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入京
京城，是一國繁榮之所在，也是天子所住之地。
看著街道上擾嚷的人群，單清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感嘆。
這就是…他心中一直以來所夢想的地方呀！不久的將來，他就會在
這裡應試，說不定會改變他的一生。
眾人到了京城後，先由林天錫領著幾個人在街上打聽住宿的地點，
而其他人則是待在茶樓裡等著，順便看顧行李。
半天的時間，出去的人就回來了。
「各位，我們打聽好了，這附近有一間少陀寺，環境還算清幽，我
們可以去哪邊住宿。」林天錫拭著額上的汗。奔波了一個早上，總
算把將來幾個月的住處安排妥當，細節也同那寺裡的住持談好，就
等著住進去而已了。
「太好了。」一群書生嚷嚷的說著，跟著提起行囊跟在林天錫後頭
往少陀寺走去。
單清本想自己拿行李，誰知道一旁的朱丹早已眼明手快的拿走了。
「公子，走吧。」
單清手就這樣懸著，好半晌才放下，看著朱丹，本想說些什麼，最
後還是忍了下來，任憑朱丹行動。
進到少陀寺，執事僧馬上為他們分配起房間來。
單清因為連著朱丹共有二人，所以被分到一間較為寬敞的房間。
進房之後，只見朱丹興沖沖的將行李擺放好，拿出紙墨放在案上，
再拿出書本放在窗邊曬太陽，抖了下棉被，撣了撣灰塵。
「公子，我去提水來擦一下。」
「朱丹，你等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朱丹正打算走出門外時，
被單清攔下了。
「有什麼事嗎？公子。」
「當初我們就已經說好了，當我的書僮只是權宜之計，最遲到了京
城就讓你卸下這個身份。如今我們已經進京了，你不必再待在這裡
做我的僕役，去找你在京城的親戚吧！」
「公子，是朱丹做的不好，所以你要趕我走嗎？」
「不是的。」單清連忙搖手。「我不是說了嗎？你……」
朱丹深看了單清一眼：「公子的好意我知道，不過…老實說，我自
己也不知道那親戚是不是還在京城，再者…那親戚與我家的關係…
…」說到這裡，朱丹閉口了。
是有什麼難言之處吧！
不管是不是有血緣關係，要寄人籬下本就是一個難堪的事，若是那
親戚待人和善也就罷了，怕就怕遇上了苛薄之人，只怕到時是水深
火熱的生活。
單清與朱丹生活了這些日子，把朱丹當成了弟弟看待，當然也不忍
心讓他離去，如今開口，也是為了朱丹好，但是現在看來朱丹似乎
不太情願到那親戚家裡去了。
「朱丹，你不願去嗎？」
「…以前是為了生活不得已才想去投靠，如今遇上了公子，公子對
我這麼好，我寧可待在公子身邊做一輩子的書僮也不想去……」朱
丹低下頭去，語帶哽咽的說。
「可是…要你委身為僕，也實在太委屈你了。」朱丹其實是個眉清
目秀的玉人兒，看他低垂眉目的樣子，恍如王母座旁金童也似的，
粉雕玉琢，異常秀逸。本該是個被人捧在手心呵護的小公子，如今
卻在他身旁做個小小書僮，灑洗打掃、研墨擔書的…單清真的不忍
呀！
「…這樣吧！我跟你一起去找你的親戚，若是親戚不願收容你，或
是嫌惡你，你便依然待在我身旁吧！雖然我身上沒多少錢，但省吃
簡用一些，應該也是夠我們倆人用的。」
「公子…」朱丹低下頭去，眼裡閃著單清看不到的猶疑。
「既然這樣…我…我就去找我那親戚一趟吧…」
看朱丹低垂的模樣，單清以為朱丹是心中不安，安撫著說：「別擔
心，我也會陪你一起過去的。」
「朱丹，找得到嗎？」打點好住宿的地方，單清陪著朱丹一同去找
他京城的親戚。
只見朱丹領在前頭，在巷弄裡七彎八拐鑽著，已經找了半個時辰了
，還在這裡像繞迷宮也似的走著。
單清以為朱丹對這裡並不熟，建議朱丹找個人問路，但朱丹卻說快
找到了，所以此刻單清依然跟在朱丹後面。
「…朱丹，朱丹，你在想些什麼？」叫了朱丹多次，但朱丹像是沒
聽見似的，單清只好走上前去拍了拍朱丹的肩頭。
「公…公子…」朱丹此刻像是由夢中驚醒似的，神情有些恍惚。
「你怎麼了，臉色不是很好。我們也走了一段時間了，要不要歇一
會，待會再找？」
「…好…」朱丹此刻的臉色確實是有些蒼白。
兩人找了個陰涼的台階隨便坐了下來休息。
「妖氣！我感到有妖氣！」台階旁有個小門，二人才坐下沒多久，
就聽見有人在裡頭嚷著，聲音越來越近，跟著就是一個披頭散髮的
男人衝了出來，左顧右盼的大聲說著「妖氣」二字。
二人都被這情景嚇到了。
「在哪裡…在哪裡……」男人頭髮散亂，眼裡充滿了血絲，一會兒
看著天上，一會兒看著牆壁，最後將目光移到了單清及朱丹二人身
上。
「啊~~~！」口裡發出了奇異的咆哮聲，男人舉高了雙手就往二人所
在地撲過來。
「小心！」見男人來勢洶洶，單清一把擋在朱丹面前，喉嚨被扼個
正著。
「公子！」朱丹看到男人不斷的加強手勁，單清被扼得喘不過氣來
，嘴巴大張就快昏過去了，情急之下張口去咬那男人的手腕。
這一咬雖然沒能讓男人完全鬆手，但也讓他放輕了一些手勁，朱丹
轉頭讓自己的眼睛對上那男人已經茫然的雙眼，大喝一聲：「放手
！」
男人混身一震，居然真的依著朱丹的話放開了雙手。
單清一獲得自由，立時跌坐在地上不住喘氣，一時之間頭腦昏沉沉
的。
朱丹見到單清還在調適呼吸，短時間內不會注意到他，悄悄的步到
男人面前，手輕輕的在男人眼前晃過，男人就像是個斷了線的人偶
似的，兩眼發楞的直坐在地上，動也不動。
「道長！道長！」從男人闖出的小門內傳來了人聲，間雜著紛擾的
腳步，彷彿潮水似的，一群人就這樣從那小小的窄門中一個接一個
的擠了出來。
那群人見到坐在地上兩眼發直的男人，看他那無毫無神智可言的模
樣，驚愕萬分。在發現了一旁還有單清、朱丹二人之後，叫嚷著問
了：「這、這是怎麼回事呀？」
「我才要問這是怎麼回事呢！」朱丹扶起了單清，臉帶怒容的責問
：「這人是誰？莫名其妙衝了出來，險些掐死了我家公子！」
「呵？」聽到朱丹的話，那群人都是倒抽了一口氣，看看這又看看
那的，好一會才有一個看來資歷較長的人走了出來，說道：「這位
小哥，不好意思。這人是我家主人請來鎮宅的道長，道長一進宅邸
巡視沒多內，就直嚷著有妖氣，爾後便是在府中四處走，我們追在
後頭，實在沒想到道長會跑到這兒……。」
「妖氣？」朱丹和單清面面相覷。他們口中的道長衝出小門時，口
裡的確也是喊著這兩字。
「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怎麼能信呢？」單清搖了搖頭。
那群人雖不反駁，但從眼神也看得出來，他們對這種事還挺相信的
。
朱丹抬頭凝神看了看這棟宅子，咬著下唇沒有開口。
「怎麼了？」小門裡又鑽出了一個美貌女子。只見那女子一襲胭脂
色的衣裳，衣袖飄飄，頭上的金步搖不住晃動，說不出的貴氣與嬌
媚。
「少奶奶！您怎麼出來了？」一干下人大驚失色。
這是什麼樣的地方，後門哪！讓一身富貴的少奶奶從這種地方出現
，還見著了兩個不知姓名的陌生男人，要是讓老爺及少爺知道了，
只怕大夥兒全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不是說要找道長嗎？找到了沒？」那女子問道。
「找到了，少奶奶，可是……」
「道長怎麼了？」女子略略伸長了脖子，就看到那道長坐在小巷中
的一角，轉頭瞄了單清二人後，逕自向那道長坐處走。
「少奶奶！別……！」下人每一個都心裡急，但又不敢去攔她。
「道長。道長。」女子伸手在那人面前晃了晃，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
「來人哪！把道長扶進去……」女子話還沒說完，原本一動也不動
的「道長」忽然站了起來，兩眼依舊無神，但動作卻是那樣迅捷，
嚇得一干人心口都跳了一下。
「道…道長…？」一個較大膽的僕役站出來試著發聲。
這句話好像一個機關按鈕似的，「長」字才出個頭，那道長的手腳
就忽然動了起來， 雙手直直的往前伸，居然又是向著單清，要去抓
他脖子。
「公子！」朱丹臉色大變，要伸手格開卻慢了一步，單清脖子又被
掐住了。
「放開我家公子！」一聲清亮的少年聲音怒斥，朱丹伸手打在那道
長的臉上，只見那道長頭一歪，又倒在地上了，只是這次不是發呆
，而是昏了過去。
大夥兒全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嚇到了，而那嬌滴滴的少奶奶更是嚇
得讓幾名嬤嬤攙在一旁，身子沒動，但頭上的步搖卻因為她的顫抖
而動了。
鴉雀無聲，唯獨朱丹快速的以眼掃過眾人，微微的在那少奶奶的臉
上頓了頓後，突然轉身拉了單清就跑。
「朱丹？」單清沒想到年紀小小的朱丹，手勁居然那麼大。
「公子，我們快走。」
一路上跑得飛快，單清根本沒辨法開口說話。他是一個讀書人，平
時哪有像這樣死命的跑過？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已經是上氣不接下
氣的了。
「朱…朱丹…為什麼突然拉著我跑？」單清喘氣問道。
「公子啊！你不覺得剛剛很不對勁嗎？」
「不對勁？」不就是那道長發失心瘋嗎？
「…不暪您說，其實我可以感覺得到一些東西，那宅子的確不太安
寧，道長也是受了影響才會突然變成那副模樣的。不管怎麼說，我
不能讓公子留在那種地方。」朱丹有些吞吐的說著。
「…朱丹，你信那種事？」單清看著朱丹問道。
「天下這麼大，各種奇事都有可能發生呀！……公子以為我在說謊
？」朱丹臉色有些暗沈，顯然是怕單清對他這番話不以為然。
看到朱丹略怯的神色，一雙大眼從微低的角度往他看，單清忽然覺
得似曾相似。
是在哪裡看過呢？
是了，是像那書院裡的小狐吧？每當小狐在他房裡闖碰壞了東西或
弄翻了書籍，那狐兒就是以這樣的眼神從底下望著他，似有千言萬
語全包在那水靈靈的眼珠子裡了。
「……我信你就是。」單清沒見到什麼妖魔鬼怪，心裡當然難免還
存了一兩分懷疑，但他知道一件事。
朱丹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這一點他還是明白的。
剛才那情景的確是有幾分詭異，朱丹拉著他遠離危險的地方也是情
有可原，既然如此也就不去追究朱丹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了。
反正沒有太大關係。
「被剛剛那群人這麼一打擾，差點忘了出來的目的。我們不是要去
找你的親戚嗎？走吧，再擔擱下去不知道得延到什麼時候了。」
「嗯。」朱丹看著單清領在前頭的背影，小小步的跟上。
「是這裡了。」朱丹與單清又繞了許久，最後終於找到一間房舍。
朱丹看著那陳舊的木門，剝落的牆面，站了好久也沒再上前一步。
最後是單清主動上前敲門。
「誰呀？」開門的是一個婦人，四十開外的年紀，雖然看來蒼桑，
但看上去也頗為耿實。
她看著眼前兩個年輕人，平和的問：「有什麼事嗎？」
單清感覺婦人是個溫和的長者，心想朱丹日後若是住在這裡，應該
不會有什麼問題，心下一寬，便帶著笑向婦人說道：「您好，我們
今天是來……」
「嬸嬸！」朱丹忽然插進來打斷單清的話。「嬸嬸！我是朱丹呀！」
「朱…朱丹？」婦人看著二人中看來年紀最輕的少年忽然開口喊她
嬸嬸，不由得迷糊了。
喊她嬸嬸，那應該是丈夫那邊的親戚，可是……丈夫不姓朱呀！
而且無論是夫家或娘家那邊的親戚都是世代居於京城，每一個她都
認識，而眼前這個看來清秀的小哥她可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小哥，你是不是……」認錯人啦？
婦人看著朱丹的眼想說話，卻赫然發現自己忽然開不了口，同時腦
袋忽然感到一陣空白，剛剛想說些什麼都忘了。
「嬸嬸！妳忘了我啦？我是住在杭州的朱丹呀！妳們前幾年搬到京
城來，這麼快就忘了杭州的親戚了？」朱丹眼睛直盯著那婦人緩緩
說道。
「啊…啊！我想起來了，是朱丹呀！」婦人眼睛眨了眨，似乎總算
是認出了自己的姪兒。
「怎麼突然上京城來了？」
「那個…爹娘都過世了…不得已，我是…想來投靠叔叔嬸嬸的…」
朱丹一臉感傷的低下頭，單清見了生起一股想好好安慰朱丹的心情
。
「你想來投靠我們？那怎麼行！」婦人原本和藹的神情在剎那間竟
成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臉，變臉之快讓單清嚇了一跳。
「你叔叔在京城謀生也不容易，我們家裡還有好幾個孩子要養，哪
能再添你這一口飯？我看你年紀也大得足以自立了，在外頭找個工
作自己生活也就是了，我們可供不起你這個這公子哥。」
這是什麼話？
聽完這話朱丹只像是難堪的咬唇低頭，而單清則是怒氣填膺：「朱
丹是妳的姪兒，他父母雙亡來投靠妳，妳竟然連一點點親戚的情份
都沒有嗎？」
婦人終於轉過頭看著單清：「情份也得看地方給的。他要到我家來
吃白食，我還不能拒絕嗎？話說回來，你又是誰呀！這是我家的事
，輪得到你來管？」
單清氣炸了。他沒想到自己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果然是知人知面
不知心，原先還以為這婦人是個老實人，萬萬沒想到那看似憨實的
面孔底下是這樣一個苛薄的心。
幸好他陪著朱丹走了這一趟，也幸好朱丹沒有住進這樣一個親戚的
家裡。這樣苛刻的人家，他怎能讓朱丹投靠！
「朱丹，我們走。你這親戚家是不能住了，跟我回去。我那裡雖然
沒有錦衣玉食，好歹可以有個遮風蔽雨的地方，你也別當書僮了，
就當我義弟！再怎麼樣也強過寄宿在這樣的人家裡！」
「公子！」朱丹欣喜的望著單清。
單清拉起朱丹的手，重重的握著。
「看什麼看！」婦人見到單清轉頭怒瞪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說。
單清嘴角氣得抽搐了一下，跟著便拉著朱丹頭也不回的走了。
婦人看著二人離去，滿臉不屑的關起門，走回客廳，才走到一半忽
然停下了腳步。
她轉轉頭看了一下周圍。
「奇怪，我什麼時候出來的？」原本不是坐在院子裡縫鞋的嗎？怎
麼現在卻站在院子裡……
剛剛好像有去開門，開門幹什麼呢？
奇怪了……。
婦人不解，最後只好以為是自己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又重新坐回板
凳上縫她的鞋。
--
當你快樂時，深察你的內心吧。
你必會發現，只有那曾令你悲傷的，正給你快樂。
當你悲傷時，深察你的內心吧。
你必會明白，事實上你正為曾給你快樂的事物哭泣。