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上的對講機響起來時,我正淹沒在一片模特兒硬照之中。
「佑赫哥,我是在元,可以進來嗎?」
「順道讓我的秘書送一包煙進來。」
「現在已經是晚上八時半了。」在元笑著走進我的辦公室,從褲袋中掏
出一個銀製的煙盒遞給我,說:「我受命來接你去吃晚飯。」
我把一堆小山似的照片推到在元面前,「選一個你認為最像七炫的。」
在元安靜地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終於搖了搖頭,將照片還給我。
「一個都沒有?」
在元笑道:「七炫哥就在附近的餐廳等我們。」
我看住在元的臉,問:「是不是只要走在一起,無論如何,也會永遠幸
福快樂?」
「當然不會。」
我把散放桌上的文件、照片通通塞進手提包,隨在元走出了辦公大樓。
到達餐廳時,七炫正與十六、勝浩和希望在聊天。
望向身邊的在元,他只略帶歉意地笑了一下,隨即拉開七炫旁邊的椅子
坐下來。
「日理萬機一定很有快感吧?」七炫調侃地說。
我向侍應生點了一客Set Dinner。
十六問:「模特兒們的照片看過了沒?」
我把手提包交給十六。
「這個不錯,跟七炫有八分像。」十六翻了翻照片,抽出一張讓在元看,
「你覺得如何?」
在元打量了好一會兒,還是搖頭。
我點起一根煙,說:「就這個吧!我剛才也是看中了這一個。」
「佑赫跟十六的默契真好,不是嗎?」希望忽地對勝浩說。
十六一怔,詫異地望向希望。
「個性也相像。」希望笑得單純,「怪不得失去你這員大將,也能把公
司搞得有聲有色。」
十六怒極反笑,「禍害不都遺千年嗎?我的報應來得好快。」
我默默地凝視勝浩,他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相當有趣。」七炫笑得詭譎。
十六斜睨七炫一眼,「狗口長不出象牙。」
我低下頭用餐。
「也許,」七炫道:「等十六過了四十歲還嫁不出去,佑赫你可以考慮
積點陰德。」
希望當場笑得花枝亂墜。
我聽到自己平靜地答:「也許。」
十六怪叫一聲,奪門而出。
七炫與在元相視一笑,也跟著站起來告辭。
勝浩含笑與他們道別。
希望一臉疑惑地問:「不是在說笑話嗎?我是否不該笑?」
「十六不會在意的,這是她與七炫一貫的相處方式。」勝浩輕輕拍了拍
希望的手背。
我喝乾最後一口咖啡,逕自走回辦公室去。
凌晨回到大宅時,十六如常蜷伏在書房的沙發上。
我在窗旁坐下,掏出煙安靜地抽。
「七年就這樣過去了?」十六忽問。
我吐出一個完整的煙圈。
十六笑,「真是豐盛人生。」
「叫七炫適可而止。」我說。
「放心,反正也沒有讓我盡興的餘地。」七炫的聲音從書房一角傳來,
「準新娘比我還沉不住氣。」
閉上乾澀的雙眼,我將臉額抵在冰凍的玻璃窗上,輕輕地吐出一口悶氣。
耳邊聽得十六冷笑道:「我還真是有眼無珠,從不曉得身邊有如此熱血
英雄。」
「過獎。」
我一時間竟想起了往事,便問七炫:「把那個女孩扛到山上的,是你吧?」
七炫臉泛微紅,答:「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說起來,那時我還無辜地捱了勝浩一頓臭罵呢!」十六道。
「明明難過,卻又甚麼也不做,」七炫懊惱地說:「看得我心煩。」
十六哈哈大笑,「枉作小人。」
我只覺一口酸意從腹腔直湧上鼻尖,燒得胸口赤痛。
不懂。
我大概永遠也不會懂勝浩。
一陣尖銳的剎車聲卻在此時傳來,隨即又是一聲隆然巨響。
七炫與十六衝到窗邊來。
一輛火紅色的跑車撞上了大宅閘門。
我們三人同時奔出書房。
途中十六還開玩笑問:「你們猜是找誰尋仇來著?」
熙俊已比我們早一步到達,正把駕駛座上的茉莉抱出來,咬著牙抬頭向
十六說:「找醫生來。」
十六馬上拿出隨身的手提電話。
茉莉衣衫破爛,光裸的雙腿上漫著數道觸目的血痕。
七炫陰沈著臉問:「報警嗎?」
「不。」茉莉嘶聲叫道。
「是認識的人嗎?」熙俊兩眼充紅。
茉莉只答:「我要洗澡。」
「總查得出來的。」十六插口說。
熙俊一怔,隨即抱起茉莉返回大宅。
我從撞毀的跑車中,拉出茉莉的手袋,把裡面的東西通通倒在地上。
七炫一把抓住小巧的手提電話,我則抄起了一本鑲皮的記事本。
「最後一通電話是打回家的。」七炫望向我。
記事本上密密麻麻的滿是電話號碼,卻未曾寫下任何日程。
我搖了搖頭。
「哥。」在元連奔帶跑的趕了過來。
七炫放開緊緊咬住的唇,撲進在元懷中放聲痛哭。
在元兩手抱緊七炫,眼睛卻看向我,「沒發現嗎?」
「這不是茉莉的車。」我轉向那有點眼熟的車,卻亂得理不出一點頭緒。
七炫還是在哭,我聽得心頭火起,逕自走開。
返回客廳時,十六正在談電話,良久才皺著眉放下聽筒。「茉莉的助手
說她今天打算跟其中一個男朋友攤牌,拍完一組廣告硬照後,就快樂地跳上
一輛跑車走了。」
靜坐一旁的熙俊滿臉怨毒,一如厲鬼。
「茉莉呢?」我問。
「Shoo在幫她洗澡。」
「不該洗澡。」
「拍過照了。」十六兩手抱頭,無力地答。
我抓起眼前的花瓶摔向牆角。
十六抬頭死瞪著我,「七炫也會躲在屋外哭,你有點文化行嗎?」
我衝回房間,盡情地砸爛每一件完好的家具。
然後,居然累得睡著了。
早上一睜開眼,我就深深地為這樣的自己感到悲哀。
卻也心存慶幸。
總算冷靜下來了。
洗把臉後,我從頭再檢視了一遍那輛撞毀的跑車。
紅色法拉利。
我瞇起了雙眼。
一路走到勝浩的房門前,敲門的手懸在半空,終於還是轉身去找十六。
聽我說完,十六僵著臉把勝浩帶到閘門那邊去。
我從書房的窗往外看,勝浩在車前愣了好一會兒,才一把搶過十六的手
提電話。
十六一個人走回大宅來,我攔住她問:「茉莉現在怎麼了?」
「醫生讓她吃安眠葯,還在睡。」十六揉了揉帶著黑暈的雙眼,「熙俊
和Shoo陪著她。」
不出一個小時,希望與她的父親便帶著聘禮上門提親。
我與十六面面相覷,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竟被輕視到這種地步。
「堂哥深愛茉莉,不能忍受失去她。」被一群厲鬼圍著的希望,仍然說
得情懇意切,「我們找到堂哥時,他還昏死在地,血流了一地,茉莉你那一
擊打得也不輕。」
半靠在熙俊身上的茉莉,聞言只虛弱地吐出一句:「沒死嗎?真可惜!」
「女孩,報警是沒用的,這件事我們壓得下來,」希望的父親平靜地說,
「申家丟不起這種臉。」
茉莉沉默了好半晌,才冷聲道:「我也不想毀了自己的事業。」
「你總不會白白放過我們,想要甚麼即管說吧!」
「我要申昊民的命。」
申老頭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倒是希望一臉著急地說:「茉莉,你與堂哥
也不是普通朋友,他只是急瘋了。」
「我就陪他瘋吧!」茉莉道。
「我早已查過你們的家世,一家二十一個孩子通通是孤兒,如今也只是
一盆散沙,各憑喜好生活。」申老頭淡淡地開口。
言下之意,就是不放我們在眼內。
「不送。」熙俊隨即扶著茉莉站起來,可才走了兩步,又嫌她腳步蹣跚
走不快,一把抱起茉莉便直衝上樓。
「勝浩。」希望求救似地望向站在客廳一角的未婚夫。
勝浩趨前捧起希望他們帶來的禮物,說:「我送你們上車。」
希望嗚咽一聲,眼淚奪眶而出。
目送那三道身影步出大門,我側頭對身旁的十六說:「不惜一切收購申
河產業的股票。」
「好。」
我低下頭點煙,貪婪地狠抽兩口,藉以驅散滿口苦澀。
是怨憎會苦。
是求不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