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賢離開當天,堅持要我到機場送行。
「我不習慣面對別離,」我在電話中沒好氣地說:「再說,
機場太多生離死別,是個不祥地,我不要沾染晦氣。」
「我這個人最庸俗不過了,喜歡在離別時與至親好友抱頭痛
哭,你若不現身,就不是我朋友。」
Ryan知道這事後笑得打跌,「上醫院怕惹霉氣已經夠荒謬,
沒想到你連機場都汙衊。」然後勸說:「能當面說再見也是一種
福份。」
「又不是再無聚首之日。」
「即使再相見,也許已生分。」
「危言聳聽。」我心頭一跳,勉強笑道。
「小王子,寧可信其有,因為我比你更害怕。」
我是真的被嚇到了,於是乖乖帶著由Shoo代為選購的禮物往
機場道別。
星賢卻興致勃勃地把我介紹給潤亞的表弟認識。
「敝報正缺乏寫影評的人手,每篇大概二百來字,雖然沒有
稿酬,但我們會提供每齣電影的優先場門票。」那乾淨斯文的青
年笑道。
這人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息,我愕然地望向星賢。
他偏一本正經的說:「你別看輕這工作,聽說不少寂寂無名
的影評人借此打響知名度後,獲電影公司賞識,轉投宣傳PR者有
之,也有人成為電影編劇。」
「我看戲的口味十分大眾化,怕會貽笑大方。」
「無妨,電影本來就是拍給大眾看的,你正好為民喉舌。」
我怒極反笑,說:「媒人口,無量斗。」
星賢這才不再糾纏,不過臨上飛機前還是把我拉到一旁,低
聲道:「若要忘懷一段戀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展一段戀情。」
「滾。」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活寶,我剛吁一口氣,卻發現潤亞的表弟
還站在身旁等著我。
「不管星賢跟你說了甚麼,我無意忘記任何人。」
那人笑了笑,「原諒星賢,他是好人,只是有點天真,有點
笨。但你若願意惠賜稿件,請打電話給我。」
我只覺意興闌珊,收下他的名片便轉身離開。
跟Ryan談起此事時,他只隱晦地說:「多作新嘗試是好
事。」也不曉得是指新工作,還是新伴侶。
我呆坐電腦前,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
「真的嗎?」
「過去管不著你,是我有心縱容,如今我更是無能為力,你
當然可以隨心所欲。」
該剎那,我似遭五雷轟頂,手指怯懦地敲在鍵盤上,問:
「你一直在生我的氣?」
Ryan沉默良久,然後逕自登出了msn。
我兩手環抱住哆嗦的身體,半天無法動彈。
一定是我早已被眾人的寵愛縱壞,才會對如此理所當然的事
視而不見。
至今念念不忘曾遭Fany瞞騙的我,怎會天真地相信別人能輕
易忘懷我的錯?
然後,另一種恐懼猛地把我逮住。
Shoo冷眼看著我失魂落魄,強忍三天後終於拉住我問:「你
又捅出甚麼漏子來了?」
我本想搖頭,卻忍不住問:「星賢妄想為我作媒,都認為我
該是時候另結新歡了麼?」
「你總不能一輩子沉溺悲傷。」她答得含蓄。
「那麼,」我更覺茫然,「Fany呢?」
「關於這一點,小王子,你早已無權過問。」
明明已是仲夏,我卻感到渾身冰冷。
Shoo抱住我,「你怎會笨到這地步?」
「不,我有考慮過這一點,」我啞聲道:「只沒想到這一刻
會來得如此快,如此痛。」
「只要他還在你心裡,這一刻永遠都會來得太快。」
「Shoo,別逗我笑,我不想哭。」我微彎著身把臉埋在她的
肩膀上。
隔天Ryan寄來了一封電郵,說他正忙於準備期末考試,短期
內不會再使用msn與我聊天。
我鼻頭泛酸,可眼睛卻乾澀得發痛。
「我可是要失去你了?」
「小王子,」回信兩天後才寄達,依舊言簡意賅,「是你不
要我。」
Shoo看著我木然的臉嘆氣,十六卻說:「要不忘記,要不把
他奪回來,何必為難自己。」
「一定得選邊站嗎?」
「兩頭不到岸,一直站在鋼索上,遲早粉身碎骨。」
Ryan在信上寫道:「說得好。」
「我還可以回頭嗎?」
「關於這一點,也許由不得你。」
不是「可以」,不是「不可以」,他說由不得我。
要命的是,Ryan還附上一句:「明天開始就是期末考周,接
下來的兩個星期我不會登上互聯網。」
期末考周?算算日子,現在才學期中吧?
「畢業班都會提早考試。」
我大吃一驚,畢業不是明年的事嗎?
「這個國家全是三年制的大學,你好歹也在這兒唸了一年
書,怎會不曉得?」Ryan比我更驚愕,「小王子,你真教人放心
不下。」
當天晚上,我再次夢到了那個女人,她拉住我的手,低聲飲
泣。
我遲疑地伸出手,輕輕碰觸她臉上冰涼的淚,呻吟道:「你
為我好,自己卻不好。」
她仍舊落淚,卻忽爾一笑,兩手履在左胸上,「胖寶寶,我
這裡好。」
「大家都叫我小王子,諷刺我的愚昧無知。」
「你永遠是媽媽的小王子。」
「如今,」我頓了頓,扯開一個應該不會太好看的笑容,
「光是你一人把我捧在手掌心已經不夠了。」
醒來後,我臉上濕溼溼地,都是她的淚。
潤亞的表弟打電話來,「我有兩張今晚的優先場戲票,你看
過後嘗試下筆,也許會寫出興趣來。」
我心中一片麻木,只呆呆地問:「為甚麼一定要看優先
場?」
「因為報章影評需趕在電影正式上映當天刊登。」
「我不擅長與時間賽跑。」
「優先場通常在公映前半個月舉行,二百字的短稿隨你愛怎
麼逐字推敲都成。」對方哈哈大笑,說:「今晚七時在皇室戲院
見。」言訖隨即擱下電話,不容我有拒絕的餘地。
我皺著眉頭問Shoo:「現在流行這麼囂張的追求法?」
她笑不攏嘴,答:「還有更猖獗的你沒見過。」
Fany從來不會這樣,雖然我一直依賴他主導生活,但他說話
總不乏「請」、「謝謝」和「好嗎」等詞彙,聽在耳內十分受
用。
不過,我咬住牙想,反正Ryan讓我嘗試新事物,不去白不
去。
我洗一把臉,手指隨意把滿頭亂髮耙順便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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