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醒來,已是晌午過後。
陽光強硬地穿透薄薄的窗紗,照亮一室寂靜的微塵。
一時間,我竟無法自夢魘中掙脫開來,蜷縮在被單內難以動
彈。
坐在床邊看書的Fany見我張開眼睛,便說:「嗨!早安。」
表情雖然平靜,嘴角卻勾起了一道彎彎的線條。
我怔了半晌,隨即抬手把他的書扯飛,雖然下半身傳來強烈
的痛楚,可我已顧不得這些了,只是一個勁地把Fany往床上拉。
「別動,瞧你,整張臉皺成一顆酸梅似的。」Fany順勢躺到
我身旁,「怎麼了?」
我將自己埋進Fany懷中,耳朵緊貼著他的胸口,傾聽著那巨
大的心跳聲,讓它淹沒我的思緒。
Fany輕摟著我,半張臉安靜地擱在我的髮間。
這個人,該說是體貼嗎?總是知道在甚麼時候應該沈默。
良久,當肉體的痛苦終於壓過精神,令我不得不注意它的存
在時,我只好呻吟著放開Fany,平躺著儘量放鬆全身的肌肉。
「很痛嗎?」
不知道為甚麼,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Shoo的小說。
呵!原來我那親愛的姐姐並不盡在販賣空中樓閣的幻想呢!
我悶聲低笑起來。
「Brian?」
抬頭望向Fany,我只說:「肚子餓了。」
Fany起初還只是捂著臉偷笑,後來見我不在意,便索性仰天
大笑起來,笑了半天,忽低下頭在我額上印下一個吻,說:「有
你真好。」
是嗎?我閉上眼沒作聲。
Fany又陪我躺了好一會兒才爬起床,但很快便伴著一股食物
的香氣回來說:「我下午有一堂必修課,小王子,你可以乖乖待
在床上嗎?」
我答:「我不得不。」
令人難堪的,並不是無法下床這客觀事實,而是我那無意識
地脫口而出的笑,高昂得如些怪異。
我只好緊緊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真想把自己悶死在枕頭上算了。
然後,Fany忽然說出了他那句經典的口頭禪,「你有心事嗎?」
我霍地睜開兩眼──是的,我火候不純──正好看到Fany將
一隻大磁碗放在床頭櫃上。
「粥,」咬了咬牙,我厭惡地說:「我討厭粥。」
「忍一下,這是你任性的代價……之一。」
「我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你若想我吃那碗鬼東西,最好為
我準備一根吸管。」
Fany白我一眼,一手繞過我的肩膀硬把我上半身抬起來,我
痛得大叫出聲,大概有半個世紀之久,都只能一動不動地窩在Fany
堆放在我背後的靠枕中,狠狠地用眼神凌遲這條人模人樣的豬。
「我知道你很痛,你可以哭,但一定要克服它,你不可能一
直待在床上。」
我整顆心往下沈,「聽你這口氣,我會痛多久?」
Fany眼珠子溜了溜,不置可否地答:「幾天。」
「幾天是幾天?」
「Brian,」Fany靠床緣坐下,捧著磁碗舀起一湯匙粥吹了吹,
說:「我餵你。」
我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裡,「上課去,我會照顧自己。」
Fany定睛看著我,終於還是笑了笑,將磁碗塞到我手中離開
了床舖。
「把頭髮梳好,你看起來跟瘋婦沒兩樣。」
我舀起一匙粥嚐了嚐,淡如開水,可以的話,我真想哭。
Fany書包早背起來了還不肯走,站在門邊看笑話似地看著我,
嘴角彎彎地勾起,像米奇老鼠。
「如果把一根冰棍塞進你的腸子,然後連著腸衣硬生生一道
扯出來,你能想像有多痛嗎?」我又吞了一口粥。
「那麼血淋淋嗎?」Fany這下子居然連眼睛都彎起來了。「我
怎麼記得自己很溫柔?」
我得承認,那一刻,我被逗笑了,是打真心笑出來的。
「滾。」
Fany關上門後,我掙扎著下床撿起掉在沙發上的電話撥給Shoo。
「夢中那個女人,忽然不哭了。」
Shoo一時沒說話,半天才說:「Brian,你早已忘了她。」
「可能嗎?忘掉一個賜我血肉靈魂的人?」
「我試過為趕稿連續三天沒睡後,倒頭就昏睡了兩天,醒來
時連自己是誰都忘了。」Shoo輕軟的聲音溫柔地熨過我糾結的心
緒,「你想太多了。」
曾經有很多很多個晚上,Shoo便是用這一把聲音,說著騙小
孩的童話故事哄我入睡。
我低頭看著自己赤裸的身體,昨晚Fany把我抱進浴室洗澡時,
曾經拿我的白皮膚與嬰兒肥開玩笑。
但我知道,這副肉體內的靈魂,很早很早以前已不再天真純
潔無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也許她已經不是她,她已成為我的心魔。」
「你讓我窮於應付。」Shoo頓了頓,「我可以把這句話收到
我的小說內嗎?」語氣無奈。
我只好笑了,「你會付我版權費嗎?」
然後我便回到床上,吃粥,睡覺,繼續疼痛,並且……害怕。
那天晚上,Fany小心翼翼地睡在床的外側。
他買了一管消炎止痛的藥膏給我,擦藥的時候我只想在他臉
上抓出十道血痕,不過現在我至少可以在半邊身麻掉時咬住牙翻
一個身了。
我昏昏沈沈地躺了一天,睡意通通遠遊到墨西哥去,只能痛
苦地瞪著天花板。
而Fany一直安靜地看著我,我知道。
憋了半天,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為甚麼是我?為甚麼不
是我?」
Fany沒作聲,過了半晌,竟懶洋洋地轉過身去。
「我知道你沒睡。」我忍痛踹他。
「早睡早起身體好。」
「我很痛,但我會一直踹到你肯說為止。」說著又是一腳踹
了過去。
「你認識我第二天就在我床上熟睡如死豬,還讓我摟住你睡,」
Fany還是背著我,「我以為你是浪蕩慣的人。」
「所以?」
「後來相處下來,我才知道你只是一個白痴而已,就是這樣
子。」
我睜圓了眼,「我不認識你。」
「死小孩,」Fany咕噥道:「睡覺。」
看著Fany那寬厚結實的肩背,我無法自制地大笑出聲,雖然
下半身因顫動而輻射出陣陣尖銳的刺痛,我卻偏偏難以停止。
太滑稽了,這個人,害羞起來竟如此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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