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迷的氣氛好不容易才鬆動了一點，沒想到在中拿著食物走回來時，始源忽
然又冷冷地拋出一句：「書在哪兒唸一樣是求學問，如果真的很愛很愛，當初何
必非要拋下一切出國？」
希澈一口氣哽在氣頭，表情當場僵硬起來。
不是憤怒，而是深深的無奈。
在座其他人也忍不住流露尷尬之色。
倒是在中沉得住氣，嘴角微微勾起，自嘲道：「是呀！我就他媽的自作孽。」
乾脆得連挑釁的始源都不禁愣住。
在中卻似沒看到，雙目只戀棧地在臉色灰敗的韓庚面上溜了一圈，然後便直
起身子，對希澈說：「哥，我去外面抽根煙。」
希澈還在想應該打個哈哈，掉一句「舍弟荒唐」胡鬧過去，還是該繼續保持
沉默時，手裡已被Brian塞了一隻叉子，說：「你不是餓了嗎？」
抬頭對上Brian平靜的兩眼，希澈苦笑著問：「我老了嗎？」
年紀越大，貪念越多，親情要顧，友情也捨不得放手，活該兩邊不討好。
都是他的錯吧？
Brian只答：「先吃東西。」
Fany慢吞吞地站起身來，「我也去抽煙。」可拿著煙包走開了兩步，忽地又
回過頭來，沒頭沒腦的掉下一句，「如果是他要你走呢？你走不走？」
也不待任何人回答，便轉身直直的走出了包廳。
沒想到竟是最不愛管人閒事的Fany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希澈終於嘆息出聲。
毫不意外的看到始源驚訝地睜圓兩眼。
旁邊的韓庚咬住唇緩緩地低下了頭。
希澈即使食欲全失，還是把臉埋進碟子裡去。
其實直到如今，他還是感激韓庚的成全。
在中大學畢業那一年，獲校方推薦到國外有名的大學升讀碩士課程，還代為
安排申請獎學金。
但當希澈興高采烈地接過寄到家裡來的入學通知書時，聽到的，卻是在中冷
淡的一聲：「我不去。」
因為在中是他的弟弟，希澈只是沉默地看了眼同樣面帶不豫之色的韓庚，然
後重重地甩上房門，將自己關在睡房裡埋頭苦睡。
後來，韓庚慘白著臉對在中說：「請你不要讓我心存愧疚。」
後來，在中一臉猙獰地對韓庚吼叫：「你怎麼可以放開我的手？」
彼時他們都年輕而衝動，都以為委屈受傷的是自己，都以為有理的是自己，
都固執地不願先拉下臉來說一句挽留的話。
希澈總忍不住想，如果那時他肯居中說些調停的話，即使隔著一個大海，靠
著種種高科技的通迅方式，這段曾經讓他也跟著覺得快樂的感情，便不會成為過
去式。
但也許，在中就真的不會出國了。
因為在中是他的弟弟，希澈還是選擇了沉默。
所以，希澈一直覺得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所謂愛，是多麼的自私，又可以多麼
的不理智。
明明知道隻身來到此地留學的韓庚，是為了在中而放棄回家。
明明知道在中追尋的幸福，不過就是晚飯後牽著韓庚的手到公園散步。
他念茲在茲的，卻只有母親的寄望與兄長的責任。
在中離開後，眼看著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韓庚一天比一天憔悴，希澈終於懦
弱地選擇了離職。
不言不語強裝平靜的韓庚，比心存怨懟的人，更讓他愧疚得無地自容。
於是更不敢過問在中的生活，不想知道他是怎樣熬過那些日日夜夜。
韓庚至少還有個從大學時就默默注視著他的始源守候在身旁。
在中……真的只有他自己了。
很久以後，希澈才從Brian他們的探問中，知道自己倔強的弟弟MSN不上，電
郵不看，信件全數退回，全心全意的把自己孤立起來。
如今在中都學成歸來三年多了，希澈彆在肚中那一句為甚麼，還是沒敢問出
口。
如果……如果在中說他過得生不如死，那他這個始作俑者，大概就真的只能
去死了。
抬眼間，只見始源覆上了韓庚放在桌子上的手，手指扣進了他的指間，抓得
死緊。
希澈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個人，也是他的孽。
從一開始為Fany對Brian的感情而驚訝不已的單純，到被自己硬塞一堆BL漫畫
小說震撼出來的淡然，而後笑嘻嘻地圍在自己身邊，把「我愛你」三字當玩笑般
天天掛嘴上。
希澈覺得有趣，從不阻止。
倒是當時還在惶惑不已的Fany，看得一愣一愣。
一天如常捧著參考書在宿舍寢室裡死命地啃時，Fany忽然問：「真有那麼好
玩麼？」
希澈咯咯地笑起來：「哎，就我這花容月貌，誰不見獵心喜。」
Fany打個冷顫，「我就不會。」
「你呀！分明是中了那個小王子的蠱毒。」
希澈頭都沒抬，冷淡的拋出一句，準確無比地打上自己室友的罩門。
Fany沉默了好半天，終於只說：「兩個人湊在一起是玩笑，現在這樣，比較
像是你在玩他。」然後便翻身上床睡覺去。
其實希澈並不是沒看到始源漸漸認真起來的眼神，甚至有那麼一點點心動，
只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他要保住獎學金，就必須保持優良的成績。
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風花雪月。
很多很多很多個晚上，當Fany跑去侍候他的小王子，當Eru他們呼朋喚眾去泡
夜店時，希澈只能壓下滿心的渴望，一個人挑燈夜讀，只偶爾偷空用MSN跟別人聊
聊天，讓自己塞滿書本筆記的世界透入一股清涼的風。
母親從小總是對著他們兄弟倆說：「書一定要好好唸，有學問的人才能找到
好工作，媽媽就是沒學問，才連累你們跟著我捱苦。」
對於這個古老保守的觀念，希澈嗤之以鼻，但從沒放棄遵循。
因為這是母親的夢想，那個再苦再累，但只要看到他和在中就會笑出來的母
親。
當天晚上，希澈在MSN上跟始源說：「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愛，因為這世上最愛
我的人，就是我自己。」
彷彿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始源才回覆了一句：「你這樣，不寂寞嗎？」
希澈微微一笑，兩手飛快地在鍵盤上動著，「寂寞不是火星的產物。」
爾後，始源問他：「我們還是朋友吧？」
「像你這麼有眼光的朋友，我也捨不得放棄。」
再後來，希澈發現始源帶著深思的目光，落在了他那個總是沉默地微笑著的
室友身上。
有一點寂寞，有一點妒嫉，卻有更多的寬心。
希澈問始源：「你這回怎麼就不說愛了？」
「因為他看我的眼神跟你一般清澈。」始源扯開一個笑臉，頰上的酒渦卻沒
有笑意。
「崔始源，我真後悔。」
始源揚起了一邊眉毛，沉默地看著希澈。
「從學妹那兒搶回來的BL小說，真不該大方借給你長眼界，你到底甚麼時候
才要還給我？」
後來的後來，在中考進了他們的學系，遇到了韓庚，點亮了彼此眼中的熱情。
希澈發現安靜的韓庚可以很呱噪。
發現嘮叨的始源可以很安靜。
如果真有神的存在，那位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老人家，應該很苦悶很無聊，
才會製造這許多黑色幽默來打發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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