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上班時間定在四時，但MinWoo通常三時前已回到餐廳，如果我早
到了，等食材通通移進廚房後，他偶然會給我煮個遲來的午餐。
因著繁瑣的打雜工夫又有人一力承擔，大家也不再敵視我。
負責吧台的調酒女孩還有心情問：「你旅費又花光了吧？之前跑到甚麼
地方去玩了？」
我只是笑。
足足過了兩個星期，MinWoo才在我洗碗時問起：「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
別人碰我？」
「十六說的。」
「那個大嘴巴。」
「她怕我會讓你不高興。」
其實我早就留意到，即使是副廚他們跟MinWoo說話時，他也會不自覺地
保持距離，甚至在別人不小心碰觸到他時，臉上會閃過不自然的神色。
我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隨著他打轉，十六不說，我也知道。
正如MinWoo不說，我也知道他喜歡看我讓碗盤刀叉在空中躍動的表演。
他覺得有趣，他不害怕。
我可以放心地做自己，我也喜歡讓他看。
雖然我常常驟然湧起擁抱他的慾望，但過去五個月彷彿真的不曾存在，
我們又回復那種只在老人或女人來訪後才做愛的步調。
我還是會讓他哭，但也總是讓他顫抖著失控地呻吟。
十六工作的冰淇淋店就在餐廳附近，偶爾早起閒著無聊，我會去找她聊
天。
並不是我忽然轉性想要學著交朋友，只是，她是MinWoo的家人，我想待
在他身邊，就得早日習慣他們的存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十六個性隨便，倒也不厭我煩。
一天，MinWoo忽然問我：「下月二號是我最小的妹妹生日，我們會在你
住那酒店的西班牙菜餐廳吃飯，你有空的話可以過來一趟嗎？」
我本該歡天喜地，一股熟悉的恐懼感卻從心底直往我頭上湧去，教我半
天無法言語。
當天晚上，碗盤碰撞的聲音特別響亮，我最終打破了三隻碟子。
MinWoo沒有說話，也沒有走開，只是安靜地擦著銀器。
第二天我沒有上班，睡到傍晚才醒來，思前想後，終於翻電話簿找出了
餐廳的電話，侍應領班氣得呱呱大叫：「你又曠工？」
我捧住頭說：「我找主廚。」
MinWoo隔了好一會兒才拿起了電話，卻沒有說話。
聽著他的呼吸聲，我軟弱地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待不住，我
……想去泡溫泉，可以讓我請假嗎？」
「請一輩子的假嗎？」他冷笑。
「也許。」我不想說謊。
MinWoo沉默半晌，「給你三天。」言迄，便逕自掛斷電話。
我被話筒裡的嘟嘟聲響震得心頭狂跳，站起身來，又跌回床上。
在北海道那三天裡，我總是無意識地盯著鏡中的自己，之前因病瘦削下
來的身體已長回一點點肉，然後我會想起MinWoo煮的菜，想起他坐在流理台
前看著我洗碗盤的樣子，想到忍不住勾起嘴角。
於是我明白，不是母親笨，她只是心不由已。
第四天甫下飛機我便直奔餐廳，MinWoo回來時見我蹲在大門前，兩眼緩
緩地瞇了來，只問：「吃飯了沒？」
「今天沒。」
他掏出鑰匙來開門，「進來。」
「我還可以愛你嗎？」我拉住他的褲管。
「你不是回來了？」
我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所震動，不禁問：「有一天你也會愛我嗎？」
MinWoo白我一眼，「好把你嚇得逃到北極去？」
搔了搔頭，我訕訕地閉上嘴巴。
喝著熱騰騰的洋蔥湯時，食材一箱一箱從後門滑進廚房來。
MinWoo一邊調著香料，一邊慢悠悠的說：「昨晚那老頭來過。」
我陡然呆住。
「介意嗎？」
即使後悔到腸子出血，我也只能咬緊牙關答：「是我……自作自受。」
他忽地抬手揉了揉我的髮，眼角眉梢分明帶著笑意，「今晚有空吧？」
我心頭一跳，馬上大聲回答：「當然。」
「昨晚不小心喝太醉，沒找到對象。」
不知我是否眼花，MinWoo臉上，彷彿染上了一層紅暈。
那天晚上，沒等到碗盤洗完，我已急不及待抱住他親吻。
兩舌交纏的熱氣把我燒得兩眼發昏，MinWoo任由我粗魯地扯掉他的衣服，
只偷著吻與吻之間的空間說：「碗……別打破…碗……」
「不會。」我吻上他的乳尖，舔舐，然後輕輕咬起。
吐出一聲難耐的呻吟，他在我耳邊呢喃道：「今天……我不想哭。」
但我太過激動，MinWoo還是染濕了臉。
幫他擦拭身體時，我咬住唇怯怯地說：「對不起。」
「笨蛋。」他白我一眼。
「休息一下才走好嗎？」
「嗯。」
在他身旁坐下，我將衣服蓋他身上。
靜了半晌，MinWoo忽然說：「躺地上真不舒服。」
我挪一挪身體，把他的頭墊在我大腿上，「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腰骨咯得好痛。」
我思考了好久，急出滿頭汗，才省起來將他的身子浮起懸在半空。
「不痛了吧？」
MinWoo深深歎息一聲，放鬆身體不再言語。
直到我把他送上計程車後，他才絞下車窗凝視著我，說：「你真的很笨。」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回到酒店洗過一個熱水澡，還是愉快地入睡。
即使不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嘴角含笑。
隔天起床時才剛過中午，勉強灌了一杯清淡的咖啡，我蕩到市公園的冰
淇淋店找十六聊天。
那小店就在兒童遊樂場旁邊，幸好時間尚早，小孩子不多，我坐在秋千
上，食不知味地吃著女孩強塞入我手中的聖代。
她本人大模斯樣的翹班坐我身旁，說：「這回逃到甚麼地方去了？」
「溫泉鄉。」
「不是溫柔鄉？」
我沒好氣地答：「不好笑。」
「你比MinWoo還要高半個頭吧？」十六嘻嘻笑，「膽子卻比他小多了。」
「他怎麼了？」
「他夠膽放你走。」
我苦笑，「他又不愛我，哪說得上是甚麼冒險。」
十六一怔，眼睛滴溜溜的在我身上轉了一圈，「是嗎？」
「你知道甚麼？」我全身汗毛倒豎。
女孩搖頭，扯開一個甜得膩死人的笑臉，「我甚麼都不知道。」
我靜了半晌，「你跟MinWoo唸同一所中學嗎？」
「我們一家廿一口都唸同一所學校。」
「附近是不是有個開雜貨店的婆婆養了隻狼狗？」
「是，形影不離。」
「牠可愛嗎？」
「我個人覺得牠很笨，見了陌生人也不懂得吠，每天只會懶洋洋地賴在
婆婆腳邊，」十六笑，「但對婆婆來說，旺財比誰都可愛。」
無所事事，倒也像我。
「婆婆心臟病發過身後，那笨狗倒兇悍了起來，不讓任何人接近雜貨店，
連婆婆的兒子想進去收拾遺物都不得其門而入。」
「那雜貨店還在嗎？」
「早不在了，旺財在婆婆死後就不肯吃東西，連MinWoo和Shoo煮得極香
的飯菜都不吃，沒捱過一個月就跟著主人去了。」
我睜大了眼。
「這樣子還想守住店子，很笨吧？」十六嘴巴刻薄，笑容卻帶著黯然。
「MinWoo說，」我怔怔地說：「我有牠的眼睛。」
十六一愣，隨即笑得打跌，「所以你不是我哥的情人，而是他的寵物？」
「至少……他喜歡我。」
她瞥我一眼，沒有說話。
「做愛這個名詞真有趣，」我出了半天神，抬頭問：「你覺是越愛才會
越想做，還是做著做著，就會做出愛來？」
此刻，我希望是後者。
十六佯裝害怕，兩手護胸，「怎麼了？你忽然覬覦我的肉體了？」
我忍無可忍，罵道：「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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