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勝浩只覺身體無比輕鬆,於是翻一個身,拉長手腳放
肆地伸了一個懶腰。
他(或者該稱為牠)看到幾隻尖銳的爪子從毛茸茸的手裡伸出來,
一時愣住,隨即跳下床,手腳並用地奔到房門後的穿衣鏡前。
呵,是一隻純黑色的瘦弱小貓呢!毛髮頗為凌亂,兩隻眼睛因為
驚訝而瞪得圓滾滾地,耳朵卻可憐地耷拉著。
勝浩渾身哆嗦,拉直嗓子叫了一聲,聽到的果然是尖銳的貓叫。
這樣的玩笑實在太過份了,勝浩乏力的癱在地上。
夕陽透過窗戶灑落在勝浩身上,牠感到背上的毛髮連著皮膚溫烘
烘地,忍不住翻過身來,讓肚皮也曬一下太陽。
心裡也一直對自己說,算了算了,也沒甚麼不好的,至少不必跟
佑赫攤牌了。
再說,今天無故曠工,老闆怕已在打鑼似的尋人,不知會罵出多
難聽的話。
勝浩想著想著,竟又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勝浩茫然地發現自己回復了人類肉身,
頭髮亂如雜草,臉孔浮腫,嘴角還殘留著嘔吐後的渣子,他難過地想,
這副德性比貓都不如。
明明胃痛得似被一隻大手握住不斷搓捏,他卻賴在地上不願動彈。
然後,勝浩清楚知道,他是痛昏過去而不是睡著了。
夢中有人喃喃地說:「做貓好過做人,做貓好過做人。」
勝浩覺得那聲音實在太像他自己,便偷笑了起來。
這算甚麼?良知嗎?靈魂嗎?潛意識嗎?還是他終於得了精神分
裂症,像大部份活在這都市的市民一樣(這絕對是偏見)?
再一次張開眼睛時,不必看鏡子,勝浩已經知道自己又是一頭貓
了。
視線比平常低了許多許多,牠看到活動衣架後藏了一條髒褲子,
皮帶扣看起來大得令牠眩暈。
幸好,勝浩的注意力隨即被咕咕作響的肚皮吸引開去。
好餓好餓好餓呀!
牠記得兩天前撕開一包夾心餅吃了兩口後,便嫌味道不好掉在書
桌上沒再理會,於是蹬蹬蹬地小跑步著趕了過去,後腿一用勁,已輕
鬆地跳上椅子再就力躍到書桌面。
但沒有,桌子上乾乾淨淨的,連點餅乾碎都沒見到。
挫敗地低吼一聲,勝浩又跑到開放式廚房裡找食物,一排透明膠
盒子整整齊齊的分類收納著餅乾、乾果和巧克力等零食,但牠的毛毛
爪搆不開膠盒蓋子。
望梅無法止渴,勝浩想,若有一本成語字典在身旁,牠一定把望
字頭的章節通通吃下肚。
正坐困愁城,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鎖匙聲響,勝浩警覺地走到門
邊,一等大門被推開,便急忙逃出屋外。
這副模樣,可不能讓佑赫看到。
不過向來眼觀八方的佑赫卻沒發現兩腿間竄過一道黑影子,只是
踩著夢遊似的腳步進屋,甚至忘記關好鐵閘便推上大門。
驚訝過去,勝浩只覺一陣辛酸,隨即又嘲弄地笑了起來。
哼!看到被我吐得一塌糊塗的廁所,還不把你氣得火冒三丈。
便得意洋洋地走到樓梯間準備下樓覓食。
但……勝浩在樓梯前呆住了,梯級變得好巨大,牠戰戰兢兢的跳
下一級,差點站不穩往下滾去,登時嚇得整個身子緊貼地上,毛髮都
緊張地豎了起來,連尾巴都不自覺的撐得筆直。
想了半天,勝浩終於決定一動不如一靜,走到家門邊坐下來,爪
子在鐵閘上叩了兩下,可惡,聲音怎麼這樣小。
不過,大門馬上就被拉開來,佑赫對著空無一人的走道發了半天
呆後,才發現門邊坐著隻瘦弱的小黑貓。
「嗨,你是從哪裡來的?」說著,便蹲下來輕輕搔著勝浩的耳後。
勝浩本來打算先在佑赫手臂撓上三五七條血痕再說,可一陣陣痠
麻的舒服感覺從耳後漫延開來,半邊身跟著就軟下來。
牠心酸地把濕涼涼的鼻子埋在佑赫手腕處,閉緊泛紅的眼睛。
肚子適時地打起鼓來,省下勝浩思量討食的表達方法。
佑赫問:「小東西,你餓了嗎?」便轉身要去拿牛奶,可一見勝
浩跟著進屋,馬上蹲下來擋住牠的去路,「你不能進屋,勝浩的鼻子
會受不了。」
勝浩一愣,已經被佑赫抱到屋外,鐵閘在牠眼前「呯」地關上。
半晌,佑赫拿了一碟牛奶出來,又摸了摸勝浩的頭,便一臉惆悵
地回屋子去。
他只關上鐵閘沒掩大門,勝浩看到他如常坐在電腦前啪啪啪地做
著營業報告,如此冷靜,想是還沒進過洗手間去。
半夜裡,佑赫見小貓還賴在門邊,便翻了個紙盒子出來,墊件舊
衣服進去,讓勝浩權充棲身小窩。
「你無家可歸嗎?如果有人等著你便快點回家去。」
勝浩聞言火冒三丈,張口咬住佑赫點在牠鼻頭的手指。
搬出家裡那一天,他母親真真正正動怒了,說:「你若願意為他
豁出去,便別想再回這裡來。」
他義無反顧地走進佑赫為他倆準備的新家,一桌一椅,一杯一碟,
甚至是那管草莓口味的牙膏,都是他們兩個人一起選購的,這麼溫暖
的小窩,這麼真實的生活,他從沒想過會有分離的一天。
而佑赫說,他不再愛他了。
他早已……沒有回頭路。
不會有人再等他了。
勝浩越想越氣,越咬越恨,可佑赫不單沒叫沒動怒,還呵呵地笑
了起來。
笨蛋。
沒趣地鬆開口,勝浩轉身跳進盒子覓個舒適的姿勢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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