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bbitx12 (大衍)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世說(11)
時間Mon May 16 21:11:11 2011
那人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像從水裡透出來,不慢不緊的傳進耳裡。極軟的聲調,卻依然有
條不紊,字字清晰。
「楊家的人並非善類,你難道不知道?」
語氣裡隱隱帶著責備。段玉衡抬頭看那人。那人的眼睛還是那樣,黑白分明,像一幅雅潔
的水墨畫,意境悠長。他看著他,忽然吃吃笑了起來,眼裡映著光:
「我知道啊。」
段玉衡瞇起眼睛笑得歡暢,一副酒醉癲狂的模樣,但彎彎的眼角像兩道月牙,卻又出乎意
料的像是帶著幾分天真:
「我知道,我怎麼不知道……可是,又有什麼辦法?我難道能一輩子不聞不問,苟且偷生
麼?」
我知道啊,我大可在學會了所有本事、知道如何逃過重影宮的追緝之後,躲進深山野林、
尋常巷弄,再也不理會朝裡那些晦暗的勾心鬥角。可是我怎麼能夠在明明知曉真相以後,
放任兇手逍遙法外,眼睜睜看著善良無辜的人蒙受冤屈,陰險無恥的人卻坐擁天下?
段玉衡張口想要說什麼,卻被酒水嗆了一下。辛辣刺激的味道上湧,卻又似乎帶起了很多
別的,甜的鹹的,酸的苦的。像那些年,一路熬來,風過雨過。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寂寞。
他想,你怎麼可以不懂我?
我不怪你自作主張替我安排,可是你怎麼可以不明白我真正在乎的是什麼?
你怎麼可以甚至沒有試著,稍稍理解過我?
或許所有的不理解一開始都是源於不在乎。段玉衡放下酒杯,模模糊糊的想,我對你來說
不值一文,可是,你對我來說是那麼重要,我是那麼的在乎你。
不僅僅是仰仗、倚靠或傾慕。曾經,當我再沒有任何親人庇護,你就是我唯一的信仰。
一時之間,兩人四目相對,卻只是無言。琵琶胡語番腔,原是喜氣歡騰的江南小調,偏偏
奏出了一點恍惚的悲涼。
良久,俞東岳才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在的?」
「扇子。」段玉衡低聲說。「我認得你的字。」
記得有人說,一個人的字往往可以顯示出書寫者的性情。拘謹穩熟者寫字亦拘謹而乏新奇
;縱逸豪爽者寫字常剽勇而超越常則;捷思敏行往往寫字快速然底蘊歉深;老成持重則字
顯羞怯而乏飛動之態;簡峻之人,寫字挺倔而不遒勁;縝密之人,字跡不能超逸;溫潤過
於妍媚;雄偉缺少媚動;流麗多偏浮華;婉暢常欠端厚。
那把折扇上的題字,柔美中帶著剛硬,大開大放卻不失格局,像誰,溫柔但不軟弱,高傲
卻不張揚。
應念嶺表經年,孤芳自賞,肝膽皆冰雪。
那一枝背棄了群芳的梅花,究竟是自矜,還是自憐?
段玉衡將目光凝在那人的眼簾。半闔的,睫毛長長的覆著,拉出大片陰影。他靜靜的望了
許久,終於開口:「相爺,小王......能不能問個問題?」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有種虛無縹緲的味道。
「吾夜觀天相,畢宿邊將有二柱不明,一青一赤,氣衝紫微。今青赤二氣互有消長,帝星
暗而不穩,不知最後……何者王之?而吾等,又該當何為?」
那人抬眼掃了眼前的少年,天真爛漫的年紀,滿腹糾結的心思,洞若觀火卻偏偏裝作懵懂
無知。眼角一抹艷色飛長霞,笑是春風拂面楊柳花,卻遮不盡眼裡的憂思,栖栖皇皇。他
索性笑笑,挑明了講。
「太子迂魯,志大卻無識人之明,好勇鬥狠,偏偏講求婦人之仁。眼光短淺,未能著眼全
局,一遇到大事,便手足無措,猶豫再三,未如靖王很辣,能捨能得。且其非皇后所出,
根基不穩。
而靖王固能,亦有眼光,然氣量狹窄,秉性多疑,不能用人。其母淑貴妃雖受君寵,盛極
一時,然出身低微,未能統御後宮,亦不為世家大族所親厚。」
他聲音漸漸低了。
「此二者,勢均力敵,各有短長,然皆不備寬懷仁厚養民之心,為君,非天下之幸事。」
段玉衡睜大了眼睛看他,怔怔的,有幾分失魂落魄,幾分悵然。那心裡徘徊不去,反反覆
覆思量的一個念頭,就在嘴邊。
那我呢。我呢?我夠不夠好?夠不夠資格,以你,為臣?
但他還來不及說任何一句話,那人便抬眼看來:「現在,是不是能讓俞某也問一個問題?
」
他的神情頗有幾分憂傷,幾分急切,幾分欲言又止。段玉衡從未在他臉上看過那樣的表情
。
「你是重影宮的人,你能不能告訴我,重影宮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右護法尹薇……是
怎麼死的?」
電光石火間,段玉衡聽見小醉撥錯了一個音。
酒醒了大半。
尹薇,尹薇。
腦海裡又浮現那個女人清麗卻帶著冷意的面孔。有意無意的刁難,不明究理的敵意。明面
上裝的親近,私下卻似乎總在一步一步試圖逼迫自己迫近懸崖,毫不留情。
段玉衡還記得那一次,最驚險的那次,他處理掉了蕭國一名高官,向右護法發了消息讓人
來接應,卻苦等不到人。他不明白一向親厚的「尹姊」怎麼忽然就對自己不管不顧了,只
是眼看著事情即將敗露一旦發現自己必然在劫難逃,段玉衡一咬牙,索性折回高官的宅邸
,不動聲色的殺了一名姬妾並冒充之,卻意外在那名姬妾的房裡發現了一份蕭國在大段的
細作名單。
那一次他立了大功。但事實上,只要當時下錯了任何一個判斷,他早就死了。
她是真的想要自己死,但段玉衡原以為動機僅僅是因為自己的風芒畢露威脅到了她的地位
,從未想到或許還有其他可能。
他很早就知道俞東岳在重影宮一定有一認識的人,並且地位不低,否則無法如此輕易的就
讓自己成為其中的一員。
從前他一直不知道是誰,但今天他知道了。
是尹薇。那個一心想要自己死的女人。
那人仍在靜靜的等著自己的答案,段玉衡只覺得混亂,無論思緒或心情。有一種莫名的情
緒在心裡滋長,酸的,疼的,冰涼的。
「尹姊兩年前企圖毒殺左護法,但誤傷前宮主,最後依宮規處置,就葬在後山的閉谷中。
」
那人似乎怔愣了一下:「她為什麼要殺左護法?」
「我也想知道。」段玉衡苦笑了起來,輕聲又重複了一次:「我也想知道啊。」
他直起身來,撥了撥耳側散落的髮,又問:「尹姊她……當初是不是和你說過,我入了重
影宮,她必會護我周全?讓你勸我入宮的人,是她嗎?」
那人應了一聲。段玉衡輕輕彎了彎嘴角,隱隱約約帶了點嘲諷的味道,卻說不清是對著自
己或對著那人。
「那麼,既然承了這份情,我必定會將這事查明白的……等我查明白了,就告訴你。」
語罷,這個慣於流連花叢的九王爺便像是對眼面前的一切都再沒了興致,站起身來,頭也
不回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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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rabbitx12 來自: 120.102.249.169 (05/16 21:16)
推 keicc:我覺得小段(已經有綽號了!)好可憐Q Q 05/16 22:09
推 keicc:另外覺得你真的素養很足啊!崇拜大衍>///<我喜歡慢條斯理的寫 05/16 22:17
→ keicc:法,一字一句都有重量 05/16 22:17
推 Maplelight:所以伊薇是故意的啊啊啊~~~ 05/16 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