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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不知道該如何敘述那天發生的事情,
那件應該是一切轉捩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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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o s t 迷 子 c h i l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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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們和班上的同學一起去唱歌,
但礙於金援有限,只唱了兩個小時就走了。
大家互相道別,約好以後就算念不同的高中也要保持聯絡。
我和阿張揮手,我對美琪說掰,拍拍阿狗的肩,對王雪芬微笑,
用輕微力道揍了克仔的肚子一拳,大家再見。
尹悠站在我腳踏車的火箭筒上,笑著說:「你們感情真好。」
「都是從國小就開始同班的老朋友啦,什麼糗事都被看過了…」
「……從國小就開始啊?…總覺得有點羨慕吶。」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被誰藏在風中那般的微弱。
我想告訴他,這是件不需要羨慕的事情,
『因為你也是我們的一份子啊』,可是我沒說,總覺得有點害羞。
風沒有把他的聲音藏得很仔細,卻偷走我的聲音。
我沿著這片始終如一的堤防騎著,踩著腳底下第三萬七千八百次的踏板,
感受尹悠搭在我肩上、那屬於掌心的熱度。
我和尹悠,我們一起走過十九條線道,我們遭遇兩百零一場大雨,
我們度過三百二十九次晴天。
雖然這些時間比不上和阿張他們同班九年來得久遠,
卻是一段我最珍視的經歷。
我十五歲,以為這輩子只要將自己的性向仔仔細細的藏起來,
就可以安安穩穩的喜歡上其他女生,美琪或者雪芬。
「莊宗民,你想回家嗎?」
尹悠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我停下踩著的踏板,回頭問他怎麼了。
「……我想去老街逛逛。」
※
那是一條從原本的礦場,變成假日時總是群聚人潮的老街,
觀光客絡繹不絕。
一盞盞橘紅色的燈火沿著石階古樸地亮起,而我們在其中並肩,走走停停,
聊些不太重要的瑣事,卻對各自即將就讀不同高中的事情避而不提。
我很想跟他念同樣的學校,
可是成績不錯的他已經在第一階段推甄上國立高中了
──除非我能在第二次基測考試時發生奇蹟。
但當時的我認為,不管我們最終就讀哪所高中,
都還是離不開這個城鎮,都還是……會持續碰面。
那是由一個錯肩引發的別離。我錯得離譜。
尹悠買完他沿途都在叨唸的酸梅湯後,我們接著走進一間古玩店裡閒逛,
裡面有小時候常玩的鈴鼓和翻花繩。尹悠拿著鈴鼓,彷若逗小孩般,
『咚咚咚』地在我面前搖晃著說:「乖、乖~看這裡~」
臉頰上還露出兩顆小小的酒渦。
我搶走他手中的鈴鼓,拿出一隻剛剛被我握在背後許久的玩具蛇,
在他鼻尖附近胡亂擺弄著:「乖、乖~看這裡~」
那明明是一條不太逼真的玩具蛇,雖然橡膠材質有加深一點點逼真度……
但我意外的是這竟然能嚇到尹悠。
「拿走啦!很噁心耶!」
「這麼假……哪裡噁心了……」
「不管真的假的,爬蟲類都很噁心啦。」
我嗤嗤笑著,將玩具蛇放回原位,
然後無聊的拿起玩具蛇旁邊的釣魚貓在手中把玩著。
我看見走在前頭的尹悠突然停下步伐,於是跟在他背後探了探頭。
尹悠回頭對我說:「莊宗民,買這個好不好?」
他拿起一個用幸運繩綁住的古銅色鈴鐺在我面前晃著。
鈴鐺不大,大概只有一個拇指的大小,卻能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想掛在包包上。」
我『喔』了一聲,他順勢將一個鈴鐺塞進我手裡,
笑著說:「你也一起。」
聽見他說『一起』的時候,我的臉可能有點紅。
雖然尹悠說這句話時沒有其它我所想的那類含意。
他說,這是男人友情的證明。
我將只有拇指大的『證明』放進書包夾層,
同時把『友情』這個詞深深烙印在心裡。
離開古玩店的我們又到處亂晃了一會,才決定去吃阿婆豆花。
事後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不那麼嘴饞的提議去豆花店……
如果當初不答應尹悠去逛老街……是否之後的一切將有所不同?
然而事件是由不斷的偶然匯聚而成。
『如果當初不……,那之後是不是就不會……』的造句,
我想我摸的十分透徹。
卻還是只能順勢發展。
※
我走進豆花店,正準備招尹悠往斜對角的空位坐下時,
回頭卻看見他被一個戴著金框眼鏡的成年男子拉住手腕。
尹悠面露懼色,奮力抵抗,我衝過去要將他們兩人分開,
卻被男子一掌揮開。
「你在這裡幹什麼!」
成年男子的聲音低沉而暗啞,語氣嚴厲而令聽者不容拒絕。
豆花店老闆和其他客人紛紛對我們投以疑惑和看熱鬧的眼光。
尹悠在店內大吼:「放開我!」卻被成年男子仗著體型優勢拉到店外。
我除了恐慌之外,還意外於其他人彷若事不關己的冷眼旁觀。
沒有人出面將成年男子與尹悠分開。
我衝上前,再度試圖將兩人分開,這次卻被男子推得跌坐在地。
「莊宗民!」尹悠白皙的臉因憤怒而略微泛紅。
我在後頭大叫:「搶劫!抓住那個男的!他搶我的錢!」
圍觀的路人這時才衝上前將兩人分開。
雙手被反扣在背後的金框男人,憤怒的對著制伏他的路人吼叫:
「放開!我是他爸!哪來的搶劫?!」
路人疑惑的盯著我們三人的同時, 我拉著仍陷入恐懼中的尹悠,
快速地衝離人群。
呼嘯而過的風揚起我跟他的髮以及制服上的領帶,
而代表「畢業生」的那朵紅花還掛在我們胸前的口袋,隨風劇烈擺盪著。
我們沒命的跑,奔跑的步伐沒有絲毫遲疑,
直到確定身處安全之中時才放開彼此緊握的手,無法順利換氣的喘息著。
我們跑離老街,來到我放置腳踏車的地方。我累得彎下腰,雙手按著膝蓋。
「他、他是誰…?」連語句都無法順利表達。
尹悠沒有回答。
「他是誰?」我拉住他的手又問了一次。
尹悠沉默了一會,抬頭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微迷惘,
雙唇微啟卻吐不出任何聲響。
「……那個男的……真的是你爸?」
我看著尹悠杏圓的雙眼此刻充滿黯淡的色澤,看著他無聲地點頭。
「他怎麼這樣!」我邊牽車邊氣得大吼,「怎麼會有這種人啊!」
感受到尹悠輕輕的站上腳踏車後,我才快步往家的方向騎去。
時值傍晚七點,由橘轉黑的夜色壟罩在我們之上。
我踩著踏板,身後不斷有汽車越過我們奔馳著。
耳邊只聽見一波波浪花拍打上石塊的聲音。
如果不是哽在心裡的困惑又深又濃,這應該是一片不錯的風景。
一路上我有好多話想問他,可是尹悠沉默地好像不在我的身旁。
要不是有那雙搭在我肩上的手,
我真的以為他已經隨著金框男人的拉扯而消失。
騎到接近學校時,尹悠終於開口:「莊宗民,今天讓我住你家好不好?」
我起先聽不太清楚,可能是正在騎車的關係,又或是他的聲音太含糊,
然而過了一會,我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於是快速應聲:「你要住幾百天都沒問題!」
因為對自己方才的無能為力感到羞愧
──對我無力將那粗暴的男人驅離而感到羞恥
──只有『借住』這件事,我一定要達成。
搭在我肩上的手,力道縮了一下。
與此同時後面傳來的那聲細微的道謝,
聽起來卻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喉頭哽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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