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雛
架空,不喜請慎入@@
大雪。
寒風刺骨,雪花翩飛,屋外是一片銀色世界,三五人因大雪而無法
繼續旅程,暫時在這山間小屋取暖。
村上信五雙手懸浮於火爐上取暖,閉起眼感受熱度從掌心傳至全身。
他本來打算要到青森最北傳信,不料途中下起雪,還好找到這處山寮才得
以歇腳,看來勢必得耽擱了。
屋內其他人各自用過自己帶的乾糧,燒壺水,大家分別倒了些喝暖和
身子,不知是誰出聲提議:
「難得緣分,不如說點故事吧?」
「什麼故事?」蓑衣依舊穿在身上的大漢沈聲問,不知是喜是怒。
「也沒什麼...」那人畏縮地聲音漸小,村上打圓場地連忙接話,
「像是路上聽聞的軼事嗎?」
「阿,那我倒是聽到一則有趣的。」坐在村上左邊的中年男子睜開原本
昏昏欲睡的眼,「大夥兒不介意的話...」
「請說、請說。」
男子清咳一聲,
「我路過某處村莊時,是那裡的人告訴我的。說是不知從哪來的一對
像是夫妻的男女,男方功于劍術不過是個瞎子,女方則嬌小冷漠難
以親近。丈夫非常寵愛妻子到溺愛的地步,只要妻子說什麼他就會
去做。有時過份一點的要求...像是今天這種大雪天妻子竟要吃魚、
或者明明不是松菇的季節卻硬要丈夫去深山找..丈夫還是會照他的話
去做。
有些古道熱腸的婦人想勸勸做妻子的收斂點,卻總是被丈夫好聲好氣
地請回去,她們也沒辦法啦。
後來那村里新來一位奉行,一來就是要徵重稅,村民叫苦連天,但敢
怒不敢言。不知道是怎樣的機緣,那位奉行大人看到他妻子,驚為天人,
魂被迷了半個去,回到宅邸後開始處心積慮地要奪妻。先是把丈夫召到官
府隨便定個罪,便說要去他府上蒐證。誰都知道說是蒐證不如說是趁機把
他妻子擄去,但那丈夫也糊里糊塗地就真的被關進牢裡,還堅信一定會還
他清白。
結果當晚那奉行大人的宅邸不知出什麼事,半夜突然燃起熊熊大火,
奉行大人以及他身邊那些狐群狗黨都被活活燒死了。
而那晚衙役巡視牢房時,原本關著丈夫的牢房裡面卻沒有人,但像是
鎖、還是欄杆之類的,都沒有破壞過的痕跡,連隔壁幾個因為繳不出稅而
受罰的村民也不見了。
第二天,那些不見的人都在自己家中被發現,好好地躺著睡的正熟哩。
但那對夫婦卻消失了,誰也沒再看到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只是,據醒過來的村民說,在那晚是有聽到一些聲音,那位丈夫還心情很
好地哼歌,他們不知不覺地想睡,朦朧間看到一個影子竄過,身形像是狐,
尾巴蓬蓬鬆鬆地散在地上,窩在那丈夫的懷裡撒嬌呢。」
「喔...」眾人聽的一愣一愣,火光照著人人臉都紅噗噗的。
「搞不好,是九尾狐呢。」「有那個可能。」「妻子嗎?」「是阿。」
眾人議論了一會兒,那原本一直不作聲的大漢低沈地開口,
「荒謬。」
「什麼?!」一位青年不滿地抬高語調,
「你沒親眼看過,怎知道不是真的?」
「那你有嗎?」其他人好奇的問。青年一時語塞,想了想,
「我倒是看過座敷童子。」
「欸?」
不同於剛剛只是打圓場聽故事,現在村上對這個活動開始有了興趣,
好奇地看青年。
青年像是感覺到他視線,看了他一眼開始述說,
「這個嘛...雖然故事我是從別人那聽來的,但是座敷童子的樣子真的親
眼瞧過。大概就是說,某間寺裡的座敷童子因為被其他小妖慫恿,跟著某
個沒用的哥哥下山討仙貝吃...順便解決一下那位沒用哥哥的家庭問題。」
「...就這樣?」村上忍不住問。
「就這樣。」青年點點頭。「總之座敷童子的樣子很小,大概像你我的手
掌高而已,穿著繡工精緻的衣服像女兒節的娃娃,然後嘴巴裡隨時吃著食物...噢。」
「?」
「沒事...」青年摀著腰有點痛苦的微笑。
「聽起來很有趣吶。」頭髮禿成一圈的另一位男子出聲,
「座敷童子出現在家中,不是會帶來好運嗎?」
「唔...」青年伸個懶腰,「這個,不一定。」
「咦?為什麼?」
「也要看那家有沒有能力承受福運吧。如果沒有的話,座敷童子走後那
個家就完了。」
「啊啊,說的也是。」眾人紛紛附議。
「那接下來換誰?」第一位說故事的中年男子環視其他人,禿髮男子興
致勃勃地舉手,「我吧。我也聽到一些有趣的傳聞。而且還有兩個呢。」
「一次說兩個會不會太奢侈?」
「哪的事,聽者不嫌煩了就好。」
禿髮男子便正經地端坐,「說起來是很不可思議,我朋友的姪女擁有一條
珠鍊,相傳是平安時代傳下來的,色澤翠綠,是上好的古玉串成的。聽說每
逢十六夜若下雨,珠練便會泛紅,像紅珊瑚一樣晶瑩剔透。我見過一次,那
真是珍奇的寶物阿!
關於珠鍊有個傳說;不知道是幾任前的珠鍊主人是某公卿家的側室之子,
自父親死後便淪為下人,而後是正室做了彈正台的兒子於心不忍讓他回復原
本生活。那彈正台大人被一位女公子看上,原本人人都以為這婚事跑不掉了,
沒想到彈正台大人卻斷然拒絕那女公子。女公子一氣之下請天皇定奪,這時
大家又以為彈正台大人家在劫難逃了,但是隔天天皇卻宣布不再對此事追究。
據說,彈正台的未婚妻在那時遠赴京城,就算死也要與自己的愛人在一
起,天皇大受感動才下此判決的。」
「恩....但這與珠鍊著主人有什麼關係嗎...?」
「那未婚妻據說就是珠鍊的主人阿!」
「這不對吧,不是說珠鍊主人是男子?」
「這我不清楚,總之此後珠鍊就不見了。大家傳言是這樣說的,珠鍊幫他
主人報恩,所以化為主人的樣子上京,而他主人本來就面貌可愛,想來化裝
成女人也不是難事吧。」
「這樣阿...」眾人仍是有點茫然,禿頭男子繼續說道,
「珠鍊會再次出現於世間,似乎與他的主人會再次來到人世有關。聽說那
位彈正台大人最後遭仇人刺殺,珠鍊的主人當時拿刀與刺客相搏,最後力盡
不敵而死。」
眾人一片欷噓。村上也心有戚戚焉,回頭一看,剛剛說話的青年卻快睡著
的樣子。他忍不住拍了他一下,青年頓時清醒過來一副很無辜的樣子。
喝口水,就著火光,禿頭男子打算說下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其實認真說起來,不算個故事,因為他沒頭沒尾的,而且似乎
在哪裡都能聽到。我想大夥兒也常聽說怨靈之類的,那是人死後受冤枉的怒氣
無法消散而化成的;但是如果是神明的怨氣,甚至是愛戀,那又如何呢?」
「神明?神明不會有這些煩惱吧。」
「但是神明常常不也是人化身而成的嗎?就像怨靈一樣...」村上遲疑地說,
禿頭男子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這是個淪落神明的故事...淪落的神明,可以說是妖怪了。」
「停停停,」青年擺擺手,「我們從剛剛說到現在,哪個不是妖怪的故事阿。
要說,就說點有新意的吧。」
其他人點頭附和,突然從剛剛到現在都沒作聲的壯漢大吼,
「夠了!你們這些魑魅魍魎!」
村上被這吼聲嚇了一大跳,還來不及反應時火光倏地熄滅,吵雜地陰陰
竊笑在四周穿梭,不知何時原本關的緊密的窗子大開吹入風雨;還未能適應
突如其來的黑暗,村上就被身旁的青年抓住手,青年在他耳邊低語,
「雖然早了點,雪女要來了。」
一股寒意猛然從村上心底竄升,不是屋外風雪的緣故,而是打從內心覺
得寒冷。失去火焰熱度的屋內頓時像冰窖從外至內結凍,方才圍在一塊兒說故事
的人們消失了,草席上沒半個人影。穿著蓑衣的大漢睜大怒目,黑濃的眉毛豎起,
他正座手裡握緊銅鑄杖子,彷彿等待著什麼。村上覺得自己好冷,呼出的氣都化
做白霧散去,而身邊抓住他的青年卻毫無感覺般地,還是一派悠然自得。
飄飄渺渺白色的身影緩緩進入屋內,狀似妙齡女子。她輕輕呼口氣,吊在火
爐上方的茶壺剎時結凍,發出嗶嗶啵啵的碎裂聲。
村上發著抖,想往門口的方向望去,青年卻摀住了他的眼,
『別看,看了你會變成冰棒的。』
接著只聽到金屬器物的鏗鏘互擊聲,約一刻鐘後,只剩下風雪的叼絮聲。
村上感覺到一股寒氣逼近自己,陰冷氣息撲在自己臉上,混著濕味與山裡
特有的味道。
青年繼續將他的眼摀的好好的,自己卻說起話來。
「欸,你來早了。」
「什麼?不是吧。你把其他客人都嚇跑了呢。」
「當然是因為你太美麗的關係...噢。」
接著說了好一會兒村上完全不能理解的對話,青年嘿嘿嘿地賊笑,
「幫我看一下吧。時候到了嗎?」
方才那股寒氣又在自己臉上來回拂過,村上緊張地抓著身旁青年的衣服。
『還沒呢。至少要再十年。』
「不能折衷一下嗎?我問問他要不要跟我走,應該就可以了吧。」
『萬事有規矩。』
「欸......」
青年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懊惱,「那你是來帶誰走的?不會是他吧?」
「喔喔...原來如此,難為你了。」
「再會...真是的。」
隨著青年與雪女道別,屋內的寒意慢慢褪去。村上感覺覆蓋自己雙眼的手
離開,忽然剛剛熄滅的火光再次點燃,屋內再度回復溫暖。
村上揉揉眼適應光線,屋內除了青年與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見了。連那
個壯漢也消失了。
「那傢伙阿,被帶走了。」青年說。
「被雪女?」
「嗯。他們本來是夫妻...因為當年逃難女方失足墜崖,男方無法救她,
便發誓來世還要再做夫妻。」
「可是,雪女不是人,是妖怪阿。」
「恩,這話有趣,」青年笑,「你覺得我是人嗎?」
「你...不是嗎?」村上訝異地看他。剛剛覆在自己眼上的青年的手有溫度,
很暖,而且...他剛剛算是救了自己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青年搔搔頭,「我阿,從小就看得到那些東西,不管
人們叫他們妖怪還是怨靈。雖然我不覺得他們特別壞,但也絕對不是好東西就
是了。但還算能和平相處。」
他將結凍的水壺加熱,繼續說,
「我父母雖然覺得我有點奇怪,但不曾捨棄我;反倒是街坊鄰居成天罵我妖
怪。你知道嗎?後來我還有個綽號呢,叫做浪鬼人。」
「這個綽號倒是很貼切阿。」明明青年是述說自己有些悲慘的身世,但村上
還是忍不住想吐嘈他,青年有點哀怨的白他一眼,
「後來還兼職作保母之類的...養蛇、收容無處可去的狐,還有一個不知道
自己叫什麼名字的小鬼,總之跟這些傢伙處久了,我覺得自己真的很適合當
妖怪。」
青年故作輕鬆的自嘲,村上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不忍,想叫他別笑了。
「不管你是什麼,你就是你。不論別人說你什麼,我都相信你。」
村上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
青年對著他黑亮的雙眸好一會兒,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漸漸擴大,一直到
忍不住笑出淚來。
「欸,為什麼我現在不能帶走你呢...」
「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青年擦擦笑出來的眼淚,「不瞞你說,我有帶酒...
我們溫一溫,喝酒吧。」
「好。」
村上溫柔地笑。
隔天醒來時天空一藍如洗,在東北是難能可貴的好天氣。村上是被陽光
熱度熱醒的,而昨天一同喝酒的青年還在一邊睡一邊打呼。他稍微整理行裝,
思索要不要叫醒青年與他告別。
還是算了。他想。
反正他有預感,十年後,他們會再相見。
然後,這次青年一定不會寂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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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plutonian 來自: 140.114.198.178 (05/25 1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