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著人潮走上一道天橋,那橋相當古舊,偏又保養得極
好。木頭把手泛著一層油光,我開頭以為是蠟水,看真了才知道
是年年月月經人手摸出來的一層光澤。
也許沈悶,至少會是個友善的城市吧!
走了十來步,覺得身後似有人跟著,我嚇得低下頭越走越
急。
「膽小鬼。」
呵,是Fany。
他見我回頭,便索性走到我身邊來。
是在該剎那開始的吧!我真心相信Fany是個好人。
勾起嘴角對自己笑了笑,我伸手牽住了Fany的手。
他全身僵硬,雖然沒甩開我的手,卻也不肯握緊。
「午餐吃甚麼?」我將手指滑進Fany指間,十指互扣。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吃,我是你的美食指南嗎?」
Fany晦氣地說。
「我餓了。」
他回頭瞪我一眼,終於嘆口氣,說:「不遠處有個賣炸魚柳
和薯條的小攤子,風味一流。」
半路上,一個十來歲的東方女孩忽地趨前截住我倆,滿臉興
奮地問:「你們是gay嗎?」兩隻眼睛閃著詭譎的光芒。
我如遭當頭棒喝,愣眼巴睜的說不出話來。
Fany抬起與我交握的手,一臉戲謔的笑,對我說:「是的,
你的確是。」
女孩尖叫一聲,不知從哪兒掏出個照相機來,死纏著要跟我
們合照。
本來還笑得賊開心的Fany二話不說,拉住我拔腿就跑。
兩個人氣喘喘地逃進一個公園才停下來,四目交投,隨即高
聲地笑作一團。
吃過午飯後,我們沿著大街一間店一間店地逛。
手,還是只在Fany拍照時才分開來。
同性戀就同性戀吧!只要一想到被在元哥搶走的七炫哥也是
個同性戀,我就覺得滿心歡喜。
Fany不明白,他瞪大兩眼問我:「你七炫哥跳樓,你跳不
跳?」
我笑吟吟地看住他,「跳。」
「白痴。」Fany白我一眼,蹲到路邊對著一個水渠蓋猛按快
門。
他眼中的藝術我一直沒弄明白,不過我從不多口。
我拐進一間電影產品專門店,買了一大堆海報和明信片。
後來通通都貼在Fany房間那泛黃乏味的牆壁上。
他老說反正不是自己的地方,花再多的心思,不過是鏡花水
月。
我沒想得那麼遠,我只求現在過得舒服快樂。
回程時累得癱在火車硬繃繃的座椅上,買了杯雪糕一邊吃,
一邊還是忍不住喊熱。
Fany說:「還沒入秋你就穿起樽領風衣,熱死是你活該。」
「我還要臉活下去呢!」
說到這個我就來氣,聲音當場冷下來。
「你認識這裡的誰了,你管誰看到你脖子上長出一圈玫瑰
來?」Fany沒好氣地說。
「照你這說法,只要身邊沒熟人,我跑到市中心裸奔都沒問
題囉?」
Fany沒說話,半晌,忽走到車廂中央的通道躺上來,兩眼死
瞪著我。
我逕自吃完我的雪糕,調低座椅靠背轉過身假寐。
後來有個工作人員推著賣小食的餐車經過,那好心腸的嬸嬸
問Fany:「男孩,你生病了嗎?」
我聽到Fany答:「不,我小腿有點抽筋,躺下來吸點地氣,
這是我們東方人的小秘方。」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順口開河,還覺得自己有急才,沾沾
自喜。
Fany不曉得,無心的謊話,其實傷人更深。
我閉緊眼睛對自己說,至少他是個好人。
回家之前,Fany特地帶我跑了一趟藥房,買了一管據說散瘀
血格外有效的藥膏。
當天晚上,我特別想家,就打了一通電話回去。熙俊、十
六、Shoo和Eric他們幾個在家的,只顧著搶電話筒,根本沒辦法
跟我正經說句話,我對著話筒一直「喂喂喂」,喂到後來索性掛
斷電話省得心煩。
Fany上有兩兄下有一弟,他說四個男孩子小時候爭玩具爭衣
服爭糖果,懂事後就開始比較學業身高伴侶多寡,母親又把最小
的妹妹寵成眼高於頂的小公主,他老嫌人多口雜,跟家人的關係
一直不大好。
他看著我放下電話,問我笑甚麼。
我說:「笑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真有趣。」Fany撲過來將我壓在床上,捧住我的臉印下
一串細碎的吻。
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我笑,「我惜福。」
「明天陪我跑一趟醫院。」
「你生病了?」我抵抗力弱,通常身邊有誰傷風感冒,我第
一個陪著流鼻水,趕緊捂住鼻子弓起身體與Fany拉開距離。
Fany笑,「身體檢查。」
我心頭一跳,咕噥道:「又不是辦移民,幹嗎巴巴的送上門
沾霉氣?」
「怎麼忽地說起明朝話來了?嚇死我。」Fany笑彎了腰,
「我還生不入官門,死不下地獄呢!」
「你自己去。」我推開壓在身上的他,翻身下床撿了件乾淨
襯衫進浴室洗澡。
「Brian,我家有遺傳性心臟病,男丁每年都要定期驗
身。」Fany隔著門道。
我閉上眼無力地坐在浴缸邊沿,耳邊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我討厭醫院那股消毒藥水味道。」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回來後找你一道晚膳。」
「去吃唐人街的雲吞麵。」
「噫,」Fany慘叫一聲,「坐兩小時的公車,就為了一碗
麵。」
隔天下課後,我一個人到文具店選了兩本才巴掌大的記事
薄,吃晚飯時將其中一本交給Fany。
「我們交換日記,我想更了解你。」
Fany整張臉垮下來,還好嘴巴上沒掛著幾根麵條,半天才啞
著嗓子問:「你貴庚?」
我從自個兒的筆袋中掏出一支筆來,連著記事薄一塊塞進他
的背包內。
「應該寫些甚麼?」Fany抱住頭呻吟。
「也許,」我笑,「告訴我,你愛我有幾深。」
Fany抬頭白我一眼,罵道:「老沒正經。」
我吃驚地捧住臉,萬分委屈的說:「我以為你就愛我能豐富
你的生命。」
因為我有趣。
因為我可愛。
因為你寂寞。
「傻瓜。」愁腸百結中,Fany還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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