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昴
架空,不喜請慎入@@
夕されば 門田の稻葉 おとつれて
蘆のまろやに 秋風ぞふく
----小倉百人一首.大納言?信
夜黑。
暮春初夏,男子端盞燭燈兮兮嗦嗦地踩著榻榻米坐至案前。
他閉眼輕輕撫摸粗糙紙張上的墨跡,而後隨意拿起筆寫幾個字,
未關緊的木窗吹進涼風,隱隱約約可聽見不遠處山裡蟲鳴。
寫畢,他將薄紙折成四折裝進袋裡,對燭火輕吹口氣,
最後一絲光亮熄滅。
***
「老師,今天要教什麼?」
「嗯恩,不如繼續說上次的故事吧。」
「等一下阿,你們先把上次應該要背好的論語唸給我聽一次吧。」
男子被孩子們包圍,他笑著坐下。
「唔...」
「太郎,就從你開始吧。」
被點到名的孩子扮個鬼臉,不情不願地開始朗聲背誦。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
不亦遠乎?」
「恩。很好,終於背起來了。」
男子微笑,讚許地點點頭。
叫做太郎的孩子不好意思地傻笑,搔搔頭,又想起什麼,睜著圓圓黑黑
的眼睛認真地看向男子,
「可是老師...我知道老師講過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
我們要讀論語呢?雖然知道這些道理了,但是我們不可能當官,那麼
學這些道理是為什麼呢?」
男子想了一會兒,「太郎,你喜歡武士大人們嗎?」
「不喜歡。」太郎誠實地搖搖頭,「雖然配刀看起來很威風,但是他們
會欺負我們。」
「比較起來,商人呢?」
「也不是很喜歡...。」
「那麼,你會希望自己成為那樣的人嗎...?」
「絕對不要。」太郎嘟著嘴說。
男子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從聲音就明白他的情緒,
「如果你能一直堅持這種想法,那麼就是一個士了。讀書的目的不在於
能否當官,而是讓你知道一些基本道理;而藉由知曉這些道理,才能
明辨是非,雖然現實上我們很改變這些情況,但是至少你將來絕對不
會成為那些你討厭的人中一員。」
「喔...」太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旁邊的小女孩美和子怯怯地說,
「老師不當武士了,也是這樣嗎?」
男子笑,指指自己的眼睛,「不是喔,老師是壞人,上天懲罰老師讓老師
看不見後,才沒辦法當壞人。」
噫------
孩子們紛紛起鬨,吵鬧聲漸大,男子賠罪地應要求講起上次未講完的鬼怪
故事,一直到中午時分才結束。
上午教完孩子們,男子踱步走向村口。他記得帶信人兩天後會來領取回音,
那是他的一位故友,名叫村上信五。而他,丸山隆平,曾經是一名武士。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自從他失明來到這近山的村落,生活平穩地像細水流動,蜿蜒和緩,從前的
事情他幾乎快忘記了。
懷裡揣著信,他慢慢地走,這一路瞧不見景色但他也能走的不慌不忙,比起
剛失明時的慌亂進步很多。
信的內容是村上念給他聽的,當聲音結束時他們都知道這封信的答覆如何,
但還是決定今天取信;丸山不確定自己書寫的內容是否正確,等會兒還要再麻煩
村上看一遍。
對他來說,失明不算是壞事,但還是有麻煩的地方。
「丸---山---」
站在村口不遠處的男子對他喊,招了招手又放下。
「用過飯了嗎?」
「還沒。」叫做村上的男子摘下笠帽,「...決定好了嗎?」
「嗯。」丸山掏出信交給他,村上匆匆看了一遍,
「那,我就帶去了。」將信重新收起,村上又想了想,「你真的不回京嗎?」
「不回去了。」丸山回答的很堅定,「現在這樣很好。」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無可奈何地,村上將自己帶來的包袱打開,
翻出一件冬衣,
「雖然實在早了點,但以後我可能不能常來這裡了。這件冬衣給你,
自己保重。」
「謝謝...。」丸山接過來,不怎麼重,想來裡面用的毛料應該很好。
「你也要保重。」
與村上至少走進山道,丸山才與他道別。
雖然是正午時分,山裡卻很涼爽,丸山聞著林間清新的空氣往回走,
想起最近教孩子們唱的童謠,自己也忍不住哼起來。
ねんねんころりよ
おころりよ
ぼうやはよい子だ
ねんねんしな
......
...
『真難聽。』
細細的聲音倏忽而逝,丸山一時之間停下歌聲,茫然地對著身後張望。
不過想想現在的自己根本就看不到,頂多可以感受到亮光,他自嘲地嘆
口氣,果然習慣還是改不過來。
只是錯覺吧。
丸山很自然地想,雖然聽過很多鬼怪故事,但總不會在大白天出現吧。
雖然覺得奇怪,但他心情還是不錯,正想接著繼續唱,
『真難聽。』
...這次總不是錯覺了吧?
丸山停下腳步仔細聽山裡的聲音。沒有,沒有草鞋摩擦地面的聲音,
也沒有呼吸聲,耳裡悠悠迴盪的只是落葉飄下的聲音與間或啼叫的鳥鳴。
「...誰?」
對著空氣他問。
那聲音雖細,但略微低沈,不像女人,反倒像是少年。
總之不像是仇人。
『還我。』
「...你是誰?在哪裡?」
『快還我。』
丸山開始有些慌張,因為除了說話的聲音以外,他聽不見任何像是人
走近或是動物步行的聲音。他抱緊冬衣決定不再遲疑,往村子的方向跑,一直
到了村口才停下來。好不容易喘口氣,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往山裡望,雖然知道
自己根本看不見。
算了,應該沒事了吧。僥倖地想,他還是不覺得自己遇到的可能是什麼妖
魔鬼怪。 就算遇到了...他也拿他們沒辦法。往好的方向想,妖怪也拿他沒辦
法吧,因為不能用猙獰的面目嚇他,恐怕樂趣也少了一半。
不知道是不是位處近山處,初夏的夜晚還是有些涼。隨意地吃些漬物配飯,
丸山便打算要睡。以前還在京都時他會跟同僚晚酌幾杯,或者看些書冊,不過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躺在被褥上,他想像天花板是從前看過的滿夜星子,紫微垣圍著北辰,隨
著時間遞移,等到寅時...到寅時該提起刀殺了大名....
!!
他猛然驚醒,不知何時已滿身是汗。
這也是習慣嗎...?他不禁苦笑,明明已經脫藩許久,為什麼還是會夢見那
個時候的事情。
頹然地坐著好一會兒,思緒才漸漸不再混亂,清明起來。如果是以前還在
京都,母親遺留的和歌集還未遺失,現在他就可以點盞燈看,睡不著也不怕沒事做。
「鏡山いざ立ちよりて見てゆかむ年經ぬる身は老いやしぬると。」
(立寄鏡山映吾姿 經年歲月照真影 方知此身老將現)
突然地就想到這首和歌,丸山覺得有些累。
離開家鄉幾年了?他記不太上來,只覺得很久了。
但他今年也不過二十四,為什麼會有恍如隔世之感?
『故鄉にかえる雁がねさ夜更けて雲路にまよふこえ聞こゆなるり。』
恍惚間,隱隱約約地歌聲從外傳來,一陣涼風吹進。丸山記得自己睡前
怕半夜下雨會滴進屋,已將木窗關好。
但他沒有在意這些。那歌聲淒涼哀傷,漫步於林間隨意地唱著卻走不出迴圈,
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轉。已經回不去了,故鄉路如此之遙,我心如雁卻無法
啼鳴,無法振翅。
歌聲幾乎是整夜未停。低語清唱,萬籟俱寂的夜裡只有那聲音飄盪於空中,
載浮載沈,令丸山聽的失神。許多年沒濕潤過的雙眼在無意識中已經流下淚來。
他翻被起身,往風的方向走去。情感比理智早一步動作,他推開不知何時已略
微開啟的木窗,感覺到月光正輕柔地灑在自己的臉上。
「誰...?是誰在唱?」
他有些焦急的問,深怕錯過。
歌聲稍微停了一會兒,又開始唱起。
這次歌詞內容變了。
『押シ照る 難波を過ぎて 打チ靡ク 草香の山を』
「夕暮に 吾あガ越えきれば 山もせませに さける馬 木あじびの」
『...?あしからぬ 君をいつしか 行きて早見む』
唱完最後一句,歌聲消失了。丸山等了許久卻沒有半絲聲響,而原本安靜
的山林又開始傳來蟲鳴與梟的啼叫,剛剛的一切像是場夢。
丸山不發一語坐在窗邊,面容沈靜,直至天明。
***
「老師,丸山老師!」
丸山正放下筆稍做收拾準備離開學堂,微微側過身面向右邊,一名婦人提
著竹筒裝著的水羊羹,喘著氣跑來,
「謝謝您一直照顧太郎,一點心意。」
「阿,真是勞您費心了。」丸山不好意思地笑,「我也只是教他背誦一些
詩文,實在說不上照顧。」
「哪裡的事,」婦人一臉認真地說,
「雖然我不太懂學問,但是自從您教他後,那野性子好多了,甚至還會幫忙
照顧妹妹呢。」
丸山靦腆地傻笑,面對這些熱情善良的母親他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
那麼就只好微笑以對吧。
婦人又瞧瞧他的臉,「老師,您氣色看起來不太好呢。」
「昨晚稍微晚寢了。」
「是嗎?」婦人不可置否地又瞧一眼,「一個大男人生活很不方便吧。
像是飲食之類的都沒人照顧...不如我介紹一些好姑娘給您如何?」
「阿、不用了、不必了。」丸山連忙推辭,「我目不能視,又是浪人之身,跟
著我只會受苦。」
「什麼話呢。」婦人欸唷一聲,「要不是美和子還太小...」
「您就饒了我吧。」丸山苦笑。
又閒聊了幾句,與婦人道別之際,丸山裝作漫不經心地隨口問,
「請問您知道這附近...有什麼怪譚嗎?」
「怪譚?」
「嗯。」
婦人認真地想了會兒,
「這裡近山,不就是一些天狗、青坊主的故事了..。」
「嗯...那,有沒有關於『歌聲』之類的傳聞...?」
「啊,很久以前聽說附近的深山裡住了一個怪人,白胖好食,他與一些
奇奇怪怪的傢伙住著,小時候我還跟朋友去探險過呢,不過半路就折回了。」
婦人想起童年趣事,有些懷念,「那時到有聽說過,在浪鬼人家附近都能
聽到歌聲。」
丸山點點頭,「謝謝。」
「不過您問這個做什麼?」
「下次可以編故事給孩子們聽。」
「編可怕點阿,太郎總是愛玩晚歸。」
「哈哈,會的、會的。」
夕陽西沈,最後一絲紅光在天際隱沒後,星子無聲無息地爬上夜空嬉戲。
丸山坐在屋內,用碟子盛水羊羹,桌上菜色一如往常的簡單,兩三盤漬物
與煮物,還有白飯。
冬衣整整齊齊地折疊放在角落,跟隨自己多年的太刀隨意落在地上,纏繞
在刀柄的橘紅結穗平鋪成好看的弧度。
他心裡有些期待今晚是否能聽到歌聲。果然失明還是一件麻煩事,雖然讓
他避開了無謂殺戮,但在這種時候就無法切卻地掌握對方所在。他將窗稍微推
開,夜風吹進清涼無比,有股難以形容的香味充塞鼻間,像是梔子花又像忍冬,
輕拂過他的面頰。
雖然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他卻敏感地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屋內。
某樣冰涼的東西貼近自己,他反射性地奪手取下,一握,竟然是自己的
太刀。
『放手。』
冷冷淡淡的聲音,夾著難以察覺的憤怒,丸山認出這是在山上聽到的少年聲。
「你...是誰?」
『...你看不見?』
「對。」
『沒什麼好說的。』
少年仍舊與他僵持不下,硬是要將刀拿走。
「你為什麼拿這把刀?」
『這本來就是我的。』
「...你是葛之葉一族?」
『...』
「如果你是,那拿走也沒關係...小狐丸確實是你們的東西。」
『算了。』
少年聽完丸山的回答,卻很乾脆的放棄。丸山連忙又說,
「昨晚是你唱的歌嗎?」
『...』
「很好聽,我覺得非常好聽。」 丸山真誠地說,「我聽的都流淚了。」
『你哭關我什麼事。』
「嗯...」丸山這才覺得自己真的有些莫名其妙,很不好意思的囁嚅,
「因為我、我想再聽...。」
『你說想聽我就唱嗎?』少年輕蔑地說,『你拿什麼交換?』
「交換?」
『你眼睛已經瞎了,拿四肢嗎?哼。』
「...右手。」 丸山說,「我願意用右手跟你交換。」
一陣靜默。
『傻子。』
丟下這句話後,屋內只剩下丸山。隨著丸山起身太刀滾落到地上,無辜地
翻了幾圈。香味散去,窗已大開。
而後,下了整整一週的綿綿細雨。
丸山撐著紙傘走向山裡,希望能再遇到少年,卻毫無所獲。
本就該如此吧。他想。這只是偶遇罷了,如果他真是葛之葉一族,那麼就是
靈狐了。人與那種近似於神或者妖的存在本來就不該多有交集。但是,那個時候,
他似乎急切地要太刀,是為什麼呢?而後來,又為什麼不要了...?
收起傘,拉開木門,丸山拍拍落到肩頭的水珠,落寞地坐在玄關脫鞋。
兮兮縮縮的聲音是自己踩著榻榻米發出的,淅瀝淅瀝的水滴聲則是雨敲擊
瓦片,他想唱歌溫暖這個清冷的空間,卻發不出聲音來。
故鄉路如此之遙 我心如雁而無法啼鳴 無法振翅
寒荻隨風起伏 湖水如冰刺骨
彼岸血海 我身罪惡
不見故人 我心悽悽
回首恍如夢
彷彿全身被抽掉力氣,丸山倒在被褥上,無神地面朝天花板,甚至沒發覺
窗邊的細微聲響。
一個影子朦朧地窩在窗邊角落,濕濡的及肩黑髮,被雨水打濕而呈現半透
明的月白色直衣,少年的形體一會兒模糊一會清晰。他望著窗外細雨,茫然不
知所措。
不可以弄濕...。少年心裡只有這一念頭,古扇藏在懷中。
兩人各懷心思地默不作聲,誰也沒注意誰的存在。直到不知何時睡著又醒
來的丸山終於起身打算弄點東西來吃,才注意到屋裡除了自己還有人。
「誰?」
少年像是被突然的問話驚嚇到,懷理的扇子趴搭地掉到地上。
「是...你嗎?」
丸山遲疑地問,等了一會兒沒有聲音,「上次我...我太唐突了,外面在
下雨,請好好休息。」
『...嗯。』
許久,少年才輕輕地回答。聽到這個聲音,不知道為什麼丸山鬆了一口氣。
少年觀察丸山的動作。他笨拙地擺放餐具,本來只擺一副筷子,後來又放
上一雙,想了想又把自己唯一的飯碗推到少年的方向,自己隨便拿個碟子盛飯。
接下來又將煮物推到少年那方,漬物也是,還拿出藏著的魚乾與酒放到桌上,
然後轉頭對他傻笑,
「你...要不要一起吃飯?」
『?』
「我沒什麼好菜可以招待,但是,至少有酒,是寺田家釀的,不澀,而且
喝了會很暖和。」
『我不冷。』
「這樣阿...」丸山尷尬地笑,「嗯...也...不餓嗎?」
『真的要吃,不如讓我吃你的肉。』
「...那,在被吃之前,可以讓我聽你唱歌嗎?」
『你是瘋子嗎?』
「我想應該還不算。」丸山頓了頓,「不過,如果可以再聽你唱一次,
就當瘋子好了。」
『...吃你的肉我還嫌硬。』少年氣悶地回答,聲音有點無力。
「呃、真是抱歉。」丸山困擾地低頭,少年看他這副樣子覺得好笑。
『把酒拿來吧。』他說,伸出手等著接。丸山慌張地將酒瓶遞向少年方向,
「這邊嗎?」
『再左邊一點。』少年故意地說,丸山不疑有他往左邊靠去,身體卻撞到
桌腳。手抖了一下,酒瓶掉落,金黃色液體灑了一地。
「對不起...」丸山懊惱地疊聲道歉,少年本來想笑又覺得沒那麼好笑了。
欺負一個老實人很無聊。少年不快地想,接著開口,
『算了沒關係。』過了幾秒又說,『既然你想聽我唱歌,我就唱給你聽。』
細若絲線的聲音一層層疊起拔高,少年吟唱不知名的古調,隨意配上六歌仙
所做的和歌,惆悵或者悲傷、種種情感分沓湧上丸山心頭,他不禁也跟著和唱,
月非昨年春異昔 物換星移人事非 獨吾身者仍無易
一曲唱罷,丸山發現自己又流淚了。
少年沒說話,只是移動身子坐到桌前,自動地拿起筷子挾了漬物入口,
『太鹹了。』
「...恩,我也這麼覺得。」
***
而後,只要是下雨的日子,少年都會無聲無息地在下午過後出現。
不知道淋了多少雨才不甘不願地躲進屋裡,旁若無人地拿出丸山私藏的酒一口口
啜飲,懶洋洋地臥躺在地上看窗外。
雖然丸山看不見,但是他可以想像得出少年說話的姿態或表情,比較可惜
的是不能親眼看他唱歌的樣子。
丸山想問他的名字,又不好意思開口,久而久之兩人也就你我的叫來叫去,
名字好像也不重要了。
不知不覺地,丸山開始期待最好每天都能下雨,當他教完孩子回家時,家
裡有一個人在等他。精準地來說不能說等他,但不管怎樣都好,至少不是自己
一個人。而那些讓他半夜驚醒的夢也沒再做了。現在半夜醒來多半是口渴,或
者是,確認少年還在不在。
時光流逝,與少年維持這種微妙的關係幾個月,一封信再次到了丸山手上。
這次帶信人不是村上,那人只匆匆交代取信日後就走了,時間同樣是兩天後。
丸山沒讓村人知道他從前做過什麼事情,只說自己是個浪人,善良的村民便讓
他在這裡住下來,還請他教孩子們背詩文。所以拿著這封信,丸山實在不知道
該怎麼辦。他坐在桌前有些煩躁,少年在一旁吃著草餅聽雨聲。
『...我可以唸給你聽。』
少年從他手中拿過信紙,看過一遍後又放下,
『你直接寫個,『不了。』就交吧。』
「啊?!」
丸山摸不著頭緒,「可不可以請你唸一次...?」
『反正你聽了也會這樣寫,唸不唸,沒什麼差別。』
「這個...」
少年坐回自己的固定席繼續吃餅。丸山想了想,少年如果不想說就絕對不
會再透露半句話,也不能拿去請別人唸...最後沒辦法,他決定照少年的話去做。
信交出去過沒幾天,京裡幾名武士卻找來了這山裡的村子。村民不敢出門,
深怕冒犯到武士而惹事,紛紛透過木窗看著武士們朝丸山住的小屋走去,不知
道發生了什麼事。
而丸山這個時候正在山裡跟著太郎採野菜,美和子也在,害羞又高興地牽著
丸山厚實溫暖的大手唱歌。當他們走到村口,太郎一眼就瞧見前頭的武士。他定
時站立不動,而後拉著丸山往山裡的方向跑,美和子不明所以正想抱怨,卻被太
郎瞪了一眼,
「老師家那邊有武士大人!」
「咦?!」
丸山雖然訝異,但他馬上做出反應,抱起美和子,牽著太郎往山裡跑,卻
沒想到那一行武士中有人瞧見丸山的身影,追了過來。
後頭的叫喊聲不斷,丸山護著兩個孩子急奔。突然身後勁風襲來,一枚有
著羽穗的長箭閃過,他下意識地扯過太郎往山裡的方向推,自己的手臂被穿刺
而過,劇痛逼的他一身冷汗。
「老師!」美和子被放下來,「老師、你、你流血了!」美和子又驚又怕,
小臉皺成一團哭著,丸山將她的手交到太郎手裡,
「沒關係的,妳跟著哥哥跑,跑的越遠越好,這些人是來找老師的,等到
黃昏再回家。」
「可是...」美和子楞楞地看著丸山,太郎則立即拉起妹妹的手往山裡跑。
「老師怎麼辦!?」
「老師很厲害的,」太郎直視前方,將美和子的手捉的緊緊的,
「我們從山的另一頭繞路回村裡,找人幫忙!」
等到孩子們的腳步聲消失漸遠,丸山才回頭面對追來的武士。
該還的,還是逃不掉嗎?
這時,追上的其中一名武士,走到他面前抽出太刀,俐落斬下。
***
村上接到消息是在半年以後,他明查暗訪地套問之下才確定丸山不在那
山裡的村子了。他一時情緒激動下忍不住搥桌,被他詢問的人嚇了一跳。
他連夜啟程趕往村子,想親自去確認,等被村民帶到丸山的居所,確實
已經沒有人在了。
他默默地走進屋裡,玄關木版吱吱呀呀地叫,內屋的榻榻米有點發霉,
矮桌上還擺著茶壺與茶碗,彷彿主人才離去一會兒,不久就回來。
他送的冬衣擺在角落,被折的整整齊齊的。木窗沒有關,屋外的雨不禁意
地落的幾滴在屋內。
擺著茶餅的碟子裡也只有碎屑。
村上灰心地盤腿坐下,發呆似地看著放冬衣的角落。
可是,有哪裡不對。
聽寺田家的兄妹說,事發當天丸山被羽箭射中手臂後便要他們快逃,等他
們帶人回來時,地上流了一灘血還有紛亂的腳印,而沒有任何人在。村民們猜
測武士完成任務後就回去了,而丸山的屍體也被當成證物一併帶回。
但村上這邊的消息是,那些武士確實有回京,但沒帶著任何東西。因為這
是機密行動,所以這些武士也不會透露出當天發生的事。所以,丸山的屍體到
底去了那裡?
丸山老師有帶著他的太刀嗎?
刀...?沒有。
村上記得太郎是這樣回答的,一邊壓抑著哭聲,一邊握著妹妹的手。
村上拍拍他的背,
你很勇敢喔。丸山老師一定會以你為傲的。
太郎吸著鼻子用手胡亂地抹掉眼淚,點點頭。
我、我以後,要成為像老師一樣的人。
嗯。
村上微笑,嘆口氣。
他的視線在屋內來回搜尋,沒發現丸山的太刀。難道是村民進屋拿走...?
除此之外,他還發現丸山放在櫃裡的酒都乾了,沒了。再仔細地去翻找,丸山
的衣物也不見了。
村民不會做到這個程度吧...
村上皺眉,理不出頭緒。
在村裡待一晚後,村上動身離開。
他站在山頭往下俯瞰村莊,裊裊炊煙正升起。丸山說過,任誰在這裡住一
段時間,都不會想離開了吧。這裡是一個多麼平靜安詳的地方。沒有爭權、沒有
血腥,彷彿所有的罪惡都可以在這裡洗淨。
他看了最後一眼,正打算要離開,深山某處卻傳來歌聲。
乘風吹里送花香 願誘黃鶯知春暖 為其道標送出谷
***
『斷了。』
「嗯?」
『你要賠我。』
「咦?」
『拿你的命還吧。』
「好。」
『你的命是我的,所以沒有我允許不可以離開。』
「恩。你...想跟我去京裡看看嗎?那是我的故鄉喔。」
『又不是我的...』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送你...?」
『笨---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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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日文地方無法正確顯示...所以以片假名代替@@
和歌分別取自百人一首、萬葉集、古今和歌集假名序,翻譯非常粗略,還請包涵。
本篇與之前幾篇有些微關連,相隔許久才又開始寫,希望感覺不要跑掉太多@@
感謝看完這個有點長的故事...。
*日本江戶時代私塾裡面有教論語
*小狐丸:相傳有狐狸幫助鑄造的太刀,在二戰時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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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plutonian 來自: 140.114.198.178 (05/25 1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