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十六的電話偏又追了上來。
「熙俊,麻煩你先跑一趟市立醫院。」
我喉頭一緊,「誰生病了?」
「記得前陣子城西一棟建築中的大型商場發生火災嗎?」十六冷
聲道:「當時有一個童工失蹤,聽說現在找到了。」
「我只記得勝浩是從中謀利的,而且還做了蝕本生意。」
那張由他親手填上銀碼的支票最終並沒有兌現。
「討債倒不急於一時。總而言之,勝浩剛剛十萬火急地打長途電
話回來,讓我先替他照料那個小孩。」
「你掛他電話了?」
十六即時大吼起來,「我叫他去死,他打著風流工,還敢踩到頭
上來指使我侍候他。」
「我也剛做完一單買賣呢!」我笑道:「那孩子失蹤這麼多天都
死不掉,躺在醫院那兒不是更安全嗎?」
「直接一點,我可是開會中偷跑出來打電話的。」
「我累了。」
「你剛剛說刀子夠利就很輕鬆。」
「不去。」
結果甫返抵大宅,就讓Shoo拉著往醫院跑。
真是傻丫頭,居然為一個不認識的孩子急出眼淚。
「醫院方面的人告訴勝浩,那孩子被發現時衣不蔽體,正在發高
燒。」Shoo一邊為我繫好今早遺忘在沙發上的圍巾,一邊說:「而且
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相信是失憶了。」
「勝浩甚麼時候會回來?」我歎道。
「他走不開,大概要下星期才能回來。」
「佑赫不是跟他在一起嗎?」
Shoo一怔,半晌才問:「我的同情心被利用了?」一雙大眼睜得
圓圓地。
「你是好孩子。」我揉了揉Shoo那一頭軟髮,「退一步想,至少
勝浩那傢夥天良未泯。」
看到那孩子時,我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火場餘生的人,身上連個燙傷的疤都沒有,反倒是手腳凍傷了。
「請別吵醒病人。」白衣天使瞪我一眼,「還有,請到樓下服務
台付清至今為止的賬單。」
真是醫者父母心,我掩住嘴偷笑。
Shoo馬上乖乖地站起來要去付賬,本來還在嘀嘀咕咕的她,一見
到躺在病床上昏睡的小孩,馬上又熱心起來。
我伸手挽住Shoo的衣袖,說:「怎可讓女孩子付賬。」
下樓接過那張為數不少的賬單時,我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聲,馬
上又惹來成堆的白眼。
對眼前繃著臉的護士笑了笑,我用最誠懇的語調說:「請幫那孩
子換一間高級的單人房,另外,我還想僱一名私家看護照顧他。」
「房間可以馬上換,但看護也許無法即時安排。」
「我願意付雙倍,甚至三倍價錢。」
將收據小心地收入皮夾子後,我踱到醫院附設的餐廳喝咖啡提神。
再返回剛剛那個病房時,已是人去床空了。
效率真好,我抿住唇笑。
還好Shoo留了紙條給我。
頂樓的高級病房景致極佳,幾乎可鳥瞰全市。
躺在床上的睡美人已經醒來,睜著一雙黑瞳驚戒地打量著我。
不過,倒是大方地享用著Shoo為他剝好的橘子。
「文熙俊。」我向那男孩伸出手,「你好!」
雖然遲疑,男孩還是握住了我的手。
「不自我介紹嗎?」
戒備的眼神轉為困惑,然後浮現出苦惱的神色,「醫生說……我
失憶了。」
我笑,撿起一塊橘子丟進口中。
男孩小心地窺探著我的反應,目光炯炯。
「Shoo,回家了。」
「可是……」
「放心,等一下便會有私家看護來照料,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待命。」
我轉向那豎起了貓耳朵觀察著局面的男孩,說:「好好休息,你挑對
了一戶好人家。」
結果隔天剛自幼稚園返回大宅,馬上就被像忠犬一樣守在大門旁
的Shoo逮住。
歎一口氣,我問:「想去醫院?」
Shoo忙不迭地點頭。
「可是我肚子餓了。」我委屈地說。
「我做了點心,連熙俊的份也準備好了。」Shoo捧起身旁的保溫
瓶和食物盒,站起來推著我走。
「應該是說連那小子的份一起做吧!」我咕噥道。
Shoo輕笑出聲,「熙俊好像小孩子,是近朱者赤嗎?」
並不比任何人笨的Shoo,一直沒有考取駕駛執照,往返市區通常
都是依賴我接送。
這份依賴,相當貼心。
路上,讓Shoo連著唱了兩首童謠娛樂我。
漲紅了臉小聲地唱著歌的她,十分可愛。
沒想到甫踏進病房,便看到茉莉坐在床邊,拿著一冊記事本在唸:
「星賢?」
靠坐在窗臺上的十六搖了搖頭,「不好。」
「勇俊?」
「太普通。」
「宇誠?」
「說起來,」十六望向床上一臉不以為然的男孩,「你想要姓氏
嗎?」
咬咬牙,男孩低下頭,「隨便。」
十六馬上就被逗樂了,視線與我相接的瞬間,勾起了一抹玩味的
笑。
Shoo將食物盒放在病床的活動桌子上,笑道:「先吃點心吧!」
順手從保溫瓶中倒出一杯熱湯遞給男孩。
「謝謝。」
我已與茉莉搶起點心來。
「剛剛醫生來過,說這孩子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十六踱到
床邊來,塞了一雙筷子進男孩的手,對他說:「Shoo的手藝很好,別
吃虧。」
男孩兩眼瞪著桌上的點心,略一猶豫,已挾起一顆白兔蝦餃吞入
口中,然後又是一件桂花同心糕。
我放下手中叉子,說:「勝浩回來以前就先住這兒。」
十六笑道:「這房間相當適合看夜景,不便宜吧?」
「反正勝浩付得起。」
Shoo卻認真地說:「暫時讓他住在大宅應該沒問題吧?至少在這
孩子痊癒以前,也好方便我們照顧他。」
天真的孩子。
「Shoo愛撿受傷小動物回家的習慣始終沒戒掉。」十六只是笑。
我看著床上那緊緊地抿住唇的男孩,說:「我們可以為你聘私家
偵探尋找身世。」
「僱用我的工頭已經過世了,因為是違法的童工,大概也沒有僱
員紀錄吧!」男孩平靜地說:「如果不是在工地附近擺賣小食的阿姨
把我認出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曾經九死一生。會讓孩子一個人流落在
外討生活的家庭,沒有留戀的價值。」
我與十六相視一笑。
「你們會照顧我吧?」
雖是問句,語氣卻十分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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