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iva1024 (二愛)
看板BB-Love
標題[衍生] [J禁]低空飛行
時間Wed Mar 9 13:11:39 2011
山風團
末子長男組
松本潤X大野智
文長注意!
真人空一頁
............................................................................
低空飛行
松本在僅剩零零落落行李的轉運盤找到屬於他的黑色輕質硬殼箱子,深夜的機場大廳,滾
輪的喀啦聲在空曠的空間迴盪,連帶低跟皮鞋的腳步聲也被聽得一清二楚,這是他最討厭
的,但現在已無心介意。
最後一班飛機或許已經起降,大部分的航空公司櫃檯熄了燈。松本大可不必如此匆促,事
實上,因為他的工作能力,上司甚至主動提出讓他停留在當地數日觀光,作為成功簽約的
慰問,畢竟契約書的金額上是商社全年營業額的3%,這對他或松本的升遷都相當有利。
松本走向計程車站,司機拿下深色的帽子微微示禮,說聲辛苦了,俐落的翻開後車廂安置
箱子。他自己拉開車門鑽了進去,有點頹廢的半躺在座椅上,向司機報了地址,闔上眼。
飢餓感與疲倦此時才湧了上來,胃的底部陣陣的抽痛,但還算不上無法忍耐的程度,況且
他相當擅長忍耐這件事。他回想上一次的小憩應該十六小時前在候機室中,當時想著只要
搭上那架巨大的飛行機器,睡覺、吃過幾餐,就能回到日本,心底不禁踏實一些,大概就
是這樣睡著的。
但上了飛機後松本只能睜眼看著指示燈明明滅滅,電影接著一部又一部,年少時算是比較
淺眠,但開始工作,應該說換了這個頻繁出差的工作後,自己早已練就隨地隨睡的本事。
隔壁的年輕男女說著南方口音的義大利語,應該是蜜月旅行,第一次來日本所以顯得興奮
,即使在12000米高空機上設定的夜晚,還是能聽見他們甜膩的話語,考慮了其他乘客所
以小小聲的,但以松本現在的精神狀態與外語能力還是聽進一清二楚,這讓他反而有些抱
歉。
相同的目的地,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情,明明他才是這個國家的人,是與這塊土地、與生活
在這裡的人們有著更多冀絆與情感的人,他卻要懷著沉重得近乎疼痛的心情。回來、以最
快的速度,從接到奉節約為美德的二宮打來的國際電話後,這股念頭就不斷驅使著他。
腎上腺素或升糖素都好,此刻像終於完成使命般停止分泌,松本覺得自己就要進入沉靜巨
大的夢境,座椅下的顛簸起伏也可以忽視。
陌生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他想起是計程車司機,於是瞬間跨過精神與現實那道模糊的界
線。
快速付了車資,司機將行李重新安置在他身側後,重新點燃深夜裡、不,現在該說是清晨
的的引擎,緩緩駛離。
在接近破曉時分,天已不那麼黑,深藍色的雲朵徘徊在天際。
白色的長燈籠透出的光芒居然如此刺眼,這是松本第一次見到。
經過漫漫的飛行,松本就像支已經被露水浸濕的紙飛機,再也沒有筆挺的角度只能歪扭的
降落。
於是他抬起身為人類的雙腳,為了,見那個人一面。
意料之中的順利推開大門,小小的庭院變得有些頹唐,因為長久以來照料的人已然遠去。
松本在水洗石子地板的玄關脫鞋,聽到聲響而走出的相葉,見到他不禁小聲驚呼,精神看
上去還算不錯。
「這麼快就回來?」
「嗯、談得還算順利。」
「辛苦了,這個我來!」相葉作勢提起行李。
「不用了,也許一會兒就走。」松本將大衣掛進櫃子。
走廊盡頭的和室未合攏的紙門透出黃光,松本直直走了進去,二宮在一旁包裝著給來祭奠
的客人的回禮,見到他,只是稍稍停下動作,點頭示意。
相葉從後面跟了上來,在耳邊低聲說:「翔ちゃん直到兩個小時前都還在,後來得趕到電
視台。」
松本才記起,櫻井在播報了一年半的深夜整點新聞後,今年春天被拔擢到晨間新聞時段了
。除了二宮從事CG插畫的SOHO,其他人都是有朝九晚五工作的上班族,好難得能像畢業前
那樣聚在一起。
松本走到靈堂前,玻璃片後的女子相片大概是最近拍的,即使有掩不住的病容但平緩的眉
毛、圓圓的下巴是他們都熟悉的溫柔,這麼說來,那個人常常被說比較像媽媽。
恭敬的捻香、合掌。
不論生前是幾十年或更久的煎熬,死亡是僅僅一瞬間的事實。
從開始就沒有發覺他到來的嬌小男子,行禮如儀向他深深一鞠躬,原本就貓著的背此時只
能更加蜷縮,與別在領口閃亮熠熠的勳章成了對比。
「智くん?」松本忘了上次那麼喚他是什麼時候,三年、四年前?
眼前的人毫無反應,端正放在腿上的漂亮手掌看不出任何情緒。又來了,不論什麼程度的
傷心都用這種神情若無其事的嚥下去,松本抓住他單薄的肩膀,用力搖晃,但就像一塊軟
弱的海綿,對方毫無反抗。
二宮已經半站起來,與相葉雖然緊張卻莫名得無法接近,氣氛是沉重的難堪。
一會兒,相葉終於下定決心說:「松潤、你不要這麼搖他,他…狀態不很好。」
「那就去好好的休息,硬撐著是想讓誰擔心!」
輕易將大野從地上拖起,懷裡卻突然多出一些重量,隨即更直直往下滑,方才還有氣力固
執的人已經昏了過去。松本果斷拉過一隻手臂擱在肩上,將他打橫抱起。
大野被安置在自己房裡的單人床上,脫下西裝、鬆了領帶,又開幾顆釦子,相葉找來溫度
計,傳統式的,37度7,低燒。
沉睡的容顏還算平靜,不知道在夢境中是否一樣。
松本忍不住環視周圍,沒有變化,不算是一塵不染,以單身男子而論絕對稱得上整齊,也
有過散漫不懂收拾的時候,但在母親的要求下漸漸學會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家務,像
是認定孩子會孤獨一人,一項項的都要他學會。
相葉說,阿姨病重的時候,還在擔心這些。
松本想,大野一定更加內疚吧?
時節已經是入夏的五月下旬,稍微厚一些的被褥還來不及收起來,相葉一聽是發燒,就一
股腦全堆到病人身上,大野額上已經發著細細的汗珠。松本拉過被子來擦,又搤緊了邊角
,不都說發燒流點汗好得快。
二宮、相葉在不久前各自返家了,兩層樓的小房子,只有他們母子與自己一個外人,與多
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他不顧女主人還在樓下看著電視節目,在她頭頂上的房間侵犯他的
兒子。
抓住松本手腕的雙手傳達了大野的疼痛,斷斷續續的哽咽挾帶著無力的拒絕,不敢讓母親
聽見只好藏在緊咬的牙關與枕頭中。
松本從那天起學習忍耐,後來變得擅長。
俯下身,將略長的黑髮瀏海梳起,露出小小的光潔的額面,輕輕的落下一吻,他竟膽怯得
無法呼吸。
大野從小就是個安靜得有點悶的小孩,徹底的室內派,暑假是睡覺、電動然後畫畫。
算準大野母親已經出門工作,松本站在門前又敲又按電鈴想把人從裡頭拖出來,棒球隊人
員不足,發起人還找不齊的話豈不是太丟臉了。
過了許久房子裡才有些動靜,大野在門後的臉帶著惺忪,頭髮還是睡得太過壓塌亂翹的模
樣。
「吃早飯了嗎?我等十五分鐘、快去。」少年逕自進入。
「唉?早說了不去,我根本沒打過。」大野無奈的關上門。
松本打開放置在餐廳裡的小小映像管電視,桌上如常是兩個小小的圓麵包與牛奶,前陣子
已經追平對方身高的松本想,牛奶就罷了,老吃這些才不長個子。
隔壁的盥洗室嘩啦啦的水聲只消一下就停了,又擔心,不好好刷牙老了會後悔,正想起身
,卻遇上中途返家的大野阿姨。
阿姨震驚的盯住他的身後,而後憤怒爬上她的面容,松本回頭,場景突然變成大野的房間
,房間的主人赤裸著身體疲憊的半埋在扭曲的床被之中,自己只穿條褲子,樣子是大野剛
上大學、他還困在苦悶的高中那年。
松本想張口說些什麼,雖然他知道什麼都不說或許來得更好,喉嚨深處發不出一絲震動。
婦人在眼前掩面跪倒,連抽泣無助的樣子都與自己孩子如出一轍的相像。
松本也跪了下來,額頭死貼著地面,想拜託她,請允許他們在一起,不曉得有沒有好好傳
達心意,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滴在手背的眼淚卻是冰涼。
大野給得出手的愛情永遠排在母親之後,為了母親的心願可以放棄美術大學,去攻讀法律
系去當個律師。他同樣能捨棄很多很多,只有戀人一定不想放手。
一雙柔軟的手扶起了他,婦人不知何時已收起眼淚,微微一笑:「起來吧,壓到智了。」
於是松本醒了,百葉窗透進大亮的天色,睡前還打算到沙發上躺一下,結果卻揪著被子直
接半倒在大野身上。
用手背測溫,已經回復正常。睡夢中的人被他弄得有些不安寧,但汗濕的衣服一定要換下
。
缺乏日照的白皙皮膚,胸腔凹陷的陰影無比刺眼,即使口不擇言說過多麼絕決的話語,對
著想要珍惜的人註定不時為他心頭一緊。
小心翼翼拉過手臂將袖子脫下,沉睡的人醒了,眼神只有一秒的茫然,隨即掙開松本的手
,將身體轉向牆面。
沒有一臉厭惡的拉上衣服對松本來說已經算是寬慰,自若的起身,走向衣櫃,「醒了就自
己換吧!」
一排深色西裝,整齊疊好的襯衫領帶,松本嗤笑,拉開下方抽屜,找出連帽T與棉長褲。
儘管面對客戶、站在庭上是振振有詞無堅不催的菁英形象,下了台就是個神經有點鬆散的
少年。
接過衣服,大野毫不扭捏的換了,松本也圖得好整以暇欣賞。
「其他人呢?」大野問。
「都還有工作,先回去了。」
「嗯。」七日過後,前來祭奠的人就會少了,他應該忙得過來。
「餓了吧?雞蛋粥好嗎?」
松本根本不等回答,就逕自下樓了。
大野步下階梯時看見松本握著電話在交代著什麼,剛剛他聽見鈴聲響過,隨即切掉。
「嗯,大野律師要請長假….大概一個月。有緊急工作還是可以mail或傳真過來….」
大野怒不可抑的搶過電話,「我是大野….不,我本人說的才算數…」
松本抽掉電話線,冷笑。
「因為你現在的行為,我完全可以控告你。」
「告我?非法入侵、限制人身自由?憑你現在這樣?」
松本走回廚房,隔著薄薄的牆壁喊,「我問過你的助理,事務所這兩三個月接的case相當
少,也陸續進入結案階段。」
從洗米開始(家裡連一碗剩飯都沒有,這陣子大野究竟吃了什麼),熬得軟爛的白米粥打上
一顆雞蛋攪散,撒上鹽巴與細青蔥。
小心翼翼端到大野面前,往他手裡塞進一支湯匙,「快吃。」
又用另一個小碗裝著,供奉到靈案前,輕敲下缽,合掌禱念──請保佑您的兒子早日健康
。
「如果放心不下你那些客戶,就快點好起來。」
「我只是發燒。還有,那個。」
大野指著案上的小碗,松本沒有動作,他便自己走來把它端到母親常坐的位置。
松本默默收拾流理台,既不認同也不反對,如果這麼做可以讓大野好過一些。
松本自玄關將行李拉進來,雖然是他自己說一會兒就走,想不到相葉也信。
「你隔壁那間還空著吧?」
大野急急嚥下食物,「你要住下?」。
「對。」
「回自己家,這裡沒有地方。」
「我知道了,那就跟你一起睡。」
「……」
「我知道,你要告我。等有力氣,盡管。」
收到早報沒多久,又陸續有遠方的親友前來捻香,大野換回西裝,恭敬的跪坐著向他們一
一致意。
是從來沒見過的親戚,起碼松本沒見過他們在這個家出入,大野心裡為難還是儘可能保持
淡漠的微笑。願意的時候可以辯才無礙的大野,只是淺薄的血緣也能令他心軟。
他們打探出大野在都內港區有間自己的事務所,露出近乎虎視眈眈的企圖,收入穩定個性
溫和的適婚青年,沒有需要扶養的雙親,是作為新女婿的極佳人選。
松本接手昨天二宮未完的工作,大野自始至終沒有搭理過他,他就像個來義務幫忙的隔壁
鄰居。
愈來愈詭異的話語不斷充斥耳邊,松本想將〝閒雜人等〞全部趕出去,又意識到自己之於
這個家也是個外人。
死亡、入殮、火化,三天72小時,與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還不能忘懷,回過神只剩一介罈子
。
松本想,葬禮本身的意義不會只有弔念,也是留在塵世中的人們療傷的過程。日復一日平
凡卻感到安心的風景一夕間失去了,就像季節轉換時,其實一點毛病也沒有,身體就是會
悶悶的發疼或沉重無力。深愛往者的人們是患上相同症狀的病人,透過聚在一起交換心情
,從中獲得力量、慰藉,然後莫名痊癒,構築新的生活藍圖。
然而松本卻非常健康,雖然回到這個房子後變得多夢,甚至像現在一樣陷入有點失控的胡
思亂想,然多數時候相當理性。
──他不愛阿姨嗎?
決定離開的時候雖然帶著悲傷與無奈,但這僅存在與大野兩人之間,阿姨完全不知道他們
的矛盾。況且,他的確從大野的母親身上獲得滿滿的溫柔與疼愛,如果必須具體描述,那
並不是一個懷抱能夠盈滿的。
──保持理性背後的情緒是慶幸、憎恨嗎?
那麼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因為大野不願向母親坦白兩人不斷爭吵,異國出差時在下榻的飯店摔上床舖累得倒頭就睡
,或是聽到二宮的聲音穿越三分之一的地球,轉換成電子訊號的時候?
若真是如此,松本想,自己是個無情的人。
即使想要珍惜的人會為此無比傷心,他還是感到雀躍,「不用克服障礙、障礙自己消失了
」,他對摻入這種可怕念頭的愛情感到恐懼。
等松本回過神來,發現思緒又在腦中胡亂狂奔。他猜想是這間房子的關係,狹窄的、充滿
回憶,小時候來玩時常常前後院奔跑,繞著房子打轉。
就算身體頹廢,大野的眼中卻閃著異樣精神的光芒,並非一個沉浸悲傷的人正常的反應。
胸前的勳章像後盾、援手支持或鞭策著他,他認定了母親不願他在鮮少往來的親戚面前崩
潰。
像個孩子嚎啕大哭、露出軟弱沒用的姿態也好,大野沒有透露出一絲那樣的情緒。
因為已經沒有能夠讓他恣意脆弱的地方,而松本也失去給予懷抱的資格。
「我、錯過了,那個早上。」
什麼時候,小小的房間裡又只剩下他們兩人,大野對著空氣發話,那是有對象的,不是他
。
「上午十點開庭,其實不去也是可以的,雖然失禮,努力拜託的話還是找得到人代替…」
「在路上買了比平常更多的百合,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做,媽媽雖然喜歡,但更討厭我浪費
。」
沉香燒得只剩下三分之一,原本太過濃厚的香味轉淡後還原寧靜的氛圍。大野像被輕拍著
肩安撫著,緩慢、清楚的接下去說。
「很狡猾,可能有預感,因為害怕,所以逃開了…..」
「不知道護士醫生在不在身邊,她連最後一句話都沒辦法對誰告訴,一個人孤單離開了。
」
大野結束如同告解般的低吟,像個發條走到最後的某種機械,僅剩的一點光芒也終於消失
。
因為日漸懊熱的天氣開了窗子,電扇在一旁起著不太的作用,單薄的床架在翻身的時候軋
軋作響,松本無聲的嘆口氣,第三度按開檯燈。
平時作為置物用的小房間就在大野的隔壁,東西不多,簡單收拾就能睡人。
翻開文庫本折了一角的某頁,他習慣在睡前讀點什麼,小說、漫畫有劇情的都好,住進這
個家十幾個晚上以來陪伴的是太宰治的人間失格。
過了五分鐘還停留在同一頁面第五行,松本放棄書本就它丟在一旁,起身走向角落一口很
在意的大箱子。
箱子裡頭塞滿陳舊的黃紙、成品或半成品的小人像,更多的是零落的素材與工具,松本差
一點又輕易陷入感傷的回憶裡。
隔壁房間傳來輕微的動靜,男子赤腳走在地板上,大概三、五步的距離,然後是有什麼陷
入沙發的聲音。
松本了然於心笑了,那個人在床上躺不住,冬天禁不住冷只好勉強忍耐,天氣一熱自然就
窩回沙發。
關上箱子,松本強迫自己躺回床上。
除了忍耐,他還擅長保持身體健康。
或許他是天生而漂泊的旅人,在印度進行考察時,只用了三秒祈禱,然後在眾人善意的關
注中喝下象徵神聖的恆河水,之後居然沒病沒痛。
但他這樣的人回到故土就會意外的脆弱,無法像在異地時那樣瀟灑沒所謂。
無論如何,每個人的性格中都會有剛強堅硬的部分,如果在眼前出現了比自己柔弱的什麼
,是本性所驅,是愛所驅。
又是夢,松本知道。
端著冰茶,推開房門,看見那個邀他一起做作業、溫書的人,只是將講義、筆記攤開,然
後不知所謂的在矮桌旁滾來滾去。
白色棉質襯衫被風輕輕吹動,上捲的袖子露出細細手臂,抱著膝蓋,蜷曲身體背對他朝向
窗子。
因為太過想念這一幕,松本噤聲,怕打擾此刻的寧靜。
那個人不知趣的率先轉過身,拉起笑容,說了,潤。
松本假意將心思放在作業,課本、筆記上的內容既熟悉又陌生,不過將近十年,那時候死
活也要背下學會的東西,竟已如此模糊。
大野一面碎語「為什麼不立法黃金週不准出作業」,一面將古文考卷折成飛機玩。
大野高三以前的成績都維持中等偏上,排行算不上TOP,課後輔導也絕不會有他,理由是
放學後還要留下來很麻煩,古文特別苦手,雖然寫得一手好字。
不一會兒,大野手中多了一只長尾翼的飛機,僅在空中迴轉兩圈就落到床舖上。
他脫口說了笨,結果被連帶拖下水拋棄作業。
松本過去會羨慕靠著簡單結構低空飛行的折紙玩具,後來才知道那只不過是一種延滯墜落
的過程,沒有動力,也沒有決定方向的權利。
「好歹把名字擦掉吧。」
「喔,對。」
這次的目的地是隔壁人家的屋頂,從窗戶起飛,經過自家的院子、還要飛越寬一公尺有餘
的小巷。
大野低頭考慮著什麼,然後抓起另一只飛機重疊在自己的上面,對前端呼口氣(他喜歡保
留這類奇怪的習慣),手臂向前,射出。
飛機甫離開手指,在空中搖擺一陣,之後平穩的向前滑行。他們沒有發出驚呼聲,彷彿本
就應該如此。
最後,白色的機身降落在紅色鐵皮屋頂上,顯得刺眼。
已經拿不回來了,如果沒有被風吹走,它會一直停留在這扇窗子框住的畫面裡,經過風吹
雨淋,漸漸變成一個白色的點,然後消失。
「我說,另一只該不會是我的?」
「嗯,潤還要用嗎?」那張考卷。
「應該,聽說考試會從裡頭出三分之一。」
少年們打鬧在一起,不知道是誰的腳踢到矮桌,地板砰砰作響,沒有人在意。
手肘碰觸到對方纖細的肋骨,松本不禁心猿意馬,忘了當時的自己是否也歪了心念,現在
是二十多歲的靈魂披著年少的外貌。
松本擒住對方手腕,大野躺在自己身下瞬也不瞬眨著清明無辜的眼,並非真的挣脫不開,
只是心甘情願多示弱一點點,彼此都是。
隻手拉過簾子,遮去可能有的窺探,松本俯下身,在削弱的光線中,他們接吻。
那時候還沒學會深入的KISS,兩片嘴唇輕蹭在一起,戀人的氣息無比接近,已足以使年輕
的身體微微發顫。
松本犯規的睜開眼,太過接近了,對方纖長的睫毛反而看不仔細,落下一排淺淺的陰影。
願意在睡眠以外的時候閉上眼睛,並與另一個人如此接近,這是全然的信任。
之外,松本還嘗到酸澀的愛意。
有點壞心眼的探出舌,品嚐似的淺淺舔了一口,有溶在冰茶裡蜂蜜的味道。
大野意料之中抖了一下,有點緊張的絞住衣角。
拉開對方抵在左肩上的手心,上身只隔著輕薄的衣料沙沙摩擦,松本在牙關前停止深入,
玩弄天真的手法不讓戀人發現壓在自己身上的已經是狡猾的大人。
他們不明言約定在彼此成年以前保持純潔的交往,雖然在之後被以殘忍的方式打破了。
大野顫顫的打開眼睛,裡頭濕潤潤的,深不可測的墨色沉澱處連結上現實裡巨大的悲傷。
那麼美麗的夢,任誰也不願醒來。
松本無奈的提前解除鬧鐘設定,下樓做飯。
早餐是白飯、海帶味噌湯與煎蛋卷,松本試著做出記憶中阿姨的味道。
幸好只要做了飯大野就會吃,桌上布置了三人的碗筷,動的只有兩人的飯菜。
大野在家用電腦、手機處理事務所的工作,有必要的會面才會出門,雖然松本希望他完全
休息,但讓步這種事是相互的。
松本也向公司請了長假,過程當然不順利,所以直言如果不准假,那麼只好辭職,上司才
悻悻然的答應。
松本動手整理起荒廢多日的庭院,修枝、澆水、翻土,發現一角沒被利用的土地,他還打
算再多種些什麼。
薄荷、艾草、洋甘菊,他發現原來阿姨生前種了不少安神的香草,挑挑揀揀後多少加進大
野的茶裡。
日照曬得他汗涔涔,儘管如此,泥土與野草的腥氣仍顯得美好,身體、心理不斷湧出過去
不曾意識或者意識到了也無力處理的疲憊感,隨著體力與血液被代謝出來,在睡過一覺後
漸漸變得有力量。
大野對他所有的行為沒有意見,應該是視而不見,甚至連一步也不願踏進庭院。
友人們依然持續的連絡、見面,大多約在外頭,但再沒有和大野兩人一同赴會。
相葉、二宮對松本在那個家住下無從置喙,只有櫻井持明白的不贊成。
櫻井與大野在學生時代同一個年級,是松本相當尊敬的學長。
松本從過去就這麼覺得,櫻井在五人中一直都有著兄長般的自覺,對大野總是明顯的偏袒
與保護,那已經是類似母親溺愛的程度,有時會自虐的想,也許現在最適合陪伴在那個人
身邊的是櫻井才是。
工作以外時間的大野,像一堆被拆解的零件,大多時候只是慵懶的睡覺,開著窗子,吹著
電扇的微風,常常一不小心就把整天虛晃了。
大野本來就是自由、悠閒的性格,但一天睡上十幾個鐘頭實在太不正常,松本曾經以為是
季節流感,擔心的探過體溫。
穿著寬鬆的家居服,在安置靈位的和室榻榻米上舒服的展開手腳,平靜的睡容、安穩的呼
吸,松本眼睛一澀,不忍喚醒,就讓他躲在有母親存在的甜美夢裡。
大野家的電器傢俱,十多年都沒換過。
過去是因為單親家庭經濟不寬裕,堪用的一律留下,後來大野成為律師,女主人還是節約
不愛浪費。
松本無意識跳轉著電視,像是跟他作對般,想看的頻道全部收訊不良,耳邊是主播平緩呆
板的音調,精神漸漸沉重萎靡。
突然、肩膀感到被輕推一下,神智瞬間清醒,牆上時鐘顯示已過了40分鐘,
晚餐後不久大野就先入浴,平時只要十分鐘解決的人,今天磨了這麼久還不出來。
不安的起身走向浴室,霧紗玻璃透著亮光,顯示裡頭有人,試著叫喚,但沒有回應。
松本想也不想伸向把手,強硬撬開門。
一室氤氳。
松本顧不得濕身,半踏進浴缸,抓住大野搭在缸邊的手,將浸入熱水的身子半抱起來。
也許是水的浮力,沒用上多少力氣,也明白大野的意識清醒。
大野放軟身體躺在自己臂膀裡,既不掙扎也不願睜眼,松本不禁想到過去屢見不鮮的冷戰
。曾經有過幾次用激烈言語刺傷彼此的爭吵,可能是冷靜後感到後悔或傷口太過疼痛,漸
漸演變成關閉所有感知的對峙方式。
大野眼唇緊閉,胸腔不見起伏,松本狠狠的開口:「大野智,呼、吸。」
大野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松本舉在半空的手掌握得死緊,終究還是放了下來。
松本原本撐在大野背後的手改抓住肩膀,像是要死命掐入骨血,頹敗的口氣透著無力:「
因為太辛苦了,所以想死嗎?」
大野終於睜眼,像是被打擾了睡眠,有點不明所以又溫和的說:「潤…我不會去死,只不
過是體驗。」
這是大野多日以來第一次看著他的眼睛說話,在夢裡以外的時間喊他的名字。
「我想知道瀕臨死亡是什麼感覺。」
大野輕輕脫開松本的束縛,抱著膝蓋坐在池中,眼神已經移開,注視著水中的一點。
「我一直以為那是很安靜的時候,可能是地點不對,耳裡水聲嘩啦啦的….」
松本靠著牆緩緩滑坐在水中,浴缸不大,容納兩個成年人很勉強,他盡可能蜷曲著身體,
一想大野可能不喜歡他們這麼靠近,二是松本必須用盡全力才能說服自己留下而不是奪門
而出。
松本覺得被徹底遺棄、忽視,或是根本就當不存在一樣。大野雖然對著他喊了潤,但或許
此刻眼前是誰都一樣,而他只是巧合的出現罷了。
「剛開始要一段時間才會感到難受,感到難受後又能忍耐好一會兒才覺得不行了,要浮上
來換氣….」
「幾次下來,憋得住氣的時間愈來愈短,耳邊的水聲也小了好多,腦子昏脹脹的,可能再
忍耐一會兒身體會變得輕鬆起來,但太痛苦了,我沒辦法。」
「我沒辦法去死的,潤。」
「連一點點痛苦都沒辦法忍耐,我是死不了的,連媽媽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痛苦都忍耐
不了,我怎麼可….」
剩下的話語終結在吻裡。
松本像要是將大野吞進身體,捏開他的下巴,含住對方小小的舌頭不讓它再說出傷害自己
的話。手扶在腦後,強迫他隨著自己意志改變角度,深深淺淺,有時咬住小小的上唇,換
來大野一聲咽嗚。
大野全身滑膩,拚了命推拒松本的壓迫上來的胸膛,眼下要抓不住,松本一把將人按上牆
面,浴缸的水因為激烈的動作已經濺出去大半。
一雙手摸上松本的脖項,收攏。
松本漸漸感到呼吸困難,仍不打算停止漫長的深吻,大野的處境跟自己差不多,就當扯平
。
懷抱裡的人漸漸平靜下來,除了停在脖子上的手沒鬆開,身體已經停止扭動,原本跨在腰
際的腿不再亂踢,松本也放輕了力道,換成大野喜歡的吻法。
松本半張開眼,用略略俯視的角度看著大野,大野頰上潮紅、眼神遊離,想必沒辦法再說
出令人生氣的話語,於是停止了吻。
失去支撐後的大野軟弱的靠在松本寬大的手心,纏上松本脖子的手不知何時也滑落至肩膀
無力的攀著。
大野疲憊的閉上眼,小口小口緩緩喘過氣,松本心中反省是不是又做得太過,起了憐惜心
,手指輕輕扒梳對方略長的黑髮。
「起來了好不好,泡久會難受吧?」雖然他的行為比熱水更加可惡。
松本忍不住用手指撫著大野的眼摺,又探下身去吻。
嘴唇的主人有了些許回應,帶著撒嬌或莫可奈何的意味,大野在松本蓄意滑過自己矯正過
後而變得敏感容易酸軟的犬齒牙齦後,會輕輕咬住舌尖不讓它調戲過就離開。
松本情不自禁捧高大野的臉,卻觸到了滾燙的水分。
他睜開眼,愣住。
哭了。
阿姨過世以來從沒掉過一滴眼淚的大野,哭了。
瘪著嘴,淚流滿面,拚命節制忍耐似的斷斷續續的哭出聲,手指絞緊,像是還不及準備好
眼淚就擅自落下無所適從的樣子。
不過,哪有什麼關係呢。
將人攬進懷裡,因為躲進黑暗,大野終於放聲大哭,全身顫抖的厲害。
松本輕拍大野的背,發現原來心裡一直裝著滿滿一袋某種液體,現在破了個洞,緩緩流了
出來。
他總算明白,大野與他是早已離開手指的紙飛機,無法回頭,只能在註定墜落的命運裡儘
可能的向前滑行,他們需要的不是可以迫降的空港,而是能一起悲歡的宿命。
視線因為湧出的淚水模糊成一片,松本將全身的重量都託付給懷中嬌小的男子,如同男子
所做的。
浴缸的水早涼了,重新浸濕胸前衣料的更溫暖的東西。
松本想,太好了,他們都還擁有可以毫無保留的地方,可以毫無保留的人。
之後,氣氛在大野哭得只剩下抽噎時變得有點曖昧,松本先從浴室退了出去,讓大野重新
整理一下穿好衣服,自己則只是換下濕透的褲子、上衣。
聽見房間裡傳來吹風機的聲音,松本抓準時機,端著熱牛奶送進去。
然而,大野一聽到開門聲就將開關off,視線再也無法轉開。
他將牛奶端到床邊的矮櫃,說:「喝了再睡吧。」
大野默然點了頭,毛巾、吹風機抓在手裡沒有動作,半乾的頭髮橫豎亂翹,松本有點無奈
,將東西接過來,換手重新吹乾。
大野盤坐在床上,背部習慣性的貓著,頭髮是好多年沒換過的黑色,年少時橘紅、淺金都
染過,頭隨著松本的動作無意識搖擺,大概累了。
松本將安置大野在薄被中,拉上燈,正要離開。
一隻手在黑暗中拉住他,那個他以為已經睡沉了的人。
「要去哪裡?」
「嗯,樓下門窗還沒關。」
「嗯。」大野在松本掌心中折了手指一下才甘心放開。
松本照實關好門窗後,回到房間。
看了一眼沒被喝掉的牛奶,輕輕掀開一角被子,躺進床。
被子裡一雙手臂悉悉挲挲的靠近,穿過手臂扣在背後的蝴蝶骨,左胸上有自己以外的體溫
,松本摟緊對方,此時還問怎麼不睡就太煞風景。真是甜蜜又棘手的場合,他們只好選擇
安靜。
「對不起,潤。」
松本有點意外,因為他們不是需要單方面對不起的關係。
「我也對不起。」
埋在胸口的人祝禱一般不斷小小聲的道歉,久了松本漸漸聽不見,卻感覺衣服又濕涼了一
小片。
「愛哭鬼。」松本像是哄騙孩子一樣,來回安撫著大野的背,又有點幼稚的抱著他輕輕搖
晃,然後會聽見細細軟軟的悶笑聲。
從現在開始,除了戀人,他們是彼此的父母、小孩、手足及朋友,因為一種無法被界定的
愛情重新不斷膨脹開來,這便足以支撐他們的世界。
稍稍側躺,將一點體重分到大野身上,如果是平時一定會惹得他不平的哇哇抱怨,然而此
時這是讓彼此都感到安心的負荷。
…虛無之間,松本又一次站在這個家門前,放下準備遠行的箱子,時候接近年末,雪降不
下來,只是終日的寒冷徹骨。
熟悉不過的那扇窗子沒有點燈,不知是人已睡下或根本還沒返家,縱使越過重重困難成為
了律師,迎來的卻是更艱辛的生活。
如果不意外,稍後,他會巧合遇到聽見聲響出來探看的女主人。
「潤くん?」夜深的時候,仍是草率的開門,婦人有點令人擔憂的地方與她的孩子一模一
樣。
因為被邀請了,松本便坦率的進入。
微波爐中點起暖暖的黃光,白色的液體規律的旋轉,乳白色的馬克杯加入即溶咖啡顆粒,
然後倒進溫熱的牛奶。
婦人用細長的木匙輕輕攪拌,左手習慣性的扶在頸側。
將熱飲端到他面前,才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說,「啊,現在不喜歡這個了吧。」
不,很喜歡,他這麼回答。
騰衝而上的熱氣,瞬間模糊視線,眼裡也多了些水分。
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婦人像這樣入他夢裡來。
「和智吵架了嗎?」女聲溫柔的問。
不,是分手。
「對不起,那孩子有點麻煩。」
他也不遑多讓,於是才會走到這一步。
「但潤くん總有一天會回來吧。」
松本訝異的抬起頭,過往記憶中的對話並不包含這句。
「回來之後,就不要再離開了。」
久响。
婦人突然慌張的找起什麼東西,然後將有點粗糙的薄薄的紙張按上了松本的臉頰,不好意
思的說,「哎呀,廚房只有這種東西。」
松本發現原來自己又流淚了。
他捏住紙巾,索性趴俯在桌面哭得徹底。
婦人沒有像過去那般搓揉他的頭髮安慰,耳邊是水流嘩嘩洗杯子的聲音,櫥櫃開了又關,
還有句帶著苦笑的,「真是那一個都不讓人放心。」
醒來的時間比以往都早,手邊的鬧鐘指向四點半,窗外原本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已開始轉淡
。
松本回到這個家時也是那樣的清晨,而當時的折心已不復見。
看著還沉浸在睡夢中的大野,修長、比自己的略小一些的手掌搭在胸前。松本抓起一隻,
輕吻了指尖,將它改放在自己腰際。
也許阿姨早就發現了端倪,發生在這個家的,多年以來糾纏在他們心戰之中的,卻選擇默
默守護。是他們執迷不悟、沒有坦白的勇氣。
「謝謝。」幾不可聞的說。
移靈至墓園的那天,松本如常做了早餐,大野酌一口湯,說了「好懷念的味道。」
當開始想念,那便已意識到失去。
豆大的雨滴以驚人的聲勢拍打在黑色的傘面上,松本將傘撐過大野的肩,自己的手臂外側
理所當然淋個濕透。
雨水落到地面,由四面八方匯聚而來逐漸化做一條小河,沿著高處往低地流去,它們會回
到遠方的大海或經過漫長的旅行後進到人類的家。
他們的心裡都還有著悲傷、不捨,但像陣雨一次一點的倒光後,或許會出現沉澱在底部的
,閃亮亮的寶物。
大野將一束香水百合置在墓前,不禁又皺起眉。
松本握緊他的手,他便轉過頭來,露出一個還過得去的微笑。
松本收假後,完成手邊的工作,婉拒上司的慰留,堅持遞出了辭呈。
在進入盛夏前的某個週末,正式搬入他們的家。
他與大野卷上袖子扎著毛巾,在小小庭院裡吃國產的圓形西瓜。
不久前種下的番茄幼株長出了短短的藤莖,松本小心不讓嚴厲的日照將它曬枯。
他意外的成為文字工作者,偶爾寫些專欄、遊記,有一本關於一個人旅行的著作洽談中。
松本打算藉由如此,整理過去幾年的點點滴滴,當寫下句點後,便可重新規劃兩個人的旅
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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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Hiwatari:前面好令人揪心~(投票了哦^.<) 03/09 14:10
推 ketty7095:雖然有點感傷,但覺得很好看(剛投了,很想看某人遊街XD 03/09 15:51
推 pogi0101:可憐的大野...還好是Happy Ending!(已經投票了唷~XD) 03/09 17:26
推 peper:看完居然哭了... 很淡很淡的哀傷 (好捨不得媽媽Q____Q) 03/10 23:45
→ peper:(想說好像有看過這篇,原來是二愛XDD)看第二次還是哭了... 03/10 23:46
推 tbsubaru:喜歡大大的風格:) 03/14 2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