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那天，我拖延到最後一刻，才離開房間下樓去。
站在那西班牙餐廳前竭力壓下呯呯作響的心跳時，忽見十六掩住嘴衝出
來，一見我便問：「洗手間在哪裡？」
還沒來得及回答說不知道，她已經嘩的一聲大吐特吐起來，我退得再快，
褲管還是沾上了一點髒物。
女孩咳了兩聲順過氣，對聞聲而來的侍應說：「對不起，麻煩清理一下。」
跟著便若無其事地抬頭看著我，「進來吧！Andy等你好久了。」
我愣愣地跟在她背後，「Andy是誰？」
十六隨手在餐桌上拿起杯紅酒大喝一口，答：「我兄弟。」
「他為甚麼會等……」話猶未盡，我已被不遠處的景象吸去全副心神。
一個滿頭藍髮的男人整個人掛在MinWoo背上，臉擱在他的肩窩處，正在
他耳邊喁喁細語。
我心神大亂，膝蓋撞上身旁的椅角，應該痛入心脾，我卻無知無覺。
十六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那是我大阿哥，他每回喝了酒就會變身樹
熊，用武力都踢不走，被他黏上了只能認命。」
「你們……沒有血緣關係。」
「你思想真齷齪。」女孩咕咕笑。
我拐著腿往前走，百忙之中，還是橫了十六一眼。
MinWoo看到我時明顯怔了一下，低聲說：「都快散席了，我以為你不會
來。」
藍髮男人猛地抬起頭，「誰說散席了？」
「酒鬼。」MinWoo嘖了一聲，向我招了招手，然後指向男人另一側的空
椅子，「你坐這兒。」
「我當然會來。」我咕噥著坐下。
MinWoo嘴角微勾，肩上一晃，就把男人推到我身上來，「熙俊，這是
JunJin。」
男人雙手纏上我的脖子，「我知道你，你是MinWoo的狼狗。」
「你們家……沒有隱私？」我艱難地將頭轉向MinWoo。
他臉頰熏紅，但雙眼閃亮，「你覺得這是事實？」
「狼狗有甚麼不好的？你自己也像狸貓。」男人嘀咕道。
我詫異地問：「狸貓？」
MinWoo充耳不聞，只看著我問：「你的褲子怎麼回事？」
「十六吐在我身上。」
「她跟我猜拳，被我灌了八杯威士忌。」他兩眼微彎。
「你喝了多少？」
MinWoo沒回答，只問：「吃過東西了沒？」
「中午吃了一份三文治。」
「我去給你找些人吃的糧食。」MinWoo腳步浮浮地走開。
餐廳內眾人玩的玩，吵的吵，瞄過來的視線只略作停留，馬上又收了回
去，我長長地吁一口氣，才總算意識到自己已置身派對之內。
「別怕，我們或者聲勢浩大，但我們不會吃人。」男人在我耳邊低語，
說完，竟開始唱起兒歌來。
我啼笑皆非，「你會唱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嗎？」
MinWoo很快便帶著一碟食物回來，身後跟著一個笑得含蓄的男孩，說：
「我弟弟Andy，他是電視台編導。」
「我們監製說過去曾與你母親合作，非常希望能邀請你現身我們探討超
自然力量的新節目。」Andy開門見山的說。
我一愣，全身僵硬，「他怎麼知道我？」
「之前我們在十四阿哥的餐廳聚會，他看到你在那兒工作。」
「你，」我望向MinWoo，「想我上節目？」
「要不要去隨你，Andy只跟我說他想見你。」MinWoo表情一僵，直勾勾
的瞪著我。
我咬了咬唇，「我比較喜歡洗碗。」
「那就說不。」語氣寒颼颼。
Andy大概見氣氛不對，馬上尷尬地說：「不想去沒關係，我也只是盡責
問一下。」
我低下頭，「我……我並沒有遺傳到母親的能力。」因著心虛，越說越
小聲。
「Andy，」伏我肩膊上的熙俊忽道：「直接告訴你們節目的監製說，他
認錯人了。」
「好。」
MinWoo將碟子呯的一聲放我面前，「吃吧！」
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如坐針氈。
熙俊扭了扭身體，「你僵硬成這樣，我抱得很不舒服。」說著，就要往
MinWoo那邊靠過去。
「吃啦！」MinWoo橫我一眼，聲音已放軟下來。
我一手勾住熙俊的腰把他拉回我身上，一手拿起叉子吃東西。
切成小丁的牛柳似泡過紅酒，口感相當奇怪，倒不至於難以下嚥。
這時候，一個高大黝黑的男人貼到Andy身後，抬臂圈住他的脖頸，笑道：
「有好玩的，你要不要來？」
十六從男人身後探出頭來，「Eric剛發現Shoo和Brian躲在一角趕稿，
Sea已經請侍應幫我們調可以騙過那小王子的水果甜酒了，你要一起來玩嗎？」
Andy撇一撇嘴，「你們真的很無良，又想騙Brian喝酒了？」
「難道你不想看他喝醉後的可愛樣子？」
溫馴的表情遽然一變，Andy呵呵笑道：「我想看。」
連熙俊都在我耳邊大喝一聲：「我也要看。」便霍地站起身來。
一夥人吵吵鬧鬧的，通通往餐廳的另一頭移去。
我動了動被壓得痠痛的肩膊，咕噥道：「真熱鬧。」
MinWoo托住頭看著我，「熙俊剛剛在你耳邊說甚麼？」
「他給我……唱兒歌。」
我呆呆地看著他的臉，我敢發誓，他唇邊分明掛著微笑。
衝動地拉起他的手，我說：「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我只是……只是
很討厭從前的生活。」
MinWoo皺了皺眉，「JunJin，你真的那麼喜歡洗碗抹桌子？」
「我又沒別的專長。」
「光繞著我打轉不無聊嗎？」
「你嫌我煩？」我大吃一驚。
「不是。」MinWoo怔住。
「那就好。」
「你真的很笨。」
「你覺得我應該認真找份工作？」
MinWoo嘆一口氣，靜了半晌，「我只是怕你悶。」
「是嗎？」
我呆了半天，總算會過意來，雖然害怕，但唇邊笑意怎麼壓都壓不住，
嘴角一直掛到耳根處。
MinWoo明明說派對快要散席，但這夥人完全無視餐廳員工越來越黑的臉，
又鬧了好幾小時才罷手，連我都被灌了多杯烈酒。
等到熙俊大著舌頭宣佈派對結束時，我仍然緊緊握住MinWoo的手。
他看著欲言又止的我，淡淡地說：「我只給你三天。」
「謝謝。」
「這一聲謝還真諷刺。」
我無言以對，只能一路把MinWoo送上十六的車子。
隔天一早，我便飛赴東京。
坐在鬧市人來人往的茶座裡，我卻覺得特別孤單，也特別自責。
如果有天MinWoo真的可以愛上我，而我還是一直忍不住逃走，那我……
跟父親有甚麼分別？
即使害怕是身不由已，但，一樣可恨。
當夜我又坐上了飛機。
第二天MinWoo見我蹲在餐廳門前等著，表情明顯一愕，「這麼快就回來
了？」
我一顆心直沉到谷底。
MinWoo轉開了頭，「還沒吃飯吧？進來。」
「我還可以愛你吧？」
「你不是回來了？」
我站起身來，捧起他的臉用力親。
他兩手一直垂在身側，沒有抗拒，但也沒有迎合。
一吻既終，他才在我臉上揍了一拳，「這裡是大街，你就不能等到進門
後才發情嗎？」兩眼卻漂向一旁不敢直望。
我忽然福至心靈，這個人，跟我一樣害怕。
「為甚麼放我走？」
「要走就走，誰又留得住誰。」
「你其實不希望我回來吧？」
MinWoo默然，良久，低聲道：「這對你來說，也許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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