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告訴我勝浩打算結婚的時候，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更沒想到，紅帖子會由準新郎親自送到我的辦公室來。
「希望不知道在鬧甚麼小性子，一定要我親自送帖子過來，」勝浩看著
我，笑說：「早點到。」
我沒伸手接過那片刺眼的紅。
勝浩還是笑，將帖子放在我的桌上，轉身要走。
「勝浩，」我用擠出來聲音問：「你的小提琴呢？」
「沒天份，放棄了。」勝浩沒停下腳步。
我快步趕上前堵住勝浩的去路，「你說過，只要做個小提琴手就夠了，
不必有名有利。」
勝浩毫不掩飾地往後退，「永鎮叔不在意。」
「你說過小提琴是你的生命，你說過一輩子不會放棄它。」
勝浩慢慢地拉開一個難看的笑容，輕聲說：「你不是一直說不喜歡那樣
的我？」
我伸手要拉住勝浩，卻讓他側身避了開去。
「你走得那麼倉促，不就為了今天的結果嗎？」
僵立在門前，我怔怔地瞅著勝浩。
「希望在十六那兒等著我呢！」
「你說過會一直愛我。」我一口氣直湧上來，揮手就把身旁的花瓶甩了
出去。
勝浩霍地抬起頭來，啞聲說：「但你還是走了。」
雖然我一直不懂勝浩。
但，勝浩……懂我。
「佑赫，你從來就沒有打算讓我進入你的生命，現在你又抱怨甚麼？」
胸口像有甚麼東西碎了，空得難受，「我甚至……」
「你甚至不喜歡我的個性，只是習慣了我的存在。」勝浩大聲打斷我，
喘著氣頓了會兒，忽吼道：「我他媽的有病才會一直愛著你。」
「不……」
「勝浩，」希望的嗓音伴著敲門聲響起，「該走了。」
勝浩咬了咬牙，似想伸手把我推開，抬起的手終究還是垂了下來。「是
你一手抹殺我過去的存在價值。」說罷，便想要強行擠過我的身旁。
我順勢拉往勝浩的臂膀，「現在，我可以養你。」
勝浩整個人愣住，定定地看著我。
敲門聲響得更急，希望叫道：「勝浩，我們跟爸爸約好一起吃晚飯的。」
「我已經不是那個無牽無掛，可以一直等著你的小提琴手了。」勝浩閉
了閉眼，輕輕地掙開我的手。「婚宴那天請早點到。」
等我終於冷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身邊連一支可以抽的香煙都沒有了。
喘一口氣，我按下對講機的通話鍵，「買一包煙回來。」
「你的秘書嚇得哭著來找我，我已經放她回家定驚去了。」是十六。
「怎樣都好，我要煙。」
十六隨即走了進來，在我身前拋下十來包不同品牌的香煙，「早死早超
生。」
我撿起其中一包慣抽的牌子，深深地吸了幾口後，才開口道：「謝謝。」
「颱風過境，」十六嘖嘖有聲地環視了我的辦公室一圈，目光最終落在
坐於地上的我身上，「滿目瘡痍。」
我閉上眼，只覺身上每一絲肌肉纖維都在喊累。
明明沒做過甚麼，可是己沒抬腿邁步的氣力。
「我可以做甚麼？」聲音，竟隨著煙縷逸出雙唇。
我卻連吃驚的氣力都沒有了。
十六偏一本正經的答：「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是我要的結局呀！所以，應該甚麼也不做吧！」
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十六才說：「我要回家了。」言迄便火燒屁
股似地衝了出去。
「可是我的心好痛，」我掉開燙到手的煙蒂，再點了另一根煙，「應該
怎麼做？該怎麼做才不會痛？」
勝浩，我不懂。
你懂嗎？
★ ★ ★ ★ ★
是我先看到勝浩的。
背對著人群而坐的我，透過身前裝飾用鏡子的反射，靜靜地看著勝浩在
離境大堂與希望吻別，然後踱進我身處的cafe來。
明知道自己的胃不好，但勝浩還是點了一杯黑咖啡。
視線在鏡中交會的瞬間，勝浩只閃過一絲驚惶的神色，隨即扯開了一個
客氣的笑容。
那種惹我討厭的笑容。
我直直地望進勝浩的眼睛，直到他似想要轉身離開時，才說：「坐呀！
不會吃掉你的。」
勝浩還是笑，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在我的正對面坐下來。「聽十六說，
你放了自己一個星期的假。」
「七炫下廚時燒了自己的房子，搬家後買了一整套連各樣配件的新型號
電腦給在元，然後便打電話來威脅要撕了我寄存在他那兒的畢業證書，我只
好抬了鈔票趕過去讓他敲竹槓。」客套話我也可以說得很溜，「剛下飛機，
沒想到會碰上你。」
勝浩輕啜著咖啡，半張臉隱匿在杯子後面，「希望訂造了婚紗，現在先
飛過去試身。」
我噴出一口煙，「不愧是大家閨秀。」
「難得你會出口嘲諷，希望怕要蓬蓽生輝了。」
伸手按下勝浩故意隔在我們之間的咖啡杯，我輕聲道：「停火好嗎？即
使緣薄，我們還是一輩子的兄弟。」語氣平靜得讓我自己吃了一驚。
勝浩臉色變了變，眉頭緩緩地皺起，唇邊的笑卻未減半分。
我也笑了，「還是說，我已經被你摒棄在家人的範疇之外？」
勝浩低下頭，半晌才道：「未曾開戰，何來停火？」
可以想像他藏在桌子下的雙手，必已緊握成拳。
反正勝浩不會看見，我也省得費力去掩飾唇邊的笑意。「謝謝。」
「後天熙俊生日，我們相約在文宇的法國餐廳晚膳，你會來吧？」沒焦
點的目光，只落在我身後的懸浮粒子之上。
我點了點頭，「熙俊說好久沒見過你了，再三叮囑說當天如果見到我，
就當場敲斷我雙腿，以儆效尤。」
「熙俊最喜歡闔家大團圓那一套的了，這麼多年來，除了不在本市的人，
誰都別想逃得掉。」
「天天在家碰口碰面，比較不稀罕吧！」
「佑赫，你今天話很多。」勝浩推開面前那仍是半滿的黑咖啡，狐惑的
視線總算落在我臉上，「總而言之，我們後天再見吧！」說完便站起來急步
離開。
本想攔住他的去路，抬到半空的手只擦過勝浩的衣袖，終於還是收了回來。
緩緩地呼出一個呈橢圓的煙圈，我對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了笑容。
今天，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