忽然中風,聽說入院時連話都不會說了。     留醫深切治療部期間,老人一個相識逾三十載的同行朋友帶   著成人紙尿片到訪,還含笑高舉「手信」讓記者拍照。     負責寫稿的記者笑得兩隻眼睛瞇成一條縫,頻說:「精   彩。」     勝浩低聲說:「老人真的去了也罷,若不,這照片足以讓他   二度中風。」     記者笑容一僵,她與老人認識,心底不無猶豫。     結果那一包紙尿片當然還是見報了。     老人家三個月後出院,坐輪椅上口齒不清地罵報章缺德。     佑赫問勝浩:「後悔嗎?」     「是他交友不慎,遇人不淑。」     當時勝浩與佑赫關係不算友好,所以沒有告訴他,同一句說   話,自己每天晚上總要說上三、五十遍,才能勉強入睡。     雖然無力阻止,但勝浩總忍不住想,也許,也許是因為他不   夠堅持。     不過打落門牙和血吞,如此窩囊事,不說也罷。     勝浩便是這樣子學會了妥協。     儘管本人從不承認,但佑赫知道勝浩是在這事之後,開始養   成捐血的習慣。     他曾欺他是新人,但眼睛卻一直無法從勝浩身上離開。     午後,佑赫撥了一通內線電話給勝浩,「你過來一下。」     勝浩那天沒跟佑赫合作的版,便答:「沒空。」     佑赫靜了一下,說:「我過來。」     「有話大場裡說吧!」勝浩拖磨著腳步走出去。     「給你。」佑赫瞪勝浩一眼,塞了一個袋子進他懷中便轉身   走開。     拿回辦公桌那兒一看,竟是牛奶和檸檬夾心餅。     枉為美編,每次都買一樣的東西,真沒創意。     佑赫其實不贊成勝浩捐血,這麼伶仃的一個人,真不曉得哪   來的多餘血液捐人。     不過心病難醫,身體倒是可以靠他補回來。     下班後,佑赫幾乎是拎住勝浩的脖子,強行把他帶到市中心   的餐廳吃飯。見在元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也一並的拉走。     都凌晨十二時半了,還沒關的店都是賣方便,食物質素只算   普通,勝浩寧願回家看電視。     還好佑赫選的日本餐廳竟供應石頭飯,新口味倒是讓勝浩來   了點興緻。     「到底發生甚麼事了?」勝浩問在元。     「我跟那頭牛說大題要改,他好像沒聽到似的,我便大聲點   再說一次呀!結果他忽然就發脾氣,說怎麼一改再改,老給他添   麻煩。」在元皺緊眉頭說:「我哪知道勝浩已經跟他說過了?而   且也沒多改,是他自己誤會了。」     「所以你就踢桌子?」     「不是我,是他。」在元說:「我討厭美編。」     佑赫苦笑,只好專心點菜。     沒想到勝浩竟然附和,以茶代酒向在元舉起杯子。     「七炫也捐血,我看過他的定期捐血紀念章,一年四次,不   像有些人都等別人上門才行善。」佑赫咬往牙笑。     勝浩笑了笑,沒再說話。     佑赫一個勁的往他碗子裡塞東西。     回家時,佑赫問勝浩:「真的討厭美編麼?」     勝浩凝目看住他,良久,才懶洋洋地說:「不討厭,但也不   喜歡。」     只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堅持,沒有誰對,也沒有誰錯。     佑赫一邊開車,一邊忍不住分神思考起來,這工作他真的喜   歡,不過,也許可以換一家報社。     勝浩被他認真的表情逗得笑出聲來,「不過我喜歡你。」     不談工作,不談立場。     只為那一盒溫熱過的牛奶和對他口味的夾心餅。     為那一份支持他救急扶危的心意。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02.193.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