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面的時候,他們幾乎認不出對方來。
時人面無表情的看著正要翻牆而入的纖人,然後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不偏不
倚的砸中纖人的肩膀。纖人從牆頭不雅的跌落地面,正吃痛的時候,一抬頭卻發
現時人已經拿著一把竹劍對準他的脖子。
「等、等等等!時人?是時人吧?我是纖人呀!」
時人微微的瞇起眼睛,好像費了一番工夫才想起纖人的存在,然後轉身。
「喂喂!我們這麼久沒見了,你的反應也太冷漠了吧?」
纖人靈巧的從地上躍起,亦步亦趨的跟在時人的後面,大剌剌的踩進他的房間,
一屁股坐了下來。
十年過去了,在這十年中,纖人幾乎沒一刻忘記他答應時人的事情,他要變的比
崎流還強,然後讓時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讓他無所畏懼。就像是要抵抗崎
流的權威般,他搬回了大宅。
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想像過時人現在的模樣,但是實際見面之後給他震撼,卻比想
像的變化還大。
時人的頭髮長至腰際,帶了點鳳眼形狀的眼睛還是和以往一樣沒什麼波瀾。他的
骨架纖細,從和服袖中露出的手腕,有女人般細膩的膚色,這樣的美是有些神經
質的,好像任何一個變動,都會破壞整體的平衡。
他注意到了小時候沒察覺到的事情。那就是圍繞在時人周圍的那種與天地和諧的
氛圍。
時人很特殊,就像他整體給人的感覺一樣,他擁有非常清澈的氣息。纖人無法準
確說清楚。但他覺得時人像是「在這裡又不在這裡」的存在。太透明了,反而讓
人看不清。也因此時人的四周總是包圍著一些好與不好的「東西」。
時人所住的地方,佈了大大小小的結界。現在纖人才瞭解那是為了將那些「東西」
擋在外面。
「時人,那隻貂是你的式神嗎?想想辦法吧,他一直瞪著我…」
時人伸手一攬,將齜牙咧嘴的小貂收進懷中。
「我啊、昨天晚上失眠了。想到今天可以來看你,就興奮得不得了。還好你看起
還不錯,我一直在擔心你這個小鳥胃以後會長不高呢!」
時人沒有回答,靜靜的看著腿上的小貂,纖人並不在意,自顧自的笑著。
「我等一下要去見崎流。」
時人總算抬頭,正面對上他的視線。
「我不會逃的。就算對方是崎流,我也會爭取到底。」
「…自不量力。」
「或許吧。」纖人聳肩「但是我答應過你啊,我會保護你。」
時人好像要說什麼似的張開嘴,又默默的低下頭。他突然想起來了,那一晚他到
纖人房間時的事情。
「還有就是來告訴你一聲。時人,我回來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句話,時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有什麼東西「回到」自己身邊,就代表自己曾經「擁有」過。時人一直以來都被
教導不能擁有什麼,當然就不知道怎麼表達重逢的感情。
他抬起頭看向纖人離開的方向。這個對他來說既熟悉又不熟悉的人,讓他感到害
怕。迅速而有力的講話方式,染成暗紅色的頭髮以及豪邁的步伐和爽朗的表情。
種種的一切和記憶中的纖人有點像,又有點不一樣。
曾經矮自己一個頭的孩子,現在竟然擁有比自己還寬的肩膀和身高。他的手臂微
微隆起精練的紋理,曬滿陽光的皮膚轉化成健康的顏色。
這個男人就這樣突然闖進自己的領域,揚起了大大小小的波紋連續不斷。
右手似乎又灼燙起來,幼年時的那晚纖人給他的溫度,在此刻又復活了。
時人無法阻止自己的心悸,那是不安與恐懼的融合,恣意的發酵。
* * *
「我是來跟你宣戰的。」
長長的和室內崎流和纖人各坐在一端,陽光透過紙門照亮了纖人的半邊臉,沒等
崎流從茶杯中抬起頭來,纖人冷不防冒了這一句。
十年不見崎流,他還是同十年前一樣,有著看不出年紀的臉龐及銳利的氣息。崎
流悄悄勾起了微笑,放下茶杯端詳這個十年不見的孩子。
外貌變了不少,但骨子裡的硬直與生澀還在。從第一眼看到他起,崎流就知道他
是一個不會向命運低頭的人。即使生活在如此污穢的地方,為了生活極盡各種方
法,但纖人依舊是如此純粹。崎流沒有忘記頭次看到纖人時,纖人那雙直盯著他
的眼睛,藏了一大堆的問句。
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以及
你是「什麼」?
真要說起來,纖人對崎流的挑戰書,在那時就下了一帖。如果想知道我是什麼、
想知道我的世界的「法」是什麼,那你就來吧。
崎流知道纖人是將會是一股清澈的泉。將這樣一個「異物」帶進狩野家,變的究
竟是纖人還是這個以「約定」建構出來的大家族?崎流興起了一股玩心,所以將
他收養。
實際上纖人會受到時人的吸引,也是他預料中的事。對纖人而言,他與時人是兩
個極端。
時人的生命是靜止不前的死水,連同他的人都像瀕死的物。而纖人像是路邊廉價
的雜草死命穿破牆角,貪婪著每一絲的機會與活路。
就在崎流幾乎忘記那孩子的存在時,他卻招搖的敲打著戰鼓回到他身邊了。眼前
的纖人完全脫去弱小的軀殼,長成一位精神奕奕少年。
崎流開始覺得有趣起來。
「你幾歲啦?」無視於空氣中緊繃的空氣,崎流以令人意外的和藹音調問道。
「快滿十八了。」
「喔…這樣啊。」正是充滿幻想與鬥志的年紀。「根據鏡城的報告,你在外面的
表現還不錯。」
「謝謝…」
崎流溫和的表情與激賞的笑容讓纖人不知所措的低下頭。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崎流那麼像個「父親」,也是他第一次發覺到自己對親情的渴望
如此深厚。原本他以為他早就拋開那些了。家族這種東西他命中不該有,但是崎流
放在他頭上的這隻手溫暖到讓他升起了眷戀。
「你就試試看吧。」崎流以帶著微風般笑意的聲音說著,然後重重的揪起纖人的頭
髮,纖人吃痛的往後一仰,對上崎流的臉才發現崎流笑得虛假空洞。這是這裡的
「迴圈」。把時人從這個命運之輪中奪出是不被允許的,也沒有意義。
「你覺得這是時人想要的嗎?」
「咦?」
「我不覺得時人會接受你的『好意』。但你就去搶搶看吧!」崎流放開了纖人,
手掌支著臉頰,笑得天真爛漫。但纖人只覺得一股寒意不斷往上竄。
纖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崎流的房間的。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站在等待已久的
鏡城面前,背後濕了一片盡是冷汗。
「纖人少爺?你還好吧?那位、那位對你做了什麼嗎?」
「不…他什麼都沒做。」纖人想起時人的話,那句淡淡的自不量力幾乎要在他心裡
生了根茁壯。「啊啊啊啊!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纖人用力的拍了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疼意終於蓋過剛才的冷。他早就知道世界上
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但如果只是被威脅一下就不戰而退就太窩囊了。
「臉很痛吧?」
「嗯!過去下馬威的人反而被將了一軍,實在是太沒面子。該多打幾下。」
沒幾分鐘就從挫敗中站起來的纖人一如往常的將手背在腦後,給鏡城一個充滿自信
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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