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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雨】 「所以,你們今天練得怎麼樣?」 「嗯……雖然過了寒假有點生疏,大家還是很有幹勁的樣子。」黃 瀨從置物櫃拿出書包,關上櫃子並轉向長椅上的小堀。「而且笠松學長 也在旁邊,沒有人敢不認真嘛。」 「你們還真的很怕他啊……那傢伙也是,看來還沒那麼快放下球隊 的事。」 「不過,今天開始沒有學長們一起練習了,」他在只有寥寥幾人的 休息室裡笑道,「一下子少了好多人,真有點不習慣。」 「才少我們幾個三年級的,應該還好吧。」說著,小堀隨手拿起一 本放在一旁的籃球雜誌。「嗯?是這個月的?」 「似乎是呢……」低頭確認了下,封面上是由赤司征十郎帶領的洛 山高中,「不敗王者」幾個字和特刊主題的WC戰果同樣奪去整個版面的 注目。「學長還沒看嗎?」 「寒假看了。」他接著熟練地翻到寫有關於海常高中報導的那頁, 「我們的版面比想像中還多,報導也寫很好啊。」 「當然了,我們好歹也是全國第三嘛!」雖然笑得若無其事,不過 黃瀨心中卻暗暗希望對方別再翻下去了。 幾個禮拜前,笠松的罰球決定兩所學校在冬季盃最後的地位──汗 水刺入眼睛、雙腳傳來因耗盡全力阻擋綠間和高尾聯手進攻而無法忽視 的疼痛,幾乎是用直覺與意志撐到此刻的黃瀨,卻沒有看漏得分的瞬間 。 海常以一分之差奪下WC第三名。 從身後應援區爆出的歡呼聲完全蓋過哨音或現場的場務廣播,黃瀨 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不確定自己是否也跟著一起歡呼,只知視道線焦距 還怔怔停在籃框上,咧嘴而笑的樣子現在回想起來一定蠢到讓他不想承 認。 然而當下,他的腦袋裡只剩下一個想法。 ──贏了。終於,和這個自己最喜歡的隊伍一起贏得他們早該得到 的勝利。 真是非常過癮的比賽,小綠間。黃瀨走向同一時間看向自己的綠間 ,對他伸出手。有機會的話,下次還想再和你們比看看吶。 那不是當然的嗎。對方先推了推眼鏡,才握住他的手,和自己同樣 使盡全力一般,沒有纏上繃帶的手指傳來細微顫動。下次一定打敗你們 。 而在轉身走往中線準備與秀德敬禮退場前,他被此刻不同於任何空 氣振動、最清晰的聲音叫住。 黃瀨。笠松平靜地微笑,看不出來他可是在進籃的同一秒就被森山 和小堀狠狠抱住完全不見人影。謝啦。 為了不被看見自己即將哭出來的難看表情加上下意識反應,黃瀨立 刻上前擁抱他最重要的隊長,靠在對方比自己矮上一點的肩膀才讓眼淚 不會失控地落下;而對方則是輕輕拍著自己的頭,笑著說哭什麼,我們 贏了欸。 才沒有哭。他如此說著,卻不確定自己低聲回答能否越過滿場的喧 鬧傳進對方耳裡。 在前一天輸給誠凜的比賽後,整個海常沒有任何人露出失意沮喪的 表情,連黃瀨自己也是。明明不甘於戰敗、奪冠之夢再度破碎於眼前, 卻還是維持風度、帶著笑容和火神及黑子握手,那時他分神想著,這個 連一點哭的感覺都沒有的自己,大概也是受到球隊和隊長本人的影響吧 。 他們還沒有全盤皆輸。所以,不能在那種時刻表現出任何一點懊悔 或失望;背負著全隊的信賴與取勝的希望,他不該動搖或輕言放棄。 但此刻,包含昨日的敗北及剛成定局的勝利、想起這是和笠松一起 打的最後一場比賽,讓黃瀨眼淚不斷往眼框堆積,他只能用力忍著不讓 淚水流在對方早就被汗溼的肩膀上。 笠松學長……我才是,謝謝你。 以後海常就交給你們了。隊長在他耳邊低聲說到。接下來也拜託你 了,王牌。 然後,就在自己回想起來也如此感人肺腑的瞬間,攝影師按下快門 、編輯也將這一幕相擁放上版面,加上世代交替之類的配圖說明,打開 雜誌的那天,黃瀨第一次如此不敢直視平面媒體上的自己,雖然比起那 些一眼大一眼小的動態照片是好多了,不過可不可以不要把自己那麼脆 弱的樣子放上雜誌啊……儘管隔幾頁後的秀德也有類似的鏡頭,但他就 是感到秘密被拆穿似的不自在。 「小堀?」就在此時,森山也背著書包一派悠閒地走進準備室,「 你也在啊?」 「嗯,果然你也來了。」 「既然如此,笠松那傢伙在哪?」 「笠松學長先回去了。」黃瀨代替小堀答道,「好久不見啦,森山 學長。」 「喔,一個寒假不見,你還是這副德性嘛。」背包放上長椅的同時 ,聲音聽得出是相當厚實的書本。「走那麼急幹麻,本來還想三個人一 起吃頓晚餐的。」 「不知道,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走了。」 「不過,話說回來……還在裡面練習的,果然都是二年級啊。」他 接著轉向黃瀨:「關於下屆隊長人選的事,你們一二年級有什麼想法了 嗎?」 「這……雖然還沒打聽過,不過聽說早川學長和中村學長都有意願 的樣子。」 「嘛,他們兩個是當然的啦。只是不知道現在還留在裡面的人,有 哪些是要參加隊長選拔的。」 「想知道的話,不如先去問問笠松?」 「等下星期再看比較刺激嘛。」 看兩人懷念似地一搭一唱,黃瀨只能認清自己就是一年級的身分乖 乖舉手發問:「所以說,海常的隊長到底怎麼選的?」 「這個嘛,其實下星期的隊長選拔只是為了向大家證明自己實力, 不會有記分機制。實際上則是優先考慮教練意思,再來是現任隊長、三 年級生,最後才是一二年級隊員。」 「順帶一提,去年選隊長的時候,我們一二年級的意見幾乎完全一 致,笠松在公開票的部分可是壓倒性勝利喔。」森山笑著抬起眉毛,「 突然那麼問,難道你也想當?」 「欸……」他誠實而尷尬地笑道,「我還沒考慮過呢。」 「說的也是,你和笠松根本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想當隊長的話我 看是……」 「呃,什麼意思?」 「那傢伙總是那樣啊,一副隨時要為球隊奉獻一切的樣子,眼睛裡 什麼都裝不進去……雖然功課也有顧好啦,但每次都讓人替他捏把冷汗 。那樣的覺悟,你辦得到嗎?」 「喂、森山……」也許是發現黃瀨愣住的表情,小堀打斷他似乎有 幾分認真的玩笑。「一年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啊。」 「就是說啊森山學長,」在制服襯衫外加上毛衣、大衣及圍巾,黃 瀨接著走向門邊,「明年這個時候,我就不只是現在的我了!」 「是是,期待你的表現啊黃瀨同學。話說回來,難得你今天收那麼 快,要去工作嗎?」 「不,」帶上門前,他炫燿地答道:「是約會!」 在幾乎要降雪的陰沉午後,黃瀨卻興高采烈拐出體育館、走往約定 的地點,腳步雀躍。 儘管森山挖苦似地指出他和笠松關鍵的不同,自己也只在當下意會 不過來,黃瀨邊走邊回想,也許就是因為對方與自己截然不同的部份, 才會被深深吸引吧。 因為那個人總是一心一意想著團體的事,所以才讓海常男籃成為獨 一無二的球隊。至少,對自己而言,是他讓自己真正成為這個團隊的一 員。 一路用異常的熱情回應路上與自己道別的女孩,黃瀨終於來到校門 口,便看到(單方面宣稱的)約會對象已準時出現,一手插在大衣口袋 、另一手揪著單字卡或公式本之類,因寒冷而將半張臉埋進深藍色圍巾 下,讓身高明明不矮的他看來比平常更加可愛。 想起剛才森山和小堀都不約而同回到社團準備室,果然就算引退了 ,前輩們的感情還是很好哪──儘管如此,笠松還是把開學後第一次聚 會留給自己,彷彿贏過三年的夥伴情誼讓他有些得意。當對方抬起頭看 向他的同時,黃瀨立刻揮著手小跑步過去。 * 不讓細砂滲進皮鞋,他們跳房子般踩在沙灘與堤防間早已乾枯的爬 藤植物上,笠松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聽著黃瀨假期裡的大小事。若是幾 個月後稍加溫暖的春天,也許還能在海潮間踩踩水,而這點假想更顯冬 天來海邊的兩人愚蠢至極。就算比起市區,海邊的天空晴朗許多,仍不 改冰冷海風刮來時的刺痛,即便就像凍到已嗅不出海水鹹味的鼻子一樣 ,久了也會習慣的,他還是不斷拉高圍巾,盡可能將臉蓋住。 前一晚,黃瀨臨時預約自己放學後的空閒,他來不及想太多便答應 了。儘管不想承認,笠松卻對此在意得不得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在 後悔赴約和兩人又沒怎樣別想太多間搖擺不定。 他沒有忘記確定進入WC決賽當日,自己脫口而出的質問與他模稜兩 可的回答,當下雖然察覺對方沒有坦白,但繼續追問下去又像自己多在 意一樣,他於是打消念頭,暫且接受那誰都無法說服的說辭。 從那之後,兩人相處如昔,除了偶爾懷疑黃瀨在迴避自己,再被每 封睡前簡訊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這曾有的秋日片段,他們照常練習、在 不斷超越極限的疲憊與充實中幾乎忘了這件事,就這麼持續到再也無法 多想什麼的Winter Cup,自己最後一屆比賽。 於是,除了新年和球隊去了趟參拜,整個寒假兩人都沒有見面,除 了簡訊鈴聲外,只有自己的房間靜得彷彿與世隔絕。書桌前的日曆一天 天往大考倒數,讀書之餘,笠松反覆檢視手機內的舊訊息,分神思考黃 瀨至今的行動意外地不是困擾,而欲蓋彌彰就是唯一的答案。 顯而易見,這就是昨晚難以成眠的原因。 但果不其然,就算兩個多禮拜不見,這傢伙還是一樣吵,甚至有些 變本加厲。 大概是圍巾掩飾了自己漸漸不專心的樣子,黃瀨自顧自說著自己提 早離開球場後的事:「──結果,為了決定給學長們的畢業紀念物要做 什麼,大家就照禮物種類下去分組比賽,讓贏的隊伍決定。」 「……那你支持哪個?」 「當然是印每位學長的臉在上面的紀念籃球囉!」 「送那個幹嘛啊!」到底為什麼這種莫名其妙的提案可以被放入選 項中,笠松突然又對少了他們的球隊未來感到不安。「那種東西放在家 裡多尷尬!還有誰會把自己的臉拿去打!」 「這已經是最正常的一個了,早川學長支持的可是迷你半身銅像喔 。」 先是想像早川一臉熱切地將自己和其他三年級生的半身銅像送上前 ,然後是一票無奈的一二年級生、努力想說些正面評價的小堀、以及瞬 間爆出痛苦笑聲的森山,笠松才打消逃避球隊送舊的念頭而笑了出來。 「快找誰吐槽他啊!」 「學長們不在之後,暫時還沒有誰能那麼做呢。」 「真是……我們隊上連個正常的傢伙都沒有了嗎?」 「當然有!」他閃閃發光的臉上彷彿寫著不就在你眼前嗎,「交給 我吧,笠松學長!」 「你還真好意思說啊!」笠松笑道,因為懶得讓手離開溫暖的口袋 而沒有照慣例賞對方一拳。 即便是寒風徹骨的冬季,海潮來回的聲音仍沒有一點鬆懈,聽在耳 裡彷彿連鼓膜都要被冰冷海水凍僵。從原本能望見夕日的角度,夕陽被 稀薄而密集的雲層遮蔽,亮橙由眼前往頭頂的灰白漸層,光芒映在海面 、與深色的陰影零碎交織,隨著浪潮起伏而閃閃發亮。 笠松自言自語般開口,反正聽眾也只有他的王牌一人。「連我也到 了要擔心收到什麼紀念物的時候了啊……」 他們的時代結束了。無論是潮水的來回、色澤或是聲音,都讓笠松 沒來由地想起這件事。由三年級的他們一肩撐起直到此刻的球隊,再也 不屬於他們。 當然,那並非他們從此由海常男籃的族譜剔除, 歷屆OB們偶爾也 會回母校給予在校生指教,從那些學長的樣子看來,在籃球隊專屬體育 館,永遠都像回家一樣親切。然而,有什麼已經不同了。循著所有前輩 走過的路,他們離開由運球聲、汗水、肌肉痠痛與無償的快樂組成的時 空,再也無法回頭。 「不過,」他再次說道,語氣卻以比剛才堅定。「高中三年,沒有 比在海常打球更快樂的事了。」 在無法阻止的流逝中,他已找到最想要的東西──諸如比賽中所有 人追求的同一頻率,下場後仍相互支援的默契,歸屬、以及更多難以明 言的感受。 跟隨崇拜的學長腳步,他帶領總是同進退的同輩和越來越可靠的後 輩迎向每場比賽,共享勝利的快感與失敗的疼痛,撐住肩上的責任和不 因此彎折的背脊,都是因為和最重要的隊伍一起。擁有共同守護的事物 、又自由任性地用自己的方式追求,三年內得到如此緊密的聯繫,早已 足夠了。 雖然在WC慶功宴當晚也說過類似的話,笠松卻想起隨後哭得亂七八 糟的黃瀨而笑了出來。 那晚從燒肉店喧鬧完的他們不想就此解散,一群高中男生外帶便利 商店的關東煮(三年級生還帶上啤酒和燒酒),隨性在半露天的公共球 場進行二次會,大冬天裡連照亮球場的白燈都顯得凜冽,除了吵吵鬧鬧 的他們外當然沒有別人。吃到一半,便照森山自作主張的提議開始感性 時間,大夥傳著季軍獎盃輪流講出WC以來種種心情、或即日起正式引退 的三年級生經過六次比賽的心境轉折;少年們一開始還有些彆扭,但直 到平時最溫厚的小堀說到眼框泛紅後,一群人像被觸發了某種開關,自 己則在開口前因哽咽了而暫停片刻。 然而反應最誇張的,莫過於他們的王牌──獎盃一傳到黃瀨手中, 連一句完整的話都來不及說完,他又立刻把臉埋進曲起的膝蓋中間,抖 著肩膀哭了起來。 最後,黃瀨的真情流露被眾人開著玩笑收尾,原本只有自己知道對 方淚腺脆弱,現在連隊上和他要好的人全都拿他淚灑關東煮的事鬧著玩 ,直到上回新年參拜都是熱門笑柄,笠松因此不太確定對方是否記得那 時說過的話。 他對著遠處層雲與海水相接的方向開口,「以後球隊就是你們的了 ,做好覺悟了嗎?」 「是。」 聲音比起嬉鬧的樣子穩重有力,不用回頭也知道,那張一開口就彷 彿笑著的臉此刻沒有一點不正經,沉得彷彿已將未來放進眼中。 「畢業後我還會回來看看,被我抓到你在鬼混的話,會有什麼下場 自己知道吧。」 「哇啊……學長回來前請千萬記得通知我。」黃瀨輕笑出聲,「對 了,在學長你之後,森山學長和小堀學長也來了喔!」 「他們也去看練習了?」想起稍晚可能就會收到兩人說自己沒義氣 的抱怨,他反而有些期待。「然後?」 「除了畢業紀念物,也和兩位聊了一下隊長選拔的事。」 「怎麼,你明年也想選看看?」 「不可能啦。」對方不假思索地拒絕讓笠松從炫目的橙色波光間回 神,「就算真的當上隊長,我也不可能做到和笠松學長一樣。」 「幹嘛,什麼時候那麼謙虛了。」 「欸欸?!我是認真那麼覺得的喔!」 「是喔。」 「就像是……」黃瀨沒有急著狡辯,反倒不疾不徐地開口。「雖然 已經習慣和大家配合,但比賽的時候,我還是不能不照自己的意思打球 ,或是為了球隊的事完全犧牲自己。但笠松學長就不一樣了,能做到那 種程度,我真的十分佩服。」 順著稀疏的莖葉加大步伐,他稍微將黃瀨落到視線之外。「今天練 習之後,腳還好嗎?」 「欸?」背後的人為突如其來的話題而困惑片刻,「嗯,因為寒假 也沒什麼動,大概已經沒事了……跳看看也可以喔?」 「給我站好!」沉沉書包說著就往將要模擬跳投的黃瀨甩,對方為 了閃避又多退後了幾步。「說一個月不准動就乖乖等一個月!」 「可是真的已經不痛了嘛!今天練習也是,只有我在旁邊練定點射 籃好無聊!」 「醫生那麼說你就照辦,才高一就想讓自己廢掉嗎。」 那麼聽著,模特兒少年依然回以在微弱暮光下閃閃發光的笑容,笠 松知道自己同樣該被譴責。 WC決賽及頒獎典禮後,他讓森山和小堀處理慶功宴的事,再半強迫 著黃瀨去醫院檢查雙腳。不像前一天與宿敵誠凜比賽時那樣任對方胡來 ,在自己及教練嚴格限制下,海常的王牌只在第一局和第四局上場,中 間全靠他們勉強守住分差;最後一局近十分鐘模仿特技後,比賽結束時 與自己相擁的黃瀨臉色簡直一片慘白,卻又堅稱自己沒問題。 所幸,黃瀨的雙腳、膝蓋等最容易耗損的部位沒有大礙,除去被灰 崎祥吾惡意傷害的部份,過度使用及累積的疲勞只要適度休息──一個 月不准動,未來不想打球的話就盡量違反吧──相當有個性的醫生如此 說道,眼鏡下閃過一抹凶光,笠松相信就連最不聽人說話的黃瀨,八成 也不敢違背醫生的指示了。 不過顯然,對於黃瀨涼太,自己還是有太多無法理解而高估或小看 對方的事。 「學長的嚴苛和醫生大叔真是有得比啊……」 「因為,」他稍稍拉鬆圍巾,不讓自己像是逃避在圍巾遮掩後般懦 弱。「你的腳傷會變成這樣,我也有責任。」 黃瀨歪了歪頭,「那個時候是灰崎讓我受傷的,和學長哪有關係? 」 「從IH後就知道了,就算身體素質高出平均許多,一年級的你還是 無法負擔那種練習量和技巧。」對於籃球他們一向直話直說,笠松還是 不免擔心對方誤會自己在質疑他的能力,因此又抬起視線確認黃賴表情 ──而他還是那樣專注地聽著。「一開始也猶豫過該不該阻止你,教練 管不到自主練習,球員的狀況就是我的責任。雖然直到最後,我還是一 次也沒說……因為那是對球隊最好的選擇。」他謹慎地提步,往潮線迴 盪的沙灘走去,細沙支撐著身體的重量又密緻包覆住每次都往下陷入一 點的皮鞋。「在半決賽後,我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說起來,直到和福田綜合的比賽前,這件事在笠松心中從不佔三分 鐘以上的份量。做為隊長帶領球隊,出於與隊員的互信,他慎重地決策 並再也不懷疑,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驕傲。 然而,在察覺檢討會後對方隱隱的焦躁不安,以及聽了自己直言才 以早跟不上火神的雙腳下場、黃瀨低頭收緊手心並藏下表情的樣子,即 使絕對相信他能再回到場上,瞥見對方不甘的背影同時,笠松仍彷彿看 見永遠失去籃球後的黃瀨、以及失去對方信任的自己。 那曾是對海常最好的決定,但對黃瀨涼太、這個一旦努力起來便近 乎死心眼執著的天才,卻並非如此。自己早就注意到了。 如果他們全盤勝利的結果是斷送他的球路──如果為了自己高中生 涯最後的冬季盃,以黃瀨未來超越青峰大輝的機會為代價,喪失球場上 追逐專注的愉快,讓這場比賽成為對方僅此一次的花火──這不是他想 看到的勝利。 因此,最初意識到時卻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自我辯解,他無疑是自私 的。對尊嚴的執著與勝利的野心已超越一切。 「儘管如此,我還是將獲勝的希望放在你身上、撐著比數等你回來 ,很狡猾才對吧?」笠松回頭用滿不在乎的表情說著,「所以,別把我 想得太好了。」 縱然是破壞氣氛的聲明,他還是決定在畢業前讓黃瀨知道,絕對是 對方為自己的舉止做了多餘的注解,才一步步讓兩人的關係曖昧不明。 要是我好好考量你的狀況,就不會打出讓你遊走在危險邊緣、消耗 自己身體的球賽;明知故犯的意圖無從辯解,說是自己不計後果地利用 對方也完全無法推卸。 這傢伙誤會了什麼。看著黃瀨略為錯愕,苦思該如何回覆自己的表 情,笠松反而不像下定決心開口前那麼猶豫了。似乎很努力想找出什麼 反駁的樣子一如預料,果然就是這樣的黃瀨,才總讓自己對他毫無保留 地坦白啊。 「不是的。」黃瀨像在搜尋正確語彙般地稍微停頓,「如果只是為 了腳的事,就當做是為了笠松學長而比賽也沒關係……嗯呃、大概是這 之類的……」 「少磨磨蹭蹭,到底在說什麼完全聽不懂啊!」 「也就是說,我認為學長不用連我過度練習的事都當成自己的責任 !」他走向自己,背風向將他的金髮和紅色圍巾微微吹動。「是我太自 信,覺得小青峰他們辦得到的話自己當然沒有問題。畢竟,要是不能為 海常耗盡極限,我會討厭自己的。」彷彿下一秒就要飄散的模特兒接著 笑道,「不然,就當我是為了學長而比賽也好──啊、當然,我才不像 森山學長那樣,我可是全力為球隊努力的!」 「少說那種蠢事,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啊。」 「是──」耍賴般地拉長尾音,黃瀨臉上沒有一點反省的意思。「 而且,學長不就是那樣嗎?模仿可是我的專長喔。」 「我又怎樣了?」 「毫無保留燃燒自己的,是笠松學長才對啊。」自己皺著眉用表情 要他解釋清楚,他卻又別開眼神,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總之,希望 學長不要因為此對球隊的事懷有遺憾……明明是你把自己想太壞了。」 被逃掉了嗎。來不及追上對方視線,笠松只能輕輕嘆口氣。固執算 是黃瀨的優點,此刻卻只是棘手的麻煩啊。 「笨蛋,遺憾什麼的當然一點也沒有,我們可是帶了座第三名回海 常啊。」交涉失敗,他只得將這類的事延到下次再說。「不過接下來, 你要拿的可不只是這樣了。」 「沒問題!我的目標可是四座冠軍獎盃喔!」 「說到就給我做到,」約定得輕鬆,但他仍相信有黃瀨在,這絕非 只是氣氛使然的場面話。「不要忘了自己在球隊裡的作用喔,王牌?」 黃瀨花了些時間,才由側頭看著些許上升的潮線回神,小心翼翼對 上自己雙眼。「是。我知道了,隊長。」 肯定的話語加上不曾見過的脆弱笑容,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對方該 是在向後遠離,帶著退卻者才有的複雜神色,讓總是燦爛好看的笑臉顯 得有氣無力。 「不……」 他覺得自己該抓住黃瀨,一時間卻想不出任何話語拉住對方、甚至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才換來對方這樣的表情。勉強擠出無意義的單詞只 強化自己的不知所措。 「嗯?」似乎沒聽清楚自己的掙扎,黃瀨接著蹲下,再次起身時已 捧著一手心的沙。「學長,手借我好嗎?」 「幹嘛?」 「以前拍過一支不太出名的MV,裡面就有這樣的鏡頭。」他說著, 便如沙漏般讓沙粒落入自己伸出的單手中。「夕陽照在落下的砂上,每 一顆沙子都像黃金一樣閃閃發光,很漂亮吧?這裡的風景也是,還想和 學長再來幾次呢。」 「等我考完──還有春天的時候再說吧。冬天來海邊,你不冷嗎? 」 「其實哪……」無視自己的吐槽,黃瀨自顧自地說。纖長睫毛後的 雙眼低垂,定定看著彷彿串連兩人、斷斷續續的沙線。「不只是冠軍獎 盃,想給學長的還有好多好多。」 他們相距也許僅有一臂之長,金髮後輩掛在臉上的笑容卻又是將一 切隔絕於外的飄渺。 「國二的時候被籃球打到,意外看見小青峰練球的樣子,才覺得籃 球這運動帥到不行,於是就以那傢伙為目標加入籃球隊。所以現在想想 ,會有現在的我,一部份也得感謝小青峰呢。」手中的沙積聚成塔,多 到從自己並合的雙掌溢出,黃瀨那端卻沒有竭盡的跡象。「因為有他, 我才開始打球,加入海常、認識大家和笠松學長,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 不能再更幸運的事。」 明明是對方擅自拉近距離,卻又用道別的口氣說著隱含感謝的話語 ,他實在越來越搞不清楚黃瀨想要什麼了。 但是,就在盯著對方眼角,希望能因此猜出他任何意圖的同時,笠 松卻知道唯獨彼此遠離是自己不希望的。 三年來無比熟悉的生活在數個月後將變得截然不同,只有和這個社 團學弟的關係,他不想有任何改變。 時間流逝、西下的殘日帶走光芒、海水浸溼沙地只留下痕跡,由細 沙連成的細線斷去,與此同時兩雙眼睛終於交會,笠松再也無法將他那 時的表情從記憶裡移去。 三月初春,胸前還別著畢業生胸花的自己於球隊送舊後在空無一人 的屋頂找到黃瀨,對方也是一樣的表情。 我喜歡學長,他說。是那種意思的喜歡。連那麼慎重的告白也無法 滿足的喜歡。 像是隨時可以哭出來的樣子、又無比確信地笑著,黃瀨那張臉用苦 澀來形容也許尚不為過。 * 離尾聲越來越近啦!!!!!! 感謝黃瀨的努力!!!!!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9.154.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