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為甚麼不喜歡我？」
好不容易從一群不斷向我推銷自家女兒的老傢伙身邊逃開，我向侍應生
要了一杯薄荷茶，躲在一旁稍事休息。
沒想到卻來了個更不想見到的人，是叫希望嗎？
我客套地笑了笑，說：「叫我佑赫就好，我們家向來沒大沒小。」
「佑赫。」希望點了點頭，問道：「累了嗎？」
沒死纏爛打，這女人還算有點意思。
我啜一口熱茶，慢條斯理地答：「站久了也會累。」
「我最怕這種酒會了，滿坑滿谷的人，又一直要應酬招呼，如果這不是
你們公司的祝捷活動，勝浩又堅持要我來，我現在一定在家睡大覺。」希望
轉頭看了在人群中笑著的勝浩一眼，說：「不過勝浩偏偏一來到這種場合就
精力百倍。」
我沉默地看著勝浩，胸口又產生那股奇異的騷動。
想讓他哭。
「佑赫哥。」一隻柔軟的手忽地滑進我的臂彎中。
我低頭一看，隨即鬆一口氣，是茉莉。
希望朝我笑了笑，那眼神分明帶著揶揄之意，還故意搖了一下手中的香
檳酒杯。
「怎麼了？」我問茉莉。
茉莉附在我耳邊小聲說：「有人殷勤獻得過了火，我不喜歡。」
在家中排行第六的茉莉，目前還是個不太出名的模特兒，原因大概是她
花了太多時間去風花雪月，不過她本人堅稱是懷才不遇。
我道：「直接叫他滾開。」
「他相貌還不錯。」茉莉笑，「只是太心急。」
那是個一看就知道在打扮上花了不少心思的男人，站在離我十步之遙的
地方，猶豫再三地打量著。
希望順著我與茉莉的目光看過去，「噫」了一聲，說：「是我堂哥，我
去陪他說說話，你們自己好好地玩。」隨即趨前擋駕去了。
我挽著茉莉走開。
「希望向來大方得體。」茉莉鬆一口氣地笑。
「回家去。」
茉莉馬上抽回手，連著退了三步，說：「還沒玩夠呢！」轉身就往人群
中走去。
我放下手中涼掉的薄荷茶，掛起一個笑容，正準備回去陪各方賓客盡興，
勝浩已帶著好幾個中年人過來。
「佑赫，這幾位都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哦！」勝浩誇張地揮著手。
那幾個人聞言，馬上像事先約好了似地，同時放聲大笑。
勝浩隨即恰到好處地做了個哀怨卻不忘嘴角含笑的表情，「我跟幾位說
公司的總裁已經回來執掌大旗，他們就吵著要結識你，真是貪新忘舊，我就
知道自己訂婚後會被冷落。」
那笑容……好礙眼。
一陣大笑聲過後，勝浩抽身而去。
我忍耐地聆聽身邊那幾個人開始誇耀自家女兒的美貌與嫻熟。
會場中，不時響起勝浩爽朗的幾聲大笑。
我恍惚了半晌，回過神來，卻發現身旁的大嘴巴都噤聲不語，只不自然
地乾笑著。
怎麼了？
抬眼望向不遠處的鏡子，笑容不知可時已盡數斂去，嘴抿成一條直線。
我，竟然失態了。
向那幾個「推銷商」點了點頭，我索性離開酒會會場，踱到附近的休息
室抽煙。
過了不知多久，卻見十六一身輕鬆打扮的走進來，牛仔褲的膝蓋部分甚
至磨破了一個大洞。
她看著我沒表情的臉，逕自笑說：「在家看著書，忽然想起今天有個祝
捷酒會，所以來看看你。瞧你的樣子，無法樂在其中吧！還好都過去了。」
我一怔，「結束了？」
「勝浩在送客，我剛剛到會場轉了一圈，竟被誤會是來收拾殘局的工讀
生。」
擠熄手中的煙，我說：「你倒輕鬆。」
「勝浩喜歡忙。」
「你們……以前是一丘之貉。」
十六只是笑。
茉莉卻在此時白著臉衝進來，嚷道：「勝浩的胃病又發作了，他身邊沒
帶著葯。」
「希望那兒也沒葯嗎？」十六疾步走向會場，茉莉挽著裙襬跟在後頭跑。
「希望讓她堂哥先送她回家。」
我問：「甚麼回事？」
「潰瘍，還穿過孔。」茉莉答。
不自覺地停了腳步，我隨即回神急步趕上。
勝浩躺在沙發上，雙唇發白，臉上也不停地冒著冷汗，可，還是在笑。
「一忙起來，就忘了吃。」十六撥過電話找醫生後，轉頭就對著勝浩開
火。「我要剋扣你的薪水。」
「無良奸商。」
「還給我駁嘴，我是老闆哦！」
「吵死了，」勝浩一手死按住胃的位置，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趕緊送
我回家吃葯吧！」
「你給我自己用跑的回去。」
我懶得聽他們廢話下去，一手穿過勝浩腋下，讓他將身體重量靠到我身
上，「走吧！」
勝浩掙扎了一下，我把手臂收緊，半強迫地拉著他往停車場走。
「你家在哪？」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
「回大宅。」勝浩閉上眼蜷縮在皮坐椅上。
「那直接到醫院還比較快。」
勝浩伸手就要推車門，說：「我留下來等醫生。」
我忽然笑了，「一直說我沒變，你自己也還是那個任性的勝浩呀！」
「你說甚麼？」勝浩霍地抬起頭來。
「乖，」我拍了拍勝浩的頭，一如過往他常常像小狗一樣巴在我身邊時
般，「不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勝浩瞪大兩眼怔怔地看著我，半晌，忽毫無預警地推開車門跌跌碰碰的
跑了出去。
而我……竟然忘了去追。
勝浩，那個勝浩，從我的身邊逃了開去。
我強抑下想砸爛方向盤的衝動，撥電話給十六。
「勝浩市區的寓所在哪？」
十六輕聲笑問：「他不肯說？」
我用力地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擠得出聲音來，「他逃了。」
笑聲戛然而止，十六沉吟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說出了地址。
那是我的舊居。
是我和十六初合作時，在市區租住的相鄰單位。
我咬著牙驅車趕過去。
但，勝浩並沒有回來，我像要把門踹破似地大力踢著門，屋內還是沒有
半點聲響。
收到投訴前來干涉的管理員，也親口印證了我的想法。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我又撥了一通電話找十六。
十六說：「勝浩不是小孩子了，也許是去找希望拿葯吧！你不必擔心。」
不必擔心嗎？我抿緊了唇。
勝浩……已經不再是那個勝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