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第二天我們並沒有去買衣服。
勝浩大概覺得見我的兒子比談情好玩一點，居然就撇下佑赫一個
人先跑了回來。大清早便撥電話來把我吵醒，讓我到機場去接他。
我對牢話筒那頭的他大聲呻吟，「找你的狐朋狗黨去，誰不知道
我這個低血壓的幼稚園園長都日上三竿才起床？」
「再三十分鐘我就要降落了，大阿哥你捨得讓我這個可愛的弟弟
排半天隊，累個賊死才擠得上計程車回家嗎？」
「我倒是很樂意看你被十六分屍。」我咕噥道。
「熙俊，別再賴床了哦！」勝浩笑著說完，就逕自掛上了電話。
扔開手中的無線電話，我按住突突地跳動的額角，呼出一腔悶氣。
這該死的頭痛。
這該死的身體。
抬眼間，卻見天恩坐在他那張緊靠在我床邊的沙發床上，兩眼炯
炯地看著我。
我掀開身上暖洋洋的羽絨被，讓冷空氣喚醒一片混沌的意識。
「早安。」聲音雖小，倒是利落。
我一邊蹣跚地爬下床，一邊問：「我沒有打呼吧？」
「沒。」
招了招手讓天恩跟我一起走進洗手間，我將備用的漱洗用具放進
他手中，「可你為何一夜沒睡？」
天恩一時沒搭話，拿起牙刷跟我並排站在鏡子前一起盥洗。
直到我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地走出房門時，一直低著頭跟在我身邊
的他才說：「我一直在想，你想從我身上得到甚麼。」
愣了一下，我忍不住問：「你倒說說看，你能給我甚麼？」
天恩只是緊跟著我一路奔到車庫，也沒說話。
發動車子時，我從倒後鏡中看到了天恩的雙眼，黑白分明，而且，
已抹去一直糾纏其中的懼意。
「你這個樣子，會讓我忍不住想欺負你。」我大力踩下油門，車
子驟然顛簸了一下，隨即像脫韁野馬似地飛馳起來。
「隨你高興吧！」天恩忽然就笑了。
我只能定睛看住眼前似是無盡伸延的高速公路，良久，才吐出了
一句話，「很好，我喜歡聰敏的孩子。」
「我可以把靈魂賣給你，附送肉身一具。」
我沈默。
良久，幾輛重型貨櫃車呼嘯而過，道路竟強烈地震動起來，我用
力把方向盤扭向一旁，耳邊傳來擦向山石的聲音，眼前閃過點點金星，
然後是一聲輕微的碰撞聲，那「呯」的一聲並不吵耳，於是我放心地
走進眼前的黑暗。
這地方我太熟悉，雖然討厭，又不由自主地安心。
哥哥穿一件寬鬆的及膝白袍子坐在床上，不住摩娑手邊一隻全新
的玩具小熊。
我走到他身邊，抹去他眼角沒乾的淚痕。
「漂亮嗎？」
我低聲答：「代價太大太大了。」
「其實我比較想要一本童話故事書。」哥哥勉強地笑了笑。
他哭的時候多，笑起來生硬得讓人心酸。
「大阿哥，你醒醒。」遠處傳來十六焦急的叫聲。
我對哥哥說：「這債，終生都還不完。」
「這跟熙俊有甚麼關係？」哥哥詫異的看著我，「我一人做事一
人當。」
這個天真的小孩。
我訕笑出聲，然後又淒滄地打住。
十六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熙俊。」
我正想叫她別煩，臉上忽地吃痛，只得不情不願地張開眼睛。
「我保養得白白嫩嫩的皮膚被你打壞了怎麼辦？」聲音沙啞得似
遭沙石蹍過。
十六吁一口氣坐倒在床邊，說：「我都準備潑冰水了。」
「被單誰洗？」我瞪她。
「誰害你生病就誰洗呀！」十六轉頭瞪站在一旁的勝浩。
「作噩夢了？」天恩湊到床前，拿起我額上已變暖的冰枕，換上
一個還冷得發硬的。
「沒。」那是我的血親，怎麼可能是噩夢？
「可你大呼大叫如受傷狼嗥，臉上表情似厲鬼怨毒。」
「都怪你，一大早回國不會自己坐計程車嗎？」十六馬上又對勝
浩開火，「還好熙俊把車子停到高速公路一旁才昏過去。」
勝浩眼中根本沒有十六，只對我說：「對不起。」
偏頭看住天恩，我問：「你見過鬼？」
天恩一怔，搖頭。
我正要笑話他，卻發現他腕上有一道瘀青，「誰動他了？」
「他一進屋子便驚慌哭叫，」十六扁嘴答：「我怕嚇著Shoo她們，
只得趕緊拉他回房。」
呵！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我輕聲對天恩說：「給我水。」
天恩馬上乖乖地捧起床頭櫃上的水壼為我斟水。
「瞧你幹的好事，還害我被大阿哥罵。」十六白勝浩一眼。
勝浩還口，「背熙俊回房間的人是我。」
「吵死了，出去出去。」我揮手趕人，「幫我傳話到幼稚園那邊，
說我今天不過去了。」
十六邊走還邊向勝浩咕噥道：「扣你人工。」
我接過天恩遞來的水杯，說：「我身體不好，容易發燒。」
「這不是偶發事件？」天恩讓茉莉看上的清秀臉龐隨即皺成一團。
「倒算不上是常事。」我笑，「醫生來過了沒？」
天恩點點頭，在床邊坐下來，安靜地看著我。
「悶的話，去書房找本小說看，」我閉上眼，「若者到客廳看電
影吧！」
「可以嗎？」小小的聲音充滿不確定感，偏又難掩渴望。
我輕笑出聲，「你真像我哥，難怪我會夢到他。」
天恩「噫」了一聲，半晌才說：「大家都叫你大阿哥。」
「咱們一家廿一口都是被收養的孤兒。」
等我再次睡醒過來的時候，天恩仍舊坐在床邊，只是手上多了一
本Shoo寫的小說。
我看住他驚訝的表情笑出眼淚來。
「誰給你的？」
「十六，她返公司前來看了一下。」
我糾正他，「十六阿姨。」
天恩閤起書，認真地答：「她說我若敢這樣喊她，馬上就讓我腦
袋搬家。」
我笑到嗆住，天恩將幾顆藥丸與一杯水放到我手上，拿起內線電
話說：「熙俊醒了，請把食物送上來。」
「熙俊？」
「你根本沒打算當我的父親。」天恩回頭看著我，「對了，你大
衣口袋中的傳呼機響了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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