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
我只有一次不服從他的命令過。
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從他還未前往這裏赴任時開始的,那時他病了,而我前
往探病,一直很擔心他,從我第一次見到他開始,那雙清淨澄明但在安寧中卻
深藏著矛盾的黑眸就讓我對這個人抱有一種不穩定感,什麼時候他會憑空消
失……………?怕他不知在什麼時候會憑空消失……………!
最不想犯罪的人,擁有最優秀的犯罪天才,這種衝突何時會毀了他?還是,繼
續被理性支配,或是投向本能的懷抱?
在他病前我去造訪過一次,身為陸戰隊員,體內總會有些動物性的直覺,那時
的他讓我心驚,在漫不經心、好似在掩飾些什麼的他的背影後,我隱約看見了
從靈魂中沁出的血霧。
出了什麼事嗎?
尤里安對我說,他那天是去特留尼西特那傢伙那兒,逼不得已去見自己最討
厭的傢伙,一定很不愉快吧!
我那時是這麼想,但是,就是有一種不安盤據了我的心。
而探病時發現的"證據",使這不安擴大。
兩隻手腕都好像被綁過一樣的。
望著發著燒,絲毫沒有防備的躺在我面前的他,我不自覺的移動到他身上。
那雙黑眸張開了,望著我,眼神中沒有表情,我移開視線,他卻伸起了一隻
手觸摸我的臉頰,好似在確定什麼似地。
試著喚他,那雙黑眸帶著些失望的感覺,又閉上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了自己心中那根一直束縛著對眼前這個人的感情與欲
望的鋼索鬆脫彈開的聲音。
想成為他的第一個男人,隨著想起他那雙好像被綁過的手,那一抹帶著某種
可能性的不安在我心中擴大,想證明自己是他的第一個男人………!
於是我任憑著本能做我想做的事。
這行為似乎喚回了他的意識,彷彿被夢中的事嚇到一般,他又張開了眼睛。
「………為什麼………?」
我苦笑,吻了上去。
沒有反抗。
「提督,我在您胸前發現了吻痕,是哪位美女留下的?」
「咦?」他驚嚇的有點狼狽。
不安的黑影更深了,我勉強自己說笑:「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還真是不能小
看您啊!」
「不……,沒什麼………。」
看他的樣子好像是想瞞混過去的樣子,可是我根本不認為那是女人留下的!心
中閃過一條裂痕……,我能單刀直入地問他是哪個男人嗎?
就把那印子當做是一道傷吧!我低頭吻住了它。
需求他…………,愛他…………,而他沒有反抗,無力的手主動攀住了我的
肩頭,但是在空氣中還是漂流著什麼,他要的好像不是我…………,在他腦中
的另有其人…………,他的身體期待的是別種愛撫…………!雖然身心已因我高
亢但忘不掉的卻是別人!
莫名其妙地不甘心引導我進入他的領域,而在這時,他猛然掩住了臉,哀求
著:「放手………!」
都到了這地步接下來還能做什麼?我無視於長官的命令,緊緊地擁住了他,跟
我一起走吧…………!到那快樂的天堂…………,就算是你需求的不是我……,
就算是有誰先我一步為你開啟了那扇禁忌的門…………!
他帶著對某種感覺的依戀溶化在我的懷中,我自始至終一直緊抱著他,好強
的挫折感………,進不去…………,進不去那個只屬於他的世界………,我離
他的心………,太遙遠了…………。
太遠了,如果要我提前告訴你答案,我始終都沒能進得去,雖然能藉由肉體
上的快感讓他暫時脫離現實…………。
那天我趁還環著他時向他道歉:「對不起,沒服從您的命令。」
他只笑了笑,那雙眼睛裏什麼也沒有,空洞洞地。
我心裏明白這不是他的第一次,也猜出誰最可能是奪走他初次體驗的人。
尤其是,當他赴任後,又在回海尼森之時宣告音訊不明。
優布.特留尼西特,那無恥的傢伙!
尤里安急得都快哭了,但如果真是特留尼西特操縱的話,我們是毫無辦法的。
我所在意的是,他是被綁架呢?還是經由自己的意志回到那男人身旁的?我怎
麼都無法忘記,在那次激情時從他身體中感到的被虐的欲望…………,那不是
精神上也不是理性上的,而是不自覺地在下意識中希望有力量能懲罰自己,藉
此化解心中的矛盾,渴望被擊碎、被重新組合,放逐自己在純粹肉體的感覺裏,
逃開關於理性的一切。
而特留尼西特那傢伙是不是做了"某些事"正好切合了這個要求?
這個"某些事"是什麼呢?依我所注意到的事,結論只有一個。
那就是,暴力的性行為…………。
走在不由己意的人生路上的他是否已如遇溺的人一樣,不顧一切緊緊地抓住
了惡魔伸出的手?
不過還好失蹤只有三天,不敗的魔術師帶著滿含歉意的表情回到了屬於自己
的星系。
「真是對不起………。」和他單獨在房裏,聽著長官向自己道歉的我,心裏
有點不知由哪兒來的煩燥。
「這句話請您一一地對您全部的部下說,這樣的話您就知道有多少人在擔心
您了。」我還是忍不住這樣說了。
「對不起…………。」
「唉………,算了。」
我是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最後還是說不出口,因為不想再增加他的壓力了。
不管他和特留尼西特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應該感到滿足的是,他最後還
是回到大家的身邊來了,依然是我們的恒星,雖然這樣想自私了點。
為何自私?當然自私了,明知他的痛苦,卻讓自身變成他所不得不負的責任。
憂鬱在回到我們身邊的他身上打下了更沉重的影子,那雙透明到了深不可測的
地步的黑眸變得更習慣於疼痛了,整個人彷彿是"矛盾"這兩個字的實體,他越
平靜我越害怕,總有一天這個人會消失,當他消失時我們能承受嗎?而我自己呢?
「 ? 」茫然地這樣想著時,我好像看到他左耳耳垂上有個東西閃了一下。
「提督,你左耳上戴著什麼嗎?剛才好像閃了一下。」
他好像被我的話刺了一下,反射地回答:「沒有啊!你大概看錯了。」
他那像是在閃避著什麼的語氣使我更加不安了,原本不打算說的話,還是脫
口而出。
「提督……,我注意到了,您的樣子總是很奇怪………。有時……,不,是
常常,彷彿您的心不在這裏似地,您的眼睛總是望著宇宙的那一片漆黑………,
您到底在凝視著什麼?那個讓您渴望到只願望著它不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提
督,我不能醫治您心中的傷痛嗎?」
他看著我,嘴角微微揚起,像是要掩飾隱埋在自己命運中深深的哀愁似地。
「……我回到這裏來這件事,不能算是答案嗎?」
「提督…………。」
「我也是人,有時也會為了小事而跌倒,不要緊的,這次的事讓我更了解自
己,了解自己不是那麼軟弱的,今後………,我還是會把我該做的事做到最好,
你不用擔心。」
他的笑容盪開了。
「我……不是那麼容易受傷害的男人。」
「我不相信。」
對我堅定的反論,他一時間啞口無語。
「您應該是比誰都多感的,不然您無法把心理戰把握的如此精確,您在失蹤
時遇到了什麼事?才會讓您有這種覺悟,提督…………,」我湊上前去,握著他
坐著的沙發兩端。「恕我無禮,特留尼西特對您做了些什麼嗎?」
「 !! 」他不承受我的目光,猛然偏過頭去,這時,我又看見了有東西在他
左耳耳垂上閃了一下。
我伸出手去,試著觸摸那看起來什麼都沒有的部位。
還是有………,指間有小小的、堅硬的觸感,耳環?
「提督…………?」
「不要問我。」他仍然側著臉,視線頑固地放向遠方。[別管它。]
「提督………!」
「………你有什麼權力質問上司的私生活?」
「提督!!」
「不要以為你………!!」他說到一半就住口了。
「不要以為我什麼?」我心中的感情已經變得近似憤怒,矛盾我還可以忍受,
但毫無理由的去忽視自己心裏的傷則根本是自虐!無視於他那惱怒已開始浮現的
眼神,我把他囚禁在手臂中,貼在他耳旁繼續說下去。
「是不是要我不要以為只睡過一次就可以管您?那麼我要抱您多少次才可以?
請告訴我,我一定照做。」
「………你!!」
「提督,記不記得我對您說過什麼?」
「放開我!!」
我老實地鬆開了手。
他倒反而愣住了,直直地望著我。
「部下對長官的想法有兩種,一種是認為在其指揮下自己能夠生還,而另一
種………則是願意為長官賭命。」
我站起來,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我是後者。」
沉默在時間中流去,我聽到腳步聲。
「轉過身來。」
我服從了命令。
站在面前的他又給我那種似乎隨時都要消失的感覺,那眼神看透了我,看到
漆黑的宇宙裏,越過它,朝著只屬於他的"什麼"而去,過了一會兒,他才把靈
魂收回來,直視著我,臉上浮出了微笑,在那笑容中有些淒涼………,還有些
說不出的什麼存在。
「抱緊我。」說這句話的語氣彷彿在哭泣…………,平靜地、絕望地但面對
現實力持鎮定地哭泣,我把所有感覺放到眼中,因為自己說不出話來,再張開
雙臂,結結實實地摟住他,忍不住吻了吻那微亂的黑髮。
他像個孩子似地把全身依在我懷裏,雙手緊緊環住了我的腰。
「不要愛我………,因為我不會愛你。」聲音恍如浮在空中的水泡。
「您需要我嗎?」我問。
「需要。」
「那麼我服從這個命令,我的命是屬於您的。」
「嗯……還有不要再說你願為我賭命了,我需要的是活生生的你。」
「遵命。」我再一次回答,邊托起他的下巴。
那雙黑眸如今像是平靜的湖水,他的聲音在我腦海中擴散。「吻我……大約一
分三十秒……………,之後依個人判斷自由行動………。」喃喃地念著,他閉
上了眼睛,而語尾則在我的唇間消散。
就這樣,我擁有了我的指揮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