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扳住MinWoo的臉,讓他直視我的眼睛,但嘴巴張開半天,我卻說不出
半個字。
想問為甚麼,又自覺沒這資格。
終於,他將手覆上了我的手,說:「我只給你三天。」
我徬徨的問:「我還有甚麼地方可以去?」
MinWoo沉默。
等到他放開我的手後,我便招了一輛車子往機場。
當天飛往各地的班機全都展示在顯示屏上,我卻只覺天下之大,無處容
身。
櫃台服務員不耐煩地問:「先生,你要去哪兒?」
我笑得苦澀,「第一班起飛的班機去哪兒?」
「巴黎。」
「三天可以來回嗎?」
女孩驚訝得睜大了眼,「如果你只在當地停留四小時的話。」
那又有甚麼不可以呢?
「請給我一張頭等機票。」
坐上飛機後,我才放心地落下淚來。
不是為他,為我自己。我的眼淚,全都只為自己而流。
原來我是這樣地愚笨。
因為一直看著MinWoo,便以為自己很了解他。
但這世上,誰又能真正了解誰?
母親喝醉後曾經說,愛情令人盲目,我那時候還小,以為這只是她放縱
自己的說詞,原來竟是真的。
一廂情願地愛戀,一廂情願地害怕,一廂情願地傷痛。
卻連自己同時也在傷害別人都沒知沒覺。
冷眼看著這個世界太久太久,把自己放在太高太抽離的地方,腦筋跟著
心思漸漸僵化,便會犯這種自以為是的毛病吧?
我哭累了便睡,睡醒了又哭。
哭到後來,我居然看到了母親。
她含笑坐在我身旁的座位上,安靜地看著我。
我拉起她的手,懺悔道:「對不起,我不該一直覺得你很笨。」
「不,我真的笨,不過我笨得很快樂。」
「但你常常哭。」
「我傷害另一個女人來獲得溫飽和快樂,當然得付出代價。」
「是父親的錯。」
「他可沒用槍指著我的頭,強迫我愛他,也沒有說謊讓我相信終有一天
他會為了我離婚。」
我不以為然,悻悻地說:「所以他才是最清白無辜的乖寶寶?」
母親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我也沒說他是好人。」
「但……」
「所以我才承認自己笨,是我偏要往火坑裡跳。」
一如以往,我總是說不過母親。
也許因為這本來就是個無解的死結,沒有理,故此怎麼辯也辯不清。
艱難地吞了口唾液,我說:「這麼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夢到你。」
母親佻皮地眨了眨眼睛,「因為你心裡那個多年來只躲在角落的住客,
近來日漸霸道,可以容納我的地方也越來越小,迫得我只好逃出來透透氣。」
「他很粗暴吧?老是愛動手動腳的。」
「但你還是愛他。」母親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我側了側頭,「他無論是生氣或者高興都愛瞇眼,不知怎地,我就是懂
得分辨其中的差異。」
母親嗯了一聲,笑道:「你愛他。」
「但是他不愛我。」
「那你為了甚麼一直逃走?」
「…………」
「兒子,愛人是一件最最自私的事,」母親緊了緊我握住她的手,「你
都自我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一回吧?」
「但是他跟我一樣害怕。」
「我只盼你快樂。」
我微笑起來,「你真的是我媽媽?」
「我是,我也不是。」母親也笑。
此時,耳邊響起機長通知飛機即將降落的廣播。
母親遺憾地說:「你該醒來了。」
「我還會再見到你嗎?」
「傻瓜,夢到我可不是好事。」母親揉一揉我的髮,「JunJin,終有一
天,你會把我忘了吧?」
「當然不會,我永遠會記得我有多愛你,又曾經有多恨你。」
「是嗎?那你也會一輩子記得我的鄰居了?」
我沒說話。
母親忽地露出哀傷的表情,「至少我快樂過,你可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
的決定。」
下了飛機,已近凌晨時份。
我心存僥倖,截了輛計程車直奔MinWoo的餐廳。
前門已上鎖,我繞到後門溜進去,隔著廚房門上的玻璃窗,只見一個學
廚和另一個雜工正在埋頭洗碗盤。
暗呼一聲走運,我轉身又走出後門,蹲下身來掏出香煙點上。
沒一會兒,就聽得一陣驚駭的叫聲從門後傳來,跟著便是一陣往店面奔
去的吵雜腳步聲。
不多久,後門就被人推了開來。
「回來就回來,幹嘛嚇自己的同事。」
我推頭向著MinWoo笑,「讓十六多送些碗碟刀叉來,以後如果沒人肯留
下來洗東西,就把髒碗堆在一旁等我回來洗。」
他抿了抿唇,在我身旁蹲下,「他們還沒把今天的碗碟洗完。」
「放心,我會洗。」我把手中的煙遞給他,「我還可以愛你吧?」
MinWoo深深地吸一口煙,又緩緩地吐出,「嗯。」
當香煙被我們分著吸盡後,我便到廚房收拾殘局。
MinWoo將陳列在店面的銀器搬進來,在流理台前坐下。
「他們兩個做事真馬虎,洗碗精灑得四處都是,地上的水窪都可以養金
魚了。」
「是受驚後灑出來的吧!」
我小聲說:「我只是讓燈光閃爍了幾下。」
MinWoo沒好氣地瞪我一眼,「還有呢?」
「也將拖把在空中轉了幾圈,再拂過他們的背。」
「你為甚麼要玩這種幼稚的把戲?」他一下一下擦拭著手中銀叉子,並
沒抬頭看我。
我用力地吸了口氣,繞到MinWoo身後,伸手抱住他的脖頸,「我想喝紅
酒,你要喝嗎?」
「你真的很笨。」
「嗯,我知道,這是家族遺傳。」
結果我倆幾乎喝光了吧台那兒的存貨,MinWoo把威士忌、Gin、龍舌蘭、
伏特加甚麼的都混在一起,很快已爛醉如泥。
然後,我把他帶回酒店,親吻他,撫摸他,再讓他忘形地哭喊出聲。
再然後,像往常一樣,我擰了條熱毛巾幫他擦身體。
一直閉著眼睛任我需索的MinWoo靜靜地開了口,「我很卑鄙吧?甚麼都
不願意給你,卻又貪戀你的溫暖。」
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清醒,我也不想知道,我只將臉貼在他紅得似要滴
出血來的面孔上輕輕磨蹭,呢喃道:「別傻了,是我纏著你,是我心甘情願。」
MinWoo沉默良久,最後只問:「你可以睡地上吧?」
「當然。」
後來我問十六:「他有你們,他有甚麼好怕的?」
女孩反著白眼答:「你當時為甚麼不問他?」
我出神半晌,訕笑出聲,「因為貪戀對方體溫的不止他一個。」
十六霍地從秋千上跳起來,哀叫:「拜託,我對你們的床事不感興趣,
請不要污染我純潔的心靈,這種事找你的豬朋狗友說去。」
將剩下的甜筒一口吞掉,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我以為你是我的朋友。」
「勉強說來,算是啦!」
「那麼,」我看著微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十六整張臉皺成一顆酸梅似地,吟哦半天,終於說:「做豬朋狗友我是
很稱職,但希望你別忘了我也是MinWoo的妹妹。」
「我太笨,我不介意你偏心。」
女孩仍舊一臉晦氣,「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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