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沈吟半晌，竟說：「勝浩在市區的房子反正也空置了，住處
倒不成問題。」
「你轉性啦？」我瞪大兩眼。
「留下他，總有用處的。」十六笑得極甜。
「這孩子年紀不小了。」Shoo含蓄地勸我倆收斂。
「我也不喜歡笨小孩。」十六靠著床緣坐下來，扳住男孩的下頷
說：「喂，給你自己取個名字吧！」
「既然決定留下他，」茉莉此時卻插口問：「孩子，你願意跟我
結婚嗎？」
我啞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尋回自己的聲音：「我不准。」
茉莉轉身摟住還沒回過神來的Shoo，扁嘴說：「這孩子長得還算
清秀，不會讓我丟臉的。」
十六「噗」的一聲大笑出聲。
「這是重點嗎？」我咬牙問。
「大家都覺得我很可憐嘛！有個糟老頭為了表示同情，還一直死
纏著要娶我回家，煩死了。」茉莉掏出手提電話讓我們看來電記錄，
十通電話中，有八通都是同一個號碼。
「十六，記下這電話號碼交給七炫。」我冷著臉道。
茉莉沒好氣地白我一眼，說：「熙俊你也不算算時間，七炫的期
中考快到了吧？結婚就好了，一勞永逸。」
「我一直以為你來自有智慧的火星，沒想到原來只是單細胞的土
星種。」十六一邊說，一邊已打開隨身的手提電腦發e-mail。
「壞事傳千里，我早就料到會這樣的了。」茉莉怔怔地說：「你
們能幫我多少？」
Shoo馬上就紅了眼，緊緊地抱住茉莉的肩膊。
「來一個…」十六一開口，我隨即接下去，「殺一個。」
是玩笑，卻也認真。
茉莉倒是被逗樂了，吸一口氣挺起胸膛，笑罵：「你們是故意讓
我連自憐一下的機會都沒有嗎？」
「你要放聲大哭也可以，但不能懷疑我們對你的愛。」我委屈地
說。
「我也不能一輩子依賴你們呀！讓我知道身後永遠有一個可靠的
避風港就夠了。」茉莉放開Shoo走過來抱住我，「熙俊你太多心了。」
我歎息一聲，「我家妹妹一個比一個冷淡，真讓人傷心。」
床上的男孩偏在這時候不識相地勾起了唇角，雖然沒笑出聲，但
我看得清清楚楚。
十六合上電腦，說：「這種倫理大悲劇咱們家天天上映，請別見
怪。」
茉莉退開一步，用幼稚園裡那些老師哄小孩的語氣說：「我自己
跌倒，也可以自己爬起來。」
「反正不准結婚。」我轉向還在偷笑的男孩，「這小子由我來負
責。」
一離開醫院，我便直奔永鎮叔的律師樓。
「收養？」永鎮叔啼笑皆非地看著我，「那孩子才十三歲吧？即
便茉莉求婚成功，也不可能結婚的。」
「有勝浩和十六這些好事之徒在，甚麼事都可能發生。」
「他惹你生氣了？」
「沒，」我兩眼圓睜，「誰說的？」
永鎮叔笑了笑，說：「我先幫你弄一份臨時文件，別玩得太過份。」
帶著文件返回醫院時，一直躺在床上示弱的男孩己離開了他那大
道具，正倚坐在窗旁眺望夜景。
我將手上的卷宗放到他面前，說：「同意就簽字。」
驚懼的神色在細閱文件後，轉為全然的訝異，「你不必做到這地
步。」
「少廢話。」
男孩忽地緊咬下唇，肩膊輕輕地抽搐起來。
「哭出來之前，先簽名吧！」我不耐煩地說。
良久，男孩才說得出話來，「我沒有名字。」
語氣略帶哽咽，眼淚卻始終沒有流下來。
我解開他手上的繃帶，讓坐在房門外打毛衣的私家看護去借印泥
回來，「趕快為你自己取個名字，今天暫時先打手印。」
男孩順從地在文件上蓋指模，面露不悅之色的看護隨即走上前為
他擦手，並重新綑上繃帶。
「請問，」怯生生地喚住準備功成身退的我，男孩低著頭問：
「我可以稱呼你作父親嗎？」
我笑了，「隨你喜歡。」
男孩在醫院住了足足一個月，手腳的凍傷本來就不嚴重，已經痊
癒得差不多，倒是那「失憶症」半點進展都沒有。
他出院當天，我先跑了一趟百貨公司，買下一雙深藍色的羊毛手
套。
在這種苦寒天氣下，倒是相當合用。
男孩已收拾好行裝，安靜地坐在窗子旁守候著我。
「戴上。」我將手中小袋子拋到他懷中。
「街上很冷吧？今天早上還下了一場初雪。」男孩一邊問，一邊
聽話地戴上了手套。
我沒說話，從大衣內袋中掏出了一頂黑色假髮，借著窗子倒影將
滿頭紅絲收藏起來。
「跟我來。」
確定男孩拿著乾癟的行李袋跟上來後，我轉身閃進了隔壁的病房。
同樣是頂樓的單人私家病房，這一間的設備卻更為完善，冰箱及
電視等一應俱全。
床上的老人瞪著眼問：「你們是誰？」一隻枯乾的手已擱在呼叫
鈴上。
我搶到床前伸出藏在口袋內的右手一揮，已在老人的咽喉上添了
一道口子。
拉過呆在門旁的男孩，我走到兩層樓下的盥洗間才把假髮脫掉。
「放心，三十分鐘後才會有護士巡房，我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我將稍微亂了的紅髮理順。「Shoo跟我說你在兩天前已把私家看護打
發走，倒是省了我的事。」
男孩怔怔地看住我。
「回家吧！」我牽起他的手，乘升降機到大堂服務台付清了住院
費用，然後從容地走出了醫院大門。
直到車子駛上離開市區的高速公路，男孩才終於開了口，問：
「那個人……會死嗎？」
「會。」
「你認識那老人嗎？」
「不。」
又過了好一會兒，男孩方再度顫聲問：「你會殺我嗎？」
我掀了掀嘴角，「你大概誤會了，我並不是變態殺人魔，沒有隨
便宰個人來玩的習慣。」
「你是殺手？」
「兼職而已。」
男孩抿緊了嘴，本來已無甚血色的唇更是蒼白似雪。
「有一點我想先跟你說清楚，我有大好家庭，也年輕有為，以我
奪目的『姿色』來說，不久將來也極可能娶得美嬌娘。」我笑了笑，
說：「我想舒舒服服地活下去，所以你若不想死，從現在開始，就別
讓自己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男孩睜圓了兩眼看住我，眼神卻已散煥。
我輕聲地笑了起來：「說起來，你想好名字了沒？」
沒有反應。
我有點失望，敢來招惹我們家的人，本來還以為膽識應該不錯，
沒想到亦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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