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宅,已是清晨五時多。
我在書房找到了十六。
空氣中,竟飄盪著久違了的孟德爾頌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
「聽,」十六側著頭,閉起眼專心傾聽,「勝浩在哭。」
我在窗台上坐下來。
勝浩的房間就在書房的正上方。
這是他的習慣,其實我一直都知道。
勝浩,在哭。
良久,我聽到自己低聲問:「他多久沒碰小提琴了?」
「你走了多久,就有多久。」
我習慣性地掏出煙來,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將湧上眼眶鼻腔的酸意,混
著煙味吞下。
「他的小提琴,是我送的,是他苦苦糾纏我三天,迫著我送給他的。」
十六沒作聲。
我……甚至不喜歡勝浩的個性,卻一直縱容他,放任他在我身邊糾纏不
清。
以為終於可下定決心把勝浩甩開,卻一直帶著他的琴聲入夢。
「早就該回來了。」我對自己說。
完成四年的大學課程後,又多留三年,唸了個對我的人生規劃而言,絕
對是毫無意義的碩士課程。
結果只白白浪費了時間。
放不下。
所以飽嘗五蘊熾盛苦。
「勝浩回來後,跟我說他要辭職。」十六忽道。
我有一剎那的茫然,「留住他。」
「佑赫,我知道你的習慣是甚麼都不說,甚麼都不解釋,」十六笑得無
奈,「我不懂你,也不懂你與勝浩之間的糾纏。要留他,要放開他,悉隨尊
便,可是我不蹚渾水。」
我也不懂勝浩,一直不懂。
不懂他為甚麼會愛上我。
不懂他為甚麼不在乎我不愛他。
不懂他為甚麼總是可以無所謂地笑。
不懂他為甚麼……容忍我傷害他。
不懂。
我捺熄手中煙後,去敲了勝浩的門。
「我也要睡了,別再抱怨啦!」勝浩隔著門板說:「熙俊,你好煩。」
「勝浩,是我。」我揚聲道。
門…還是沒有開。
我握緊了拳,勉強忍住把門捶爛的衝動。
「有事嗎?」
要我對著門板說話嗎?
居然……讓我對著門板說話嗎?
我脫口道:「我不愛你,不想愛你。」
勝浩輕輕地笑了起來,卻不是以前那種甚麼都無所謂的笑聲。
那空洞的笑,令我煙癮暴發。
良久,勝浩才開了聲,沙啞的嗓音非常平靜,「記得那年與七炫他們一
起去溫泉旅行嗎?你把暈倒的七炫抱到在元房間,隔天你難得地向在元說了
一句笑話,你說:『別浪費了飛機票錢,至少把你的腳放到溫泉內泡泡水,
至於七炫,他賺得夠本的了。』只有我聽得懂你是在開玩笑。」
將臉額抵在門板上,我知道,勝浩就緊貼在門的另一邊。
「你對誰都寡言少語,只對我殘酷。」
我心頭揪得緊緊的,「我……只是想對你坦白。」
因為你愛我。
因為我知道你會包容。
「我一直記得你對我說過的八苦。」勝浩又笑了一聲。「生苦,老苦,
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
是我扳著你的手指頭,一個一個教你的。
但你笑著說,你不相信。
「勝浩,開門。」
「對於其中的一些苦,我有過深刻體會。」勝浩逕自說著,「所以,我
也不愛你了。」
我說不出話來,腦中只有一片空白。
而雙手,卻像有它自己的意志似般,重重地擂起門來。
「佑赫,我不想愛你了。」
後來,是聞聲而來的熙俊硬把我拉開的。
回房間後,我無意識地抓起一把椅子,砸爛了書桌和衣櫥。
一直不懂。
不懂勝浩。
也不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