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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浩想到自己還在唸書的時候最怕考試,怕到會跟駐校社工訴苦   說,一步進考場兩條腿便會發抖,眼前有金星亂舞,很想從窗戶跳下   去一了百了。     那位長髮的社工小姐半信半疑,但仍然盡責地說:「尋死需要很   大的勇氣,何不把這股勇氣用在求生之上。」     雖然對這句話的邏輯心存懷疑,但勝浩終於咬緊牙關捱過那一段   味同嚼蠟的青蔥歲月。     回頭看去,那時候教他生不如死的苦難,自然幼稚得可笑,可當   前再次站在人生分岔口的他,卻有著同樣軟弱與怯懦的心情。     回去嗎?     身為一家國際貿易公司部門小主管的他,月薪固然不差,可支出   也絕對不少。好歹算是小有成就,因此樂意善待自己,衣食住行都有   點要求,連耳上戴著的一枚小小耳環,都是Bvlgari的。     這樣地自給自足,勝浩不是不驕傲的。     他不認為佑赫有義務供給他一樣的生活,即使他願意。     可以想見,回去後他也不會甘於做個乖乖待在家中等待佑赫早出   晚歸的人。     與其繼續吵鬧,不如做貓。     現在的牠,推著一個紙團玩已經可以樂上半天。坐窗台旁曬一曬   太陽,便舒服得似打完三局網球後再做蒸氣浴,懶腰伸了一個又一個,   悠然自得。     可是……可是佑赫一天比一天憔悴。     他會忽然停下打著字的手,對著顯示屏喃喃地說:「至少讓我有   機會說句對不起。」然後又繼續工作,直至眼前的文字因疲累而跳躍   起來,才鬆一口氣似地昏睡過去。     從佑赫與在元的對話中,牠知道他聘了私家偵探尋訪自己的下落。     勝浩走到磨爪板前,發洩似地把爪子磨了又磨。     看了看牆上的鐘,勝浩走到佑赫身後,將前肢搭在椅子上,伸出   一隻爪子輕輕搆著佑赫的衣襬。     「怎麼了?」佑赫低頭,看到貓兒轉身往外走,又回過頭來看著   他,分明就是要他跟著牠走的意思。     於是他站起來跟了過去,小黑貓卻把他領到自己的食物碗前,叼   起一顆乾糧嚼了嚼,兩隻圓滾滾的眼睛卻始終看著他。     「我肚子不餓,」佑赫哭笑不得,「即使餓了,我也不吃貓糧。」     可是你不能放任自己不吃東西呀!勝浩喵喵地叫了起來。     佑赫竟似聽懂了,愣了半晌,忽彎下身來,將小貓緊緊抱在懷中,   號啕大哭起來。     如此折墮,佑赫想,枉稱萬物之靈,他竟被一隻小小黑貓同情。     鼓鳴似的心跳在勝浩耳邊迴響,教牠慚惶。     情緒崩潰下來的佑赫,隔天照舊一早爬起來上班。     「頂著一對紅眼圈上班你不尷尬嗎?」在元老勸他哥放假整頓心   情。     佑赫總答:「人人失戀便掉下工作,專心躲家中以淚洗面,三天   沖一次澡,五天洗一次頭,這個社會一早無法運作。」     小黑貓勝浩聽得低下頭來。     紙團漸漸無法再引起牠玩樂的興趣,佑赫見狀,又買了乒乓球回   來,也只落得丟在角落封塵的份兒。     從那天起,佑赫每早醒來,一張開眼睛,便會看到一張放得很大   很大的貓臉孔,圓圓的眼睛像兩顆玻璃珠子,離他的臉不會超過三厘   米。     「你若不停止同情我,我就只好去自殺了。」佑赫儘管如此說,   還是會把臉埋在牠毛茸茸的身體上,親熱地道早安。     三天兩頭便扛著大袋大袋食物上門的在元說:「不快樂的主人,   當然養出不快樂的貓。」     佑赫一怔,「也許我不該養牠。」     「你應該多出去走走,每天下班就窩在家裡陪著隻小貓,越活越   沒有人樣。」在元一邊把冰箱內過期的冷凍食品清出來,一邊說:「這   黑影子先放在我媽那兒好了,反正她也喜歡貓。」     勝浩趕緊跳進佑赫懷中,抬起臉靜靜地看著他。     佑赫點了點勝浩的鼻子,取過一把梳子細細為牠整理起皮毛來。     以前他會說:「我有勝浩就夠了。」即使勝浩有他並不足夠。     後來為著怕勝浩誤會他在抱怨,也漸漸覺得自己的語氣越發似深   閨怨婦,佑赫只好把這句話收在心底。     小黑貓哪裡讀得懂這許多複雜的心思,牠見佑赫不作聲,以為會   被送走,生起氣來,衝到在元身邊一口咬下去,見他痛得嘩嘩大叫,   還是氣難平,意猶未盡的在他腳踝上再補了兩爪。     這場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可勝浩留意到,走上前來把牠抱開的   佑赫,面上連一絲笑意都沒有。     牠從他的手掙脫開來,一溜煙躲到床底下去,將自己埋藏在黑暗   中。     這個人,曾經笑著對他說:「我只想令你快樂。」     牠卻帶走了他的笑容。     勝浩覺得胸口好痛好痛,似有一隻無形大手拉扯著牠的心臟,要   把這器官揪出來看看流動著的血到底是紅是黑。     耳邊還有一把小小的聲音不斷在問:「你是否不愛我了,是否想   要分手?」     這嗓音牠太過熟悉,分明就是佑赫。     勝浩嗚咽著掩住耳朵,卻被自己的爪子刺傷。     怎會不愛了呢?     如果早已沒有感情,依他的性子根本連話都不會多說半句,乾脆   分道揚鑣算了,怎麼還有這個耐性一吵再吵?     勝浩再也待不住,又從床底下爬出來跑到佑赫身邊,絮絮不休地   訴說起來。     佑赫卻只顧審視在元不斷泌出血水的傷口。     「還惡貓先告狀?」在元瞪著叫個不停的勝浩,罵道:「明天我   就買木天蓼來,教你出醜人前。」     佑赫將小貓推到一邊,說:「你這傷口不淺,到診所洗一下傷口   比較好。」     勝浩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結伴離開。     牠呆呆地坐在門前,半天,忽轉身往小床走去。     夠了,夠了,牠已經找到最終的答案。     可惜牠越是想睡,瞌睡蟲便離牠越遠,勝浩想了想,記起廚櫃底   有一樽煮菜用的米酒,便手口並用的把它拉了出來,搆不開瓶塞,就   索性把瓶子撞向牆角,破裂聲清脆無比,讓牠不自覺地豎起了全身毛   髮。     勝浩低下頭舔了舔地上的米酒,噫!好辣。     還好貓的身體似乎承受不了酒精入侵,喝到第三口勝浩已覺天旋   地轉,第四口還沒吞下去便失去知覺。     夢中沒有人問牠是否想要歸去,教牠惶惑不安,牙關一直咬得卜   卜作響。     一覺醒來,勝浩只覺頭痛難當,還沒張開眼睛,已忍不住呻吟出   聲。     這時候,有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緊緊交纏。     「作噩夢了?」     勝浩抬眼,看到一張教他愧疚的瘦削臉孔。     「佑赫,」他聽到自己低聲說:「對不起。」嗓子嘶啞,但清晰   無比。     佑赫一愣,甚麼?他聽到甚麼?     「對不起,我無法放開你的手。」     「………傻瓜。」一股酸意從胸口直衝鼻子眼眶,佑赫有好多好   多話想說,但真的太多太多了,竟然無從說起,只好退而求其次地,   將臉埋進勝浩的頸窩。     這種講求默契的身體語言,勝浩當然懂。     糾纏的指頭握得更緊,有著真切的痛。     良久,又良久,佑赫終於抬起了頭,問:「我的小黑貓呢?你把   牠弄到哪兒去了?」     「佑赫,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我將細細的說與你聽,」勝   浩輕輕地笑了:「你會相信我嗎?」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02.16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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