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宗教信仰,倒也不是說我是個無神論者,偶爾我也會懷疑真的
有神存在,而且是個很無聊喜歡耍著人玩的神。
不然世上哪來這許許多多的試煉?
像不能吃卻又長在伊甸園的禁果。
負不起養育責任的無知少年少女一擊即中珠胎暗結,愛護小孩的恩愛夫
妻反而飽受不育之苦。
或是渴望愛,偏偏遇上父親那種人的母親。
又譬如MinWoo每次離開我都馬上攔得到計程車,這回兒等到手足全冰冷
了,竟沒有一輛空車子肯停下來。
通通教人咬牙切齒,卻又無何奈何。
MinWoo慢吞吞地鎖好餐廳大門後,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我身旁,完全無
意掩飾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
等到彷彿第二百輛亮著頂燈的計程車從我面前飛馳而過時,他終於說:
「算了吧!我讓十六來接我回大宅。」
我轉頭瞪著不遠處的紅綠燈,只聽得耳邊響起兩聲輕微的爆裂聲,綠燈
忽然黯淡下來。
拉起MinWoo的手,我急步向反射性停下來的計程車飛奔過去。
車頂上還散著零星的玻璃碎片,司機驚魂未定,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
來回頭說:「換更時間到了,我不載客。」
我剛要開口,MinWoo已經道:「車頂上的燈還亮著,你要多賺這一筆車
資然後愉快地回家,還是想讓我們向有關部門投訴你拒載?」
「……去哪兒?」
我鬆一口氣,說出酒店的名字。
MinWoo揚起一邊眉毛,卻沒有說話,只是將身子窩進皮椅子去。
車上收音機播放著不知名的英名老歌,其實母親以前很喜歡聽這些,幾
乎每一首都會哼,可我從來記不住它們的名字。
本來還因突來躁動而困惑的我,在這靡靡之音中慢慢平靜下來。
良久,MinWoo忽地低問:「你就這麼想跟我做?」
我側頭對上他流光閃動的眼睛,「你不想?」
他冷冷地牽起唇角,「你知道我為甚麼喜歡跟男人做嗎?因為痛,很痛。」
那露骨地透著嘲弄之意的笑容十分礙眼,這笑我在鏡子內看過千百萬次,太
熟悉了,他針對的不是我。
我喉頭乾枯,作不得聲。
「剛剛那個女人,曾經是我的未婚妻。」MinWoo轉開了臉,目光望向車
窗外的遠處,「我跟她從中學時就在一起了,後來決定綴學跟隨師傅學藝,
她也不顧父母反對,始終給予我最大的支持。」
「…………」
「我以為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
「…………」
「她很奇怪,居然會覺得我這種不苟言笑而且脾氣暴躁的人很溫柔,當
我為我們之間的沉默感到焦慮時,她還會安慰我說這樣已經很幸福。」
「…………」
「每次我生氣或者失落時,她都會想盡辦法逗我開心,還試過用黑色筆
在臉上畫鬍子和烏龜,畫完後才發現自己用的是很難擦得掉的油性筆,迫得
我只好笑了。」
我手已經伸出去擱在MinWoo的膝蓋上方,終究還是不敢造次,輕輕嘆一
口氣,又收了回來,「你不必跟我說這些。」
又沒人用刀架在我脖子上,是我心甘情願。
他回頭凝視著我,「是嗎?」
「嗯,我無所謂。」
「為甚麼?」
摸了摸鼻子,我苦苦思索,半晌,軟弱的問:「因為我很隨便?」
MinWoo嘴角一動,但很快又回復一條直線,「我不笑沒關係吧?」
「沒。」
司機滿臉驚異的從後視鏡打量我倆,我只當沒看到,學著MinWoo的樣子
望向車外。
下得車來,MinWoo說:「我們先去喝一杯吧!」
我領著他往酒店三樓的酒吧走去,他甫坐下便點了杯純威士忌一口乾盡,
然後索性讓侍者把整瓶拿來。
喝到第五杯,MinWoo忽地跨過矮桌子坐到我身邊來,喃聲道:「她總是
說沒有我會死,說這輩子最大心願就是成為我的新娘,當她紅著臉說這話時,
我真想把她一口吞下肚,讓她再也離不開我。」
潮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我開不了口,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我明明已經跟她父母討論好了,等我滿師能自立門戶便註冊結婚,但
她每次來餐廳吃飯後,都咕噥說自己等不下去了。」
MinWoo兩頰通紅,瞇著的兩眼卻越見清明。
「當她滿心喜悅地告訴我懷孕消息時,我真的嚇死了。」扯開一個比哭
還要難看的笑容,他終於稍稍退開了身子,倒進沙發內用手撐住額角,「是
我陪她去做的墮胎手術,是我背叛了我倆的誓言。」
我彎身斟了滿滿的一杯酒,然後將杯子放到他手上。
MinWoo再次一飲而盡,「是我拋棄了她。」
「你……不喜歡小孩子?」
他斜睨著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不是。」
我又一次為他添酒。
「你這次為甚麼不叫我閉嘴?」
「如果你想說,我也沒有不聽的理由。」
回房間的路上,MinWoo主動攀住我的脖子親吻我,放肆地貼住我的身體
不住磨蹭。
「JunJin……」
「嗯?」我咬住他頸間的脈動用力吸吮。
伴著粗重呼吸的低喃在我耳邊響起,「讓我再痛一點。」
那聲音明明很輕很輕,不知恁地,卻似千斤巨石般壓在我胸口上,掀起
一陣麻麻的鈍鈍的痛,教人喘不過氣來,腦子也跟著一片混亂。
待我驚醒過來時,MinWoo已經滿頭滿臉的淚。
我精疲力竭,兩臂一抖,便虛軟地趴倒在他身上。被汗水溼透的皮膚緊
緊地貼在一起,應該噁心,但那感覺意外地……溫暖。
氣息緩緩平復下來後,MinWoo一掌拍在我頭上,罵道:「你很重,滾開。」
沙啞的嗓音雖然軟弱無力,我還是聽話地翻身下床,進浴室擰了一條熱
毛巾出來幫他拭擦身體。
「你別把我當餐桌死力的擦。」他使勁地咬住牙,仍忍不住逸出零星的
呻吟。
我唯有放開手,讓毛巾輕飄飄地抹過他的腿間。
「很癢,別多事了,等一下我自己洗澡。」
結果他掙扎了半夜,始終無法自床上坐起來,也不肯讓我抱他進浴室。
我一籌莫策地坐在地上,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鬧到凌晨四時,MinWoo終於嘆一口氣,自暴自棄說:「今晚我睡這兒。」
「我幫你再抹一次身。」
他死瞪著我,「敢碰我你就死定了。」
「小的不敢。」我忍住笑,站起來從衣櫥取出備用棉被鋪在地板上,取
過遙控器關上燈。
「你幹甚麼?」
「我……」我搔著頭,「我……我也不習慣跟人過夜。」
MinWoo愣了愣,嗤的一聲笑出來,「你不擅長說謊。」笑到後來,大概
是牽動到痛處,語氣一轉,又喃喃罵了好幾句髒話。
「晚安。」我在棉被上躺下來閉起眼睛。
雖然活得沒出息,但我從不苛待自己,睡地板還真是個全新體驗,本來
以為會是個無眠的晚上,但睡意卻很快襲來。
迷迷糊糊間,彷彿聽到MinWoo悶聲說:「你這樣躺在我腳下,讓我覺得
自己好像養了隻狼狗。」
「嗄?」
「就像以前學校附近那雜貨店婆婆養的狼狗,你有牠的眼睛。」
我翻身覓了個比較舒適的姿勢,咕噥道:「我倒覺得自己禽獸不如。」
然後,便沉入無盡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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