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我是好孩子，其實不是。
確實的時間我已經忘記了，但我一直記得那天七炫滿臉詭譎的笑，讓我
幫他做一件「華麗的」宮廷式裙子。
至於原因，他只笑著說我不必知道。
後來，我卻無意中聽到七炫對在元說：「她以為自己是小公主，我就成
全她。」
我只愣了一下，隨即回房間去連夜把裙子趕製出來。
那個礙眼的女孩，幾天後就從此消失了。
我只對家裡的人好。
其他人，我只是懶得多管，所以才一直保持那心不動、氣不喘的微笑面
孔。
漫步在林蔭小徑間，我深深地吸一口清爽的空氣，一個人安靜的笑了。
到達幼稚園時，茉莉正在小運動場上掃著地，一見我即抱怨道：「就因
為我不喜歡小孩子，便淨指使我幹粗活。」
我將食物盒遞給茉莉，笑著接過她手中的掃把。
茉莉歡呼一聲，馬上坐到一旁開懷大嚼。
堅強而漂亮的喬木，也許會在風雨中折了枝，可是等傷口癒合了，總能
再發新條，仍舊美麗如昔。
茉莉的生命力很強，我一直如此相信。
半晌，熙俊氣急敗壞的聲音自遠而近的傳來，嚷道：「茉莉你這懶鬼，
還偷吃我的點心。」
兩個人就開始大呼小叫的搶起食物來。
還好孩子們早就下課回家去了，不然熙俊那本來就無甚威嚴的園長形象，
就更是毀得蕩然無存了。
我只是笑。
天天上演的戲碼，百看不厭。
等熙俊關上幼稚園的大門後，我們三個又一道散步回家。
這就是我的幸福了。
晚飯後，我仍舊在書桌前枯坐到深宵。
稿紙上，只畫滿了無意義的曲線。歎一口氣，我掉開筆下樓到書房與十
六爭地頭。
十六一見我就笑，說：「Shoo，你這一號表情有一個專有名詞，腸胃功
能嚴重失調。」
我拿起沙發上的靠枕打她。
正鬧著，十六忽地捉緊我的左腕，說：「這手表別戴了。」
「後天有讀者會，我還打算為你大肆宣傳呢！」
十六側了側頭，冷笑道：「雖然多賣一隻是一隻，還是算了吧！值得的。」
「怎麼了？」
「我不想教壞你這好孩子呢！」十六勾一勾我的下巴，已回復一副佻皮
模樣。
第一個音符，就在這時候響起來。我睜圓了眼，怔怔地聽著那一闋孟德
爾頌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悠悠傳來。
即使傷痕纍纍，那二個人，的確又走在一起了。
我轉頭望向十六。
「聽說希望今天硬闖發佈會的派對。」十六淡淡地說。
那個到最後仍穿上一身白紗裙來尋夢的女孩。
「因為天真，所以勇往直前。」我喃聲道。
十六看住我，半晌，忽問：「你是否正為那個無法完結的故事而苦惱？」
「隻字未得。」
「也許，」十六笑得非常單純，「看看當事人的樣子，會為你帶來一點
刺激。」
我一時呆住，但，心卻動了。
十六走到大開的窗台旁，利落地攀上窗架，半邊身懸在窗外的她，回過
頭來對我伸出了邀請的手。
我有心魔，我承認。
所以我握住了十六的手，在她的幫忙下沿著窗戶旁的水管，爬上了勝浩
房間的露台。
緊閉的玻璃門垂著半幅布簾，剛好讓我與十六隱身其後。
我怔怔地看住勝浩的背影。
一曲既終，勝浩無力地垂下頭。
我以為他要歎息，但那一口氣似哽在他的心頭，吐之不得，嚥之不下。
抓緊十六的臂，我難受得紅了眼眶。
就在勝浩開始拉奏另一闋樂章的時候，佑赫不動聲色的推門而入。
這個人，我想，一直就在門外。
勝浩全身的線條都僵硬了，慢慢地放下了架在脖子旁的小提琴，說話的
語調卻沒所謂得讓人生氣，「哪來的鑰匙？」
佑赫關上門，「七炫走前留給我的。」
「我只是讓你追我，你不覺得自己這麼快就登堂入室太冒昧了嗎？」
「為甚麼我過去從未發現你的倔強其實很可愛？」佑赫接過勝浩手中的
小提琴，小心地放回琴盒內。
「也許因為你太專注要把我排拒在你的心外。」勝浩輕聲笑道。
我落下淚來。
佑赫卻只吸了一口氣，轉身就抱住勝浩，「我很笨。」
勝浩沒作聲，身段慢慢地軟下來，雙手纏上了佑赫的腰。
「重新開始，好難。」勝浩將臉埋進佑赫的肩窩，悶聲說道。
「我知道。」
「希望也想與我重新開始。」
「是嗎？」還是那不緊不慢的語調。
勝浩霍地抬起頭來，瞪著佑赫的臉，半晌才挑釁地說：「被愛比較容易，
你不覺得嗎？」
佑赫忽然笑了，兩手捧起勝浩的臉吻住了他。
在吻與吻之間，我彷彿聽到佑赫呢喃道：「我讓你折磨一輩子，好不好？」
我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就在那兩個人相擁著倒向睡床的一刻，十六抬手敲了門。
只一轉眼間，面前的玻璃門就被猛力拉開，佑赫鐵青色的臉讓我倒抽了
一口涼氣。
佑赫看清十六身旁的人是我後，難得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Shoo？」
兩邊陣營同樣狼狽，偏只有十六這不識相的，還有閑心指著佑赫和勝浩
受驚的臉哈哈大笑。
「佑赫，讓Shoo進來。」勝浩面色一沈，咬著牙說：「至於十六，她有
本事連人都帶上來，就有本事自己下去。」
我張口分辯：「可是，是我……」
「進來吧！」佑赫看住我說。
我只好閉上嘴乖乖的進了房。
轉頭看向十六，她還是一臉的笑，「晚安，Shoo，希望我算是幫得上忙
了。」
玻璃門再度關上，我低著頭不敢作聲。
後來，還是勝浩先說話：「Shoo，別讓十六把你帶壞。」
我吐一口氣，「是我的主意。」
雖然明知說了也是白說。
「晚安，Shoo。」佑赫輕聲道。
一個人站在走廊上，我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是一聲關門聲，將我散渙的心智喚回來的。
抬眼間，卻見佑赫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勝浩生氣了？」生你的氣。
佑赫回頭，「他睏。」
「對不起。」
「說起來，」佑赫看住我，兩眼若有所思地半瞇著，「改天有空，讓我
見識一下你的作品吧！」
我漲紅了臉，勉強笑道：「書房有收存。」
佑赫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我想，若茉莉是喬木，我就是不起眼的小草。
也許不美麗，亦無法取悅任何人，但順著風向彎腰的當兒，我仍能找到
屬於我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