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開學後,Fany忽然就忙碌起來。
這個攝影社幽靈成員受詔參與影展,樂孜孜地返社效力,我
倆的瘋狂玩樂被迫劃上句號。
Fany白天抱住照相機四處逛,看的多,拍的少。晚上幾乎睡
在暗房內,既要沖曬自己的照片,也幫忙教一些低年級的社員沖
曬技術,虧他在嗆鼻的藥水包圍下活得如魚得水。
我得承認,我從沒想過Fany的照片竟如此受人重視。
本來總不經用的時間一下子充裕起來,我在錄影帶店包箱快
活了幾個通宵,終於決定搬回宿舍小住。
Ryan似變了一個人,寡言少語,早睡早起,身邊甚至不再有
女孩。
一天看到他端坐桌前寫信,便隨口問:「向父母請求零
用?」
Ryan靜了半天,才答:「我與Shoo通信。」
我一怔,「再見亦是朋友?多虛偽。」
抬首掀了掀嘴角,Ryan說:「我們從來便只是朋友。」
「一直?」我停下穿了一半的衣裳。
Ryan放下筆,只說:「有件事我要請你原諒,前陣子我砸壞
了你書桌抽屜的鎖,擅自翻動你的家書抄下了地址。鎖頭雖已聘
人修好,但抽屜上留有若干花痕,你向來不拘小節,或未有發
覺。」
我輕輕點頭,卻忍不住機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不,我不怕Ryan。
我甚至不知道我怕的是甚麼,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與Fany相約吃日本紙火鍋。
他來得匆忙,坐下來便餓鬼趕投胎似地急急把食物掃入口,
話都沒空多說一句。
所以,我不知道這紙火鍋的來歷,更不曉得那紙造的鍋為何
竟沒燒成一撮灰。
至於那味道,只能說與一般銅火鍋、鐵火鍋相去不遠。
飯後我們去唐人街看花燈會,大街旁臨時搭建了一個鋅鐵皮
台子,兩個臉龐塗得白茫茫的男女在台上如泣似訴地對唱,那歌
極長,我聽不懂。
Fany用腳架支撐好相機,握住快門線四處張望。
「今天是甚麼節慶?」我無聊地蹲在他身旁。
「這種燈會一年總會辦個好幾次,不為甚麼,只是那些在異
地生根的人想家了,聊以自慰。」
我一張臉就此僵住。
Fany見我不作聲,便說:「你若覺得悶,到那邊的小攤子撈
金魚去,但別走太遠。」
完全把我當孩子。
Ryan曾經說,若很愛很愛一個人,便會覺得那個人很小、很
笨、很脆弱、很無助,因此為他擔驚受怕,恨不得無時無刻將那
人兒護在羽翼下。
所以,不在意Shoo比他年長。
我拉住Fany的衣袖,說:「我會一天比一天更愛你。」
Fany低頭看住我,笑道:「小王子,去玩吧!」
也許,也許因為我從不信任他,所以也不能贏得他的信任。
我只好踱到長街旁的小攤子撈金魚,紙網極薄,有好幾個連
金魚的尾巴都沒碰著,已被那一池死水的微弱水波衝破,我卻不
死心地一試再試。
反正不玩這個,也不見得有更好玩的在等著我。
後來撈到的六條金魚,我通通笑著還給檔主。
養死了難過,養活了費心,不如不養。
回家時,Fany高興地說:「走這一趟拍了三張照片。」
你別說,已經是他的豐收。
我第八百次問:「我們為何不做愛?」
Fany答:「因你年幼無知,我會良心不安。」
但願,但願如此。
我掩住嘴假笑。
還沒學懂時我只覺詫異,怎會有人能得心應手地打哈哈,原
來不難,開頭或有些許生硬,有了第三次、四次、五次經驗,漸
漸便收放自如。
像說謊。
巴士緩慢地前進,我靠住Fany的肩,他枕住我的頭。
「聽說今年最冷時會只得兩度,真慘,凍入心,卻不下雪,
連一點點安慰都沒有。」我輕聲說。
Fany沒答,想是累得睡著了。
可下得車來,他還是往暗房走。
Ryan難得不在,我掏出日記本子來,托住頭一個字一個字地
寫。
X月X日 冷
今天下午一個人在圖書館閒逛時,意外地發現中庭那棵老樹
竟是櫻花樹,不過現在只剩光禿禿的丫枝,極醜。
等春天來了,我們一起賞櫻可好?
寫完,我自己先笑出來。
所以你以為良心真的無價?它只是不值錢而已。
正待睡下,竟接到醫院來電,那平板疲憊的聲音說:「你是
Ryan的室友?他急性酒精中毒,在大馬路上倒下。」
匆匆趕到醫院時,那笨人面如金紙地躺在病床上,還沒清醒
過來。
我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巡房的醫生路過,急忙拉住他問:
「他沒大礙吧?」
那中年醫生慢吞吞地撿起床前病歷表看了看,抬頭淡淡地
說:「最好戒酒。」
白眼還沒來得及送過去,他已轉身走開。
我氣餒地坐下來,該怪誰呢?連我都不想同情Ryan,何況一
個不相識的人?
隔天早上Ryan一張開眼來,我便罵道:「男人大丈夫搞成這
種鬼樣子,你還要臉活下去嗎?」
他輕聲答:「給我水。」
沒一會兒,護士過來說:「病床供不應求,你若無頭痛、胃
痛,當可返家休息。」
「醫生說他可以出院了嗎?」我問。
護士冷笑一聲,看著Ryan說:「小孩,有空多唸書,聽說明
年酒稅還會漲,你總得為自己打算。不過有天你若買不起酒,倒
可以來我們的急診室坐坐,看著那些血人、眼淚雖然不會令你飄
飄欲仙,但一樣暈頭轉向。」
我只好為Ryan辦妥離院手續,一道返宿舍。
活脫脫姊債弟償。
那天下午,Fany誇獎我說:「你一個人竟應付得來公立醫院
那些麻煩瑣碎的手續?真是長進了。」
一副老懷安慰的樣子。
低下頭,我偷偷地笑了。
Fany最近有句新的口頭襌,言若有憾地歎道:「Brian,你
若沒我在身旁,怕連自己的頭掉在何處都不知道。」
可惜,可惜即便如此,他也沒打算伴我度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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