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英
一切與真實國家人物無關
晨藹是薄紫的藍,橘色清淡地抹在一角。
空曠冷清的房間裡擺著一張沙發,顏色是溫暖又不失典雅的淺咖啡,
質料是精挑細選過的小牛皮,整個房間內就屬這張沙發最有價值。距離沙
發約五公分是張小桌,上頭原本疊滿凌亂的紙張與垃圾,但現在它們都被
撥落到地板上了,只剩下一盅老式星象儀。當星象儀旋轉的時總會發出唧
唧拐拐的聲音,A.D.買的時候大概沒有注意到,又或者他認為替老舊物品
上油是種浪漫也說不定。
孩子屈身蜷縮在柔軟的沙發上,他的眼皮顫動,睡的並不安穩。星象
儀投射的光點跟隨時間的推移於天花板上漫步,喀,喀,喀,喀,如同老
人家活動經骨時關節彼此摩擦般,每動一度卡榫就密合一次發出細微的聲
響。
滿室星斗以孩子為中心點旋轉,只可惜晨光就要進來了,它們將會無
辜地奪走星辰的光彩,毫無羞愧之意。
Toffee War
F l i p p a n t i l l u s i o n
F並沒有讓A.D.失望,回到據點以後他立刻策劃下一次的行動。
西敏寺的行動中組織損失了不少人,有些人死亡有些人背叛,但也有
少數安全撤退的同志。這次著手的計畫事實上只是修正之前的備用方
案,針對細節部分再次模擬:距離聖保羅大教堂不遠的千禧橋近日即
將再度開放,到時亞瑟.柯克蘭等政府官員的車隊將會從聖保羅大教堂
出發,而依照往例亞瑟.柯克蘭將會對前來觀禮的民眾致意。
F將主要集合點設在對岸正在改建中的泰德美術館,裡頭充滿了裝
置藝術殘存的軀殼,又因為鄰近河邊容易受潮,偌大的展示廳裡瀰漫著
霉味。這次的情報勢必得正確無誤,不能再發生上次那樣的失誤了。而
現在無法掌握的,只有亞瑟.柯克蘭會不會親自走過橋。
在發生上次的攻擊事件後,警方與保全方面應該會更加嚴格,搞不
好他們會建議短期內不要讓『國家象徵』出現在眾人面前。但是若換個
角度想,為了彰顯國家意識不會因恐怖份子輕易動搖,高層也很有可能
決定讓行程照正常程序走完。F賭的就是這個。他賭那個亞瑟.柯克蘭會
走完全程,所以他將大部分的火藥佈置在泰晤士河的對岸,只在橋上與
聖保羅教堂放置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但會做這樣的安排也考慮到A.D.時常囉唆的『不要傷及無辜』,如
果一切能按照計畫,橋上的炸藥就絕對不會用到。
除了繼續運作組織外,F也積極打探A.D.的消息。A.D.絕對不會在那
場爆炸中死亡,要說他偏執也好、過於天真也好,他就是如此深信。那
麼自己現在能做的只有不讓他失望,等他回來後還要一起去旅行呢。
F向來就不是會深陷在過去失敗的類型;離開雪菲爾那晚他決定把悲
傷的回憶放在心裡永遠不忘掉,並且要帶著他們一起前進。而現在他也
會這樣做。
只是在這段潛伏的時間還是令他不耐。他與A.D.都有睡不安穩的毛
病,夜半時分經常一身冷汗地驚醒。每次每次都無法想起夢中的情節,
只能感覺自己的身體不斷下墜,像是進到異度空間般耳邊有無數朦朧且
空洞的聲音迴盪,一會兒是叫囂怒罵、炸彈射擊,一會兒又是溫柔低語、
如晨霧般撲朔迷離。而A.D.的情況又比他更嚴重,所以才需要服用那種
像水晶的藥物控制。
藥品的領取地點是醫生指定的;雖然A.D.似乎很信任醫生,但F可不。
在孤兒院的經歷多少造成了他的偏見,F不信任任何一個毫無理由就幫助
自己的人。每個人都是有所目的的,也許現在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但終
有一天該還的都必須償還。F沒有任何證據,但他就是認為醫生不求回報
地提供資源不懷好意。
***
通過鋪著喀什米爾羊毛地毯的長廊後轉彎,眼前所見即是鑲著維多
利亞風格門框的小型會議廳。豎著馬尾的金髮女子踩著步伐,高跟鞋跟
陷在柔軟羊毛中呢喃摩擦。進到室內,女子坐在會議廳中央位子上,圍
繞她的是巨型螢幕,各面分別代表參與今天這場會議的重要人士,而她
將聽取他們的指示行動。
左手邊的螢幕第一個亮起,接著其它的也此起彼落地閃爍,開始運
作。
『晚安,女士。』
蒼老的聲音響起,正前方的螢幕亮著淡藍色的光。
『晚安。』
女子的坐姿十分挺直,表現出聚精會神的模樣。
『感謝妳近來的辛勞,遇上破壞性意外真是苦差事阿。』聽得到
其它人會心的笑聲,『那麼目前這位的情況如何?』
「因為啟用時間比預期的早上許多,在記憶與自我意識方面出現
不協調的舉動。」女子回答,「情感寄託方面如以往的以Adam為主體,
並加以延伸塑造出認同感。」
『很好。』另一個中年男聲加入談話,『請繼續觀察下去。』
「目前看來是無大礙。但是,」女子頓了頓,「為了保險起見,
我想提早實施"更迭"。』
『記憶斷層的現象嚴重嗎?』
「在等級二的程度而已。但是上線的時間過早、程序進行時間縮
短,因此有潛在性的崩壞可能。由之前實驗結果得知,若記憶與情感
塑造無法匹配,將導致人格具有多疑、分裂傾向。」
「的確。」老人沈吟一會兒,「還有多少種子?」
「目前快成形的還有一位。生長方面可以刺激...但是心智圖需
要充足時間建造。」
『瞭解。』這次是中年男子的聲音,『但說來,什麼都不比無限
的生命還棘手啊。』
『不過這樣也很方便不是嗎?永遠不用擔心實驗原料來源短缺。』
右邊螢幕代表的尖細女聲回應,『從他們身上取得的原料很難培養呢。
一個不注意就不能用了。』
『畢竟是與人類從構成就完全不同的存在啊。』『是啊。所以非
常有研究價值。』『也是為了所有人著想。』『沒錯,世界已經不能
再更糟下去了。』
一時之間會議廳裡看不見面孔的人們議論紛紛,最後那道蒼老且
充滿威嚴的聲音做了結尾。
『---維多莉雅女士,感謝妳到目前為止的貢獻。我們贊成妳的
提議實施"更迭"。之後請繼續保持聯繫。會議到此結束。』
午夜的倫敦下起小雨,亞瑟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後才踱步到床邊。
歸功於藥物輔助,胸口的槍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現在就算按壓也不
會感到疼痛。再過不久傷口就會結痂,脫落,恢復原本光滑潔淨的樣
子。他拿起床頭櫃上維多莉雅囑咐他繼續服用一段時間的藥劑瓶,轉
開,倒了幾粒透明狀似水晶的顆粒在手掌心。從沒看過這樣的藥物,
亞瑟細細地觀察一會兒後才將它們混著水服下。睡意很快地席捲而來,
亞瑟趴臥著,頭埋進被窩裡沈沈睡去。
樓層一階一階爬高,繞著古老的中心圓柱攀延而上,寂靜無聲。
樓梯間的窗並未關緊,雨絲撩落於上蠟的木質地板平滑如鏡,映照
出公事包的底座。維多莉雅平靜地轉動門把,門開了,她可以看見
床上的亞瑟幾乎是窩在棉被裡,只露出半個後腦杓。給亞瑟的藥劑裡
增加了安眠成分,服用的人將會有至少五小時的深層睡眠且不易被喚
醒,非常適合在長途旅行時使用。
進到房間後她放下公事包,脫下黑色長版呢絨外套置於椅背,
上頭還沾了些雨珠。維多莉雅將亞瑟翻過身來,探了探他的呼吸與脈
搏後轉頭準備藥劑。打開公事包,她取出金色細框眼鏡戴上,這是在
進行較為重要的程序時她的個人習慣。接著她拿起已經注滿液體的針
筒,稍做度量後便回頭執起亞瑟的手腕,一切的動作是如此熟練流暢。
針頭即將沒入真皮層時維多莉雅抬眼觀察亞瑟胸口起伏的程度藉
此確認他的睡眠狀態,而視線不斷往上延展來到雙唇,越過微微鼓動
的鼻翼---那雙翠綠的眼正看著她。
「!」
手上的針筒立時掉落,維多莉雅大驚失色往後退,亞瑟當機立斷
拉住維多莉雅並將她反扣摔上床。
「妳剛剛打算作什麼?」比平常更加低沈的嗓音響起,聽不出情
緒起伏。
「...」
「女士,我正在問妳。」亞瑟扳著維多莉雅的手指,挑了根輕輕
拗起,「妳剛剛打算對我做什麼?」
「...例行治療。」感覺到左手無名指上的施力逐漸加重,維多莉
雅終於吐出個理由。但顯然地,這個藉口無法讓任何一名打從一開始
便清醒的正常人滿意,亞瑟沒暫停施力多久便猛然往上一拗,清脆的
關節斷裂聲與尖叫同時發出。
「例行治療?也許是這樣吧。但是,任何一位優雅的女士都不該
在未經主人同意時進入別人的房間。妳真的不願意告訴我那個針筒裡
的藥劑是做什麼用的嗎?」
亞瑟又挑了跟手指,這次是維多莉雅右手的食指。
「我無可奉告。」
緊閉著雙眼,維多莉雅可以預知亞瑟又即將毀掉她的另一根手指---
她痛的流淚叫喊,奮力掙扎想擺脫箝制;但亞瑟絲毫不放鬆力道,看
樣子完全不打算放過她。
「妳似乎不了解妳的作為的嚴重性。」亞瑟語調不帶感情地述說,
「對國家化身進行任何蓄意傷害,都視為叛國。」他上下撥弄那兩根
已經折斷的手指,「是別人教唆妳的?還是妳自己的意志?」
「...是我自己。」
「妳也是那個蘋果組織的一員?」
「...」
亞瑟俐落地折斷她第三根手指。
「...不是。」維多莉雅咬牙擠出聲音,強烈的痛感像暴風雨般
將她的理智捲入漩渦。
「我不並想為難女士。」亞瑟語帶遺憾地說,「妳知道從前那些
國王們怎麼對待不貞的妻子嗎?」他輕輕撫摸維多莉雅柔順的金髮,
像是安撫受驚的小鹿般,
「為了逼她們認罪---不管到底她們是否真的不忠、或是國王本身
喜新厭舊---他們會威脅送她進鐵處女,坐上佈滿鐵釘的審問椅,讓她
們因為恐懼而屈服。我曾經看過幾位美麗的婦人進去...從此就沒看過
她們的蹤影了。維多莉雅,妳想試試看嗎?」
維多莉雅倒抽一口氣,又疑又懼。她心裡狂速地轉過許多念頭,
「...把我送進倫敦塔也沒有意義的。只會讓你想知道的真相沒有線
索可循。」
「怎麼會呢?」亞瑟笑,「從你身上就可以查出很多事情了。就算是
具屍體。」
「在此之前你會先死亡。作為你的私人醫生,我要下手的機會是不
嫌少的。」
「我不會死亡的。沒有任何事物能在物理意義上『殺死』我。」
「也許吧...除非你自取滅亡。」
「你想暗示些什麼?」
「我只是在實現『你』的願望。我聽到了『你』的聲音。」
「.....我不記得我曾經對妳說過自殺之類的話。」亞瑟手下的力道
加強,「妳是美利堅合眾國的醫生...告訴我,那個『你』是指阿爾弗
雷德.F.瓊斯嗎?」
「真可憐。你連相信人的勇氣都沒有....」維多莉雅嘲諷地說著,
「多疑。分裂傾向。真是失敗...」
「真理並不建立在信任上。」亞瑟眼神冷酷。
維多莉雅突然笑了起來,噘起的雙唇如玫瑰般紅豔。「我聽過這句
話。你知道下一句是什麼嗎?」
「...什麼?」
「公事包。」
「嗯?」
趁著亞瑟分神的瞬間維多莉雅猛力翻身以擺脫束縛,攫起床頭櫃上
的古典檯燈往亞瑟身上摔去。亞瑟閃過了,維多莉雅接著往自己公事包
的方向抓去,雙手握著手術刀亮晃晃地揮舞。亞瑟露出優雅致極卻輕蔑
的笑容,像看著小孩子逞兇鬥狠般面露憐憫。他輕易地穿越那些揮動的
軌跡反抓住維多莉雅纖細的手腕。
「很久很久以前,當七大洋還是我的東西的時候,那時候的女人們
各個都是狠角色。」維多莉雅的攻擊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他輕而易
舉地拉過她,「像是眨眼般,第一次大戰結束了。然後我活過了第二次
世界大戰。」
亞瑟空手奪下手術刀,不在乎掌心淌血,「接著是經濟大蕭條、地
球暖化、生態危機、來到現在這個新世紀。許多外在事物改變了,但人
們的本質卻是相同的。貪得無厭的求知慾、獨佔慾,卑劣的本性是生存
本能驅使。就像孩童拔掉蜻蜓的翅膀覺得很好玩,純真,無知,以致於
殘酷。」
亞瑟逼近維多莉雅,兩雙綠眼睛視線交錯。他略薄的雙唇輕輕吻上
維多莉雅的額頭,「---願神憐憫。」
唇印溫暖的如同花朵盛開的五月,春天就在吐息間。維多莉雅閉上
眼,無助地往前傾倒,鮮血從腹部流出擴散,染紅了潔白的絲質襯衣。
亞瑟溫柔地抱住她,輕拍她的背脊。
「關於妳的問題...我想起來了。」
維多莉雅軟倒在他的懷裡,意識逐漸模糊。亞瑟的聲音像是潮水般
忽遠忽近拍打在她耳邊,朦朧如同夢境。
「....真理並不建立在信任上---」
夢境是如此真實,雖然未睜開眼維多莉雅也能看到他的臉龐,說話
的神態。『他』是永恆的,唯一不變又改變的,『他』,和『他』,還
有『他們』,如果能擁有『他』,該有多好。
「---但我願意相信你。這就是真理。」
***
千禧橋重新開放的日子是個晴朗無雲的好天氣。迎面撲來的風仍
舊冷冽,但陽光溫溫和和地在等待亞瑟.柯克蘭---聯合王國的國家象
徵出現的人們身上熨了層暖意。
小孩們準備了繫上絲帶的玫瑰花準備獻給亞瑟,他們嘰嘰喳喳地
興奮討論,對他們來說這就像親眼見證神蹟一樣---當然比上教堂這
件事有趣多了。畢竟上帝很難真的對你說話(當然也有自稱見過上帝、
天使的人存在),但『亞瑟』,這個等同於永恆的存在可是會真的對
你微笑談天,溫柔地摸摸你的頭。
而這次也不失眾人所望地,在保全人員層層圍繞之下,亞瑟.
柯克蘭出現了。他的金髮泛著一圈月暈似地光芒,白皙的面容上雙眸
微閉,薔薇色的雙唇正說出優雅的音節。單釦黑西裝包裹住他美好
修長的身段,襯衫白色的袖口下是掌心略為粗糙的手,而骨感的手指
接過孩子們遞上的花束。亞瑟將這些還帶著露珠的花朵們抱在胸前,
與沿途觀禮的群眾們致意。
他的身前身後都有保全人員警戒維護,其實亞瑟根本就不在意
這些保護措施,看在他眼裡都是無謂的舉動。但就算信任自己不會
死亡這件事,他的內心還是有些許的動搖。
胸口的傷已經好了,但大腿內側的烙傷卻有發膿的趨勢。他並
未上藥,只是略微清理傷口再灌幾瓶止痛劑,也恰恰好夠他正常行
走。維多莉雅那些死前遺言在在影射著某個難以捉摸的概念,亞瑟
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做好準備往那個方向思考,又,那個方向會導
出什麼結論?他會喜歡這個結論嗎?
這些問題在此時此刻都不重要,他正行走在千禧橋上往對岸去。
這只是某種儀式,就像結婚典禮要走過長長的紅地毯,或頒獎典禮
時走在被聚光燈打亮的通道,炙熱的光線如同要熔化人一般強烈炫
目。而在盡頭你會得到什麼,完成什麼,最後在眾人的欽羨中離去。
這種感覺是相當美好的,可以稱之為虛榮感,很少人嚐過不會上癮。
但如果有一天突然發現這些榮耀都是建立在虛假之上時,不會感到
害怕嗎?
橋的盡頭有個金髮男孩手裡拿著一朵tineke白玫瑰,笑起來的
樣子似曾相識。亞瑟遠遠地就注意到了,他無法克制自己的目光不
斷瞄去,越接近男孩時他越努力思索到底在哪裡看過他;金髮,天
藍色就如同今日晴空的雙眸,在某個遙遠的時光裡他絕對見過他,
那些倏忽即逝的影像如此豐富且紛亂,不按順序地反覆重疊出現---
他已經走到男孩身邊,伸出手。男孩將手裡的玫瑰花遞給他後,
露出狡黠的笑容。亞瑟下意識地看了眼手中的白玫瑰,純白柔軟的
花瓣散著清香,他又看向男孩。
神秘的微笑綻放在男孩臉上,他的嘴巴張合吐出不甚清楚的話
語。
「去死。」
手上的玫瑰傳來倒數計時的噠響,亞瑟睜大雙眼看著男孩,那
男孩像是遠古的精靈般輕盈地退進人群裡,立刻被人潮淹沒。身旁
的保安人員一把搶過他手上的花朵丟進泰晤士河,不到三秒的時間
一團火球在逼近河面時炸裂。如同煙火般餘燼散落進水裡,人群紛
沓驚慌開始互相推擠,亞瑟被保全人員包圍護送急忙通過最後的橋
墩,偌大的建築物--改建中的泰德美術館佇立在眼前。
槍砲在建築物的斷垣殘壁間穿梭,每個瞄準目標都是亞瑟。保
全人員已經聯絡上空中警隊,直升機將飛越泰晤士河面直至現場護
送亞瑟離開。他們躲在以花崗岩雕塑而成的巨大人像後方,子彈未
曾停止射擊,背部靠著岩石能感受到強而有力的震動。一枚威力十
足的火箭砲衝哮而出直攻他們的藏匿點,亞瑟率先跳開但後頭的保
安人員們閃躲不及,他們無助地被拉進翻攪於狂風與高熱中,火焰
一把燒掉他們的毛髮與水分---沉浮於洶湧的紅潮裡,他們的身體
炸開,四分五裂。亞瑟看著他們掙扎絕望的雙眼,怔怔地站著。
殘存的保安人員們決定不繼續逗留在空曠的廣場上等待直升機,
現在還是進去建築物內,雖然危險但總比被當標靶來的好。
美術館內的設施已經拆除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比較大型的裝
置藝術還未移走。寬闊的接待廳內還遺留著最後一場展覽的裝潢,
從門口到展場處的天花板上垂掛著展翅飛翔的鳥類,間或有些顏色
大小不一的精緻小球穿雜其中,它們反射著光點如同自身會發光般。
奇幻詭異的空間內非常安靜,剛才外頭的喧囂似乎是一場不真
實的電影上演。館內年久失修的空調滴水沾濕衣服,他們腳下踩著
淺淺的水漥,聞到的都是破舊發霉的氣味。光線穿越前方中央天井
灑落,如同聖光,亞瑟盯著那一格淺金色澤。保全人員從死去的同
伴手中揀起槍交給他,
「柯克蘭先生,直升機會在五分鐘後到達頂樓,我們會護送你
離開。」
槍很重,亞瑟的五指緩緩伸展,握緊冰冷的金屬機械。一行人
小心謹慎地在偌大的廢墟內穿梭,他們快速經過無人地帶,找到了
上樓的階梯。
最先聽到些微細響的是第三中隊的約瑟夫,他站在樓梯口等待
大家安全上樓,而自己殿後以防敵人偷襲。那個聲音很小,像是床
邊的竊竊私語,然後聲音逐漸規律、清晰,他馬上對著已經上樓的
同伴大喊,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猛烈的暴風在第一時間將還未來得及上樓的人員捲入,熾紅火
舌緊緊跟隨在後將他們一口吞噬。僅存的倆三人與亞瑟只能往上奔
走,還好樓梯設計並不複雜,不需要在樓層中繞來繞去才能抵達頂
樓。深褐色的安全門就在前方,同樣是第三中隊的漢季一把推開,
突然來到明亮的地方那亮滉滉的光線令人暈眩。
直升機就快到了。站在這裡可以看到漆黑的機身反光,機翼旋
轉引起的巨大噪音像是工廠內機器運轉的聲音,空洞卻又極具壓迫
感。在直升機來到之前,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帶著面具的男孩。
「你就是Angel Dust?」亞瑟吼道。
男孩歪頭想了一會兒,聳肩,從自己的夾克口袋中拿出圓鈕釦。
他往上拋後又抓住,開口,「嘿,站在假貨旁邊的兩位,對就是你們
沒錯。」
漢季與第二中隊的喬納斯互相對看了一眼。
「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你們腳下站的那個地方有地雷喔。」
兩人驚訝地看著地面,不敢動作。
「不過,同時也有好消息。如果你們,不管是哪一位哪一把槍,
對假貨開槍---我可以讓地雷不引爆。」他淘氣地笑,「這是個很好
的交易吧。你們會死---因為你們是人,但『亞瑟.柯克蘭』不會死。
所以就算對他開槍也不會怎樣吧。對了,我沒什麼耐心,在我數到五
之前請盡快做決定。」
漢季與喬納斯握緊手上的槍柄,窒息般的沉默流竄在兩人之間。
男孩興致高昂地觀察他們的表情與動作,畢竟愛國心這種東西遇上個
人性命威脅,這種戲碼實在太精采了。
「我開始囉~! 五---四---三---」
「不需要這麼麻煩。」亞瑟神色冷漠地說著,他舉起槍抵在自己
的太陽穴,「我可以自己下手。」
他回頭看著漢季與喬納斯,兩人的臉上除了驚訝還有著羞愧的欣
喜。
啊啊,真是他媽的可悲。
亞瑟看著直昇機正飛越水面。陽光如此溫和,風卻很冷。他嘴角
揚起笑容,食指緩慢地搭上板機。在下一個瞬間槍響,漢季應聲而倒。
接著是驚恐的喬納斯,亞瑟的槍法非常準,一擊正中他的眉心。
然後他回頭看向男孩。男孩立刻引爆地雷,但亞瑟已經快速奔跑
離開原本位置,他持槍對準男孩射中他的手臂。男孩並未逃走,他從
靴子裡抽出手槍對亞瑟反擊。
「你是Angel Dust吧。小鬼。」
「也許我是,也許我不是喔。」
「你的那位同伴,叫做Arty吧?他瘋了。」
「...」男孩躲在水塔後方,聽著亞瑟的腳步聲接近。「他不會。
不可能。」
「這種毫無理由的信任情感真是美好。」亞瑟嘆道,「讓我想起
不久前曾經與人討論過這類的議題。真理並不建立在信任上---」
『---但我多麼想相信,並就此堅定不移』
「但你願意相信他,這就是真理?」
直升機抵達,正在空中盤旋。亞瑟的槍抵著男孩的後腦勺。
「我不在乎。」男孩說,「我向來都不在乎。」
「連生命也是嗎?」
亞瑟將手槍利落上鏜,扣下板機。男孩軟倒在水泥地板上,天藍
色的雙眼逐漸渙散,但他露出滿足的笑容。他的心臟不好,這恐怕是
連Arty也不知道的事。但總是有用的,那該死的心律調整器,在這個
複製器官習以為常的時代他不換顆心臟總是有道理的。沾滿鮮血的小
銀幣被他緊緊握在手裡,自從他偷了它以後,就屬於他的了。他使勁
按下為了最糟的結果所準備的特製炸彈。
心臟爆裂開來的感覺會是怎麼樣呢?若以痛苦級數劃分,會在哪
一級 ?
小型追蹤炸彈穿破男孩胸膛急速竄出,閃著紅光它的目標是射殺
宿主的兇手。男孩沒辦法親眼確認他的得意之作倒底有沒有擊中目標,
一切都如此疲累,厭倦,他想自己一定很恨Arty,不然為什麼會做出
這種蠢事。Arty個性差勁手藝也爛到不行,更是一個變態戀童癖。許
多瑣碎、習以為常的小事,現在看起來都如此的不尋常。像是各種顏
色的寶石,在腦海深處閃閃發亮---
而他會永遠記得這些片段,這些生存的證據。
我曾經活過。跟你一起。
恍惚間,那雙美麗的綠眼睛似乎溫柔看著他。
『我們共享靈魂,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我們共享靈魂,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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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0.61.39.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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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plutonian 來自: 210.61.39.253 (08/10 1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